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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谣(东玄天龙传)——吾鹿安然【完结】

时间:2024-05-09 17:25:44  作者:吾鹿安然【完结】
  阿古丽看到一身是血的连穆羽,忙走过去,扶他躺倒,将帐外等候的瓦妮莎叫入,吩咐她速去弄来金疮药。
  瓦妮莎领命取药而去。
  “父王,您答应过我放过他,如今怎么又食言?婼朗人言出必行,头领更是一言九鼎!”迎着父亲温和又疑惑的目光,阿古丽质问道。
  “本王没有食言,是他要杀我在先!当一头穷途末路的野兽扑向你,想要取你性命时,难道你还要大发慈悲放过它不成?正确选择有且只有一个,就是置它于死地,而不是心生怜悯!”见爱女居然胳膊肘外拐,不担心父亲生死,反倒替一个外人求情,帝刹王顿时面露不悦。
  “我完全赞同您的说法,眦着獠牙的凶兽不可令其逞强,务必要消灭而后快!可是父王,您仔细瞧瞧,他哪里是一头野兽,他这么羸弱寡瘦,分明就是羊羔子!您不是常说我还是羊羔子么,一比之下,他还没有我强壮呢!比起您来,就差得更远了!”
  “傻孩子,你是被仁善蒙蔽了心!愈是随意布施善心,善心就愈没有价值!女儿,你出生在东玄大陆,十多年浸染,骨血里已掺进东玄人的意气,就像高贵的醇酒里掺入了低贱的污水!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如若不改,将来你会自食其果!”帝刹王狠狠一甩手,声色俱厉道。
  他踱到王座背后,一手握紧巨钺的精钢黑柄,钺身登时暗影涌动,锋刃闪过一抹血光。
  与此同时,帝刹王瞳仁发红,掠过冷然凶光。阿古丽心中一颤,她也震慑于那柄陡然变色的权力之钺。那把象征权柄、生杀予夺的巨钺,砍下过不知多少颗头颅,无论对方身份多么尊贵。
  饶是如此,阿古丽还是挺了挺胸,昂然道:“可是父王,这个人,你真的杀不得!”
  “有何杀不得?东玄大陆上,除了婼朗同胞,还有我乌尔呼·狼道·察布力不能杀的人?!”帝刹王见女儿执迷不悟,一张紫脸勃然变色,极力克制行将失控的情绪,大喝道。
  “就是杀不得!”阿古丽护住奄奄一息的连穆羽,据理力争,“他是我抓住的,就是我的猎物和财产,他的去留生死,该由我这个主人说了算!这是婼朗族自古而来的规矩,无人能改!婼朗人亲手抓住的猎物,放与不放,杀与不杀,都由猎手说了算,是不是这样?”
  女儿如此不依不饶,帝刹王实在没有想到,他略加沉思,扭头看向王座右首,对着一名身披黑红袍服的褐发老者道:“艾尔丹大祭司,您博古通今,对本族经律熟稔于心,阿古丽说的可有依据?”
  艾尔丹捋着长须,和颜悦色道:“香璎公主所言确实有道理,本族有这么一条规矩:婼朗人猎获的物品,是天神泰拉的赏赐,谁要是将其无故夺走,就是违背泰拉旨意,是亵渎神明,将遭到降罪。”
  帝刹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布拉特面露不忿:“这个人明明是炎海宫幽阴、冥风两位护法所抓,怎么倒成阿古丽的猎物了?”
  帝刹王也附和道:“是啊,阿古丽号称是这鼠辈的主人,有何道理?”
  阿古丽不慌不忙:“他是我昨夜所抓,抓住后,就给他换了一套兵服,还在衣服上做了记号。”说着蹲下,不忍直视连穆羽,偏头拉起他右臂,亮出袖口处一朵画上去的婉约白花。
  众人都清楚阿古丽从小喜爱桂花,也了解她喜欢在心爱物件上留桂花记号的习惯。
  看清楚白花记号,帝刹王情知女儿没有说谎,但还是狐疑:“昨夜此人图谋不轨,巡夜兵发现后,四处追查,却让他给逃了。我倒想听听,你是用什么手段捉住这只狡猾田鼠的?”
