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然而祠堂内并没有什么其他人,只有