  阿古丽脸色飞红,好在蒙脸的香纱遮住了羞赧之色。
  “我……我自有手段,抓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难道很难吗?”她闪烁其词道。
  瓦妮莎此时端着一个黑色木匣进帐,阿古丽大喜,忙接过木匣,取出一个浅灰色金创药瓶,要给连穆羽疗伤。
  帝刹王见状,哪里容许女儿当着众心腹的面做这种低贱事,大喝一声,传入一名守卫,让他为连穆羽敷药。
  阿古丽不依,说此人既然是她的财物,就该她来顾他的生死,说着解开连穆羽胸前甲衣,袒露出伤口。只见少年左胸靠腹部处洞开着一道三寸长的血口,咕咕吐着血泡,触目惊心。
  她正要朝那伤口上倒金疮药,左手边的幽阴护法开口道:“公主,以他的伤势,金疮药效力微不足道,难以回天。依我看,不必费心救了。”
  阿古丽柳眉倒竖,回头道:“左护法,你不早说!”
  炎海宫左护法一拱手,歉然道:“方才见公主救人心切,一时心软,就没有开口。这一刀正是我所贯入,威力我自然最为清楚不过。切中心肝二脏,必死无疑。公主,幽阴不想看到你怀一颗救人之心,却最终落得白忙一场,所以现在直言相告,还望恕罪。”
  帝刹王一拍手:“那正好!左护法不会信口开河,他说没救就一定没救。阿古丽,乖女儿,生死有命,你就随他去死吧。”
  阿古丽霍然站起,将药匣还给瓦妮莎,倔然道:“我偏不许他死!我还有办法。瓦妮莎,先把他带回到营帐,我马上就到!”
  两名护卫抬着气息奄奄的连穆羽,跟着瓦妮莎出去了。
  “阿古丽,你今天给了蒙巴哈一个大大的难堪,我是不会轻易饶你的。”帝刹王又坐到王座上,往嘴里放了一块风干牛肉,“你可从来没有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顶撞过我!”
  “他是微不足道,可他为了他们的王,为了王的首级,胆敢只身闯入这里,就这一点,他就不是微不足道了!”阿古丽替连穆羽辩护道,“他不但不微不足道,还顶天立地!”
  “哼!”帝刹王轻蔑一笑,“为了一颗已经毫无用处的发臭头颅,居然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这就是你以为的顶天立地?他连性命与死人头的价值都分不清楚,这样的人,哪里配顶天立地,分明只是糊涂蛋!”
  “父王,假如有一天你在他乡身处险境,或者不幸罹难,我冒着一死,也要把你的身体夺回,带回你出生的故乡,那么你的在天之灵,难道会嘲笑我是个分不清生命与死人价值的糊涂蛋吗?啊!”
  阿古丽眼里噙满泪水。
  帝刹王顿时僵住,嘴唇微颤着,说不出话来。
  “还有,”阿古丽继续道,“就在刚刚你们想杀掉这个闯入者的时候,天显异象,瀚海上空爆出霹雳惊雷和龙形闪电,在我看来,这就是天龙真人的警告,也说明那个人感动了天龙尊者,杀不得!触怒天龙真人,可不是聪明的做法。就算是炎海宫的十炎法师,也未必能与天龙级真人分庭抗礼!是也不是?艾尔丹大祭司、左右护法?”
  三人都不约而同点头称是。
  “妹妹,你怎么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布拉特抱怨道,他指着帐内祭司、法师和一众将领,振振有词道,“帝剎国明日就将一统东玄,那些个真人修士如果真有能耐,也不至于让我们有这么大的机会。”
  “咳,话不能这么说。”帝刹王朝儿子一摆手,又从王座站起,背手来回踱了几步,低声道,“十多年前回魂关一战,至今想来仍叫我心有余悸。你二哥蒙叱就是在那里丧了命,他就是像你现在这样,低估了对手的实力,结果被一名紫衣修士所杀。阿古丽说的对。”
  兀尔木将军似是想起当年那场鏖战,握得剑柄喀喇作响,面上花白须髯根根戟张,瞪着铜铃大眼道:“大王,那样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了,我用性命担保!”
  帝刹王满含笑意地看一眼大将军,又转向女儿:“阿古丽,其实仔细想想,你要走的那个人既然中间逃跑了,就不该再属于你,今夜是我命令护法抓回来的,照你所说,他就该属于我。”
  “不是,父王……”
  阿古丽正要辩解,帝剎王举手打断了她:“不用再说。既然这样,咱们下不为例,那个人如果救活了,再被我抓住,我就是他的主人,放与不放,杀与不杀,到时我说了算。”
  “那好吧,一言为定。”阿古丽见父亲退了一步,自己也就退一步,“感谢蒙巴哈,那我先走一步。”
  “欸,等一下。”帝刹王像是想起什么,叫住女儿,“那个人叫什么?”
  阿古丽一怔,随即回道:“随意!”
  “他是名叫‘随意’,还是说随意叫他什么都可以?”帝刹王问。
  “父王随意吧。”
  “如果是后者,我倒是想到一个好名字。”
  “什么名字?”
  “他刚才都伤成那样了,居然朝我竖起一根小指头,胆敢蔑视本王。”帝刹王慢悠悠道,“不如叫他‘小指头’,算是我对他的报复。还有,如果他能活下来,我要让他有朝一日对我竖起那根大个的拇指!”
  这时,从父亲苍然的蓝眼里,阿古丽看到了那熟悉的聛睨一切、俯视众生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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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巡夜人的梆子已敲过三更。
  连穆羽盖着羊皮,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嘴唇也无丝毫血色。阿古丽伸手探到少年鼻前,一派冰凉。一摸手腕处,脉搏全无。
  “瓦妮莎,去马厩宰一匹汗血马,盛一桶马血来,要快!”阿古丽焦急道,“血要热!”
  瓦妮莎正为没看住连穆羽而愧疚,听到主人吩咐,欣然领命,速速去往马厩。
  阿古丽从身上取出拇指大黑色玉瓶,打开瓶塞,倾斜一倒,三粒闪着荧光的丹珠落入掌心。
  她将一粒塞进连穆羽嘴中,另两粒轻置于胸腹间那道伤口上。收好玉瓶,又在伤者四角各摆上一盏古法精油灯。
  不多一会,瓦妮莎哈着白气,抱着一个木桶进来,桶用毛皮包裹得严严密密。
  “快给我盛两碗血。”一见瓦妮莎进来,阿古丽就迫不及待吩咐。
  瓦妮莎盛了两碗温热的马血递给公主。
  阿古丽喝了一碗,端着另一碗想给连穆羽喂些,可他口唇紧闭,血到口边就顺嘴角流了下去。
  阿古丽干脆自己又一饮而尽。
  两碗热气腾腾的马血下肚,阿古丽顿觉血脉贲张,气力充盈。
  “瓦妮莎,辛苦你出去帮我把风,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瓦妮莎连连点头。
  使女出去后,阿古丽除掉面纱,双腿盘于身下,南向而坐。
  她看一眼已然没有生气的少年,眼波泛愧,脱掉厚重皮袍,闭上眼,深吸一口,朱唇轻启,喃喃念出一套古老咒语,两手端于胸前,默默捻动十指……
  四盏油灯噗地冒出蓝焰。
  焰尖生出灰白淡烟,袅袅升腾,从东南西北四角向中央汇聚,眼看着四条烟柱在空中打了一个结,烟雾像水一样向四周蔓延,铺排成一圈波动的烟幕,将阿古丽和连穆羽罩在其中。
  烟幕就似一顶帐篷,颜色逐渐由浅变深,最后变成浓墨般的黑色。
  阿古丽从头上取下银簪,刺破拇指,将血滴到连穆羽灰白唇上。等到连穆羽双唇覆满指血,她又坐回原来的姿势,继续掐诀施法。
  她念了一段古老的诺朗咒语,往前方伸出两指,画了一个圈,随之一个同等大小的黑洞凭空出现。
  那圈黑洞的切面突然间像水面一样波动起来,一张人脸慢慢浮凸出来。
  阿古丽叫了一声:“师父。”
  她用“通神咒”召唤来自己的师父,帝剎国炎海宫教主倚天圣母。
  “徒儿,有什么要紧事找师父?”那张水波般荡漾的人脸开口说话了。
  阿古丽没有睁眼,但是好似能看见面前的师父,面露忧色道:“师父,徒儿通神寻找师父,想请您救一个人。”
  “什么人?”
  “就是徒儿面前这位。”
  “他怎么了?”
  “他被幽阴护法的火焰刀穿了心,求您施法救他一命。”
  人面看一眼下方的连穆羽,发出一声叹息。
  “你太天真,太任性,这么大费周章,就为救一个异族!”
  “师父,他值得施救!请您大发慈悲,徒儿求您!”
  “穿心之人哪里还有的救!就算救过来,心已被穿,千疮百孔,也必将是一个无情无义之徒!你是嫌这世上的无情无义之辈还少吗?”
  “师父,您若不肯施以援手,徒儿也不愿苟活,也只有一死!”
  阿古丽握紧银簪,对准自己咽喉。
  圣母没料到徒弟如此执拗刚烈。
  “简直糊涂!你到底是怎么了?他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舍命相陪?”
  面对师父严厉的质问,阿古丽嘴唇嗫嚅着,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难以启齿,但转念之间,她的神色又变得异乎寻常的坚定。
  “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可对于徒儿来说,他就像苍穹里那一轮红日。”她说道,低声细语掩饰不住心中的羞怯。
  “阿古丽啊,阿古丽,你是被什么蒙蔽了心窍?怎么一夜之间判若两人!”
  “阿古丽没有变,师父,阿古丽还是阿古丽。阿古丽只是一夜之间听到惊雷,看到天龙,认出来那个人。”
  那张脸喟叹一声:“那个人……”闭眼沉吟半晌,缓缓睁眼,低沉嗓音道:“莫非,你已委身于他?”
  阿古丽臊得面红耳热,忙道:“徒儿敢对泰拉神发誓,绝对没有!阿古丽至今仍是清白之身!”
  “谅你也没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徒儿虽时常任性胡为,但于男女之事,向来谨守礼法,不敢越雷池半步!”
  “嗯,你作为炎海宫七圣女之首,男女大防是必须严守的头等戒律,此戒一破,万劫不复!”
  阿古丽叩头称是。
  那张脸沉默片刻,框住她的那圈黑洞骤然扩大,及至大到能容纳下一个人的高度,阿古丽的师父,倚天圣母从容走出。
  她身披白袍,白发及腰,蒙面的白纱之上,露出一双仁慈如鹿的眼睛。通身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芒。
  阿古丽睁开眼,面显喜色。
  倚天圣母查看一番连穆羽,道:“你给他服用九转还魂丹,还将自己的指血滴到他口中,是要缔结冥誓吗?”
  阿古丽道:“徒儿认准他是有心之人,所以才斗胆使用血祭,将自己的血滴入他身中,立下此冥誓。”
  圣母叹道:“冥誓,意味着生不相离,死不相弃,哪怕到了九泉之下,火狱之中,也无怨无悔!”
  “阿古丽无怨无悔。”
  圣母默然片刻,将手探入连穆羽心间,摇头道:“此人……”
  阿古丽已将师父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以为连穆羽必死无疑,不等师父把话说完,猛地将银簪刺向自己喉部。圣母一惊之下,伸手往空中一抓,那支已触及肌肤的簪子脱开阿古丽的手,飞入圣母手中。
  “傻丫头,你真要为他去死?”圣母眼中流露悲愤之色,“我苦苦教你十数年,就是指望你有朝一日继承教主之位,将炎海宫发扬光大。你就这么一死了之,对得起师父吗?”
  “徒儿听师父口气,以为您无力回天,一时急火攻心,所以才有此过激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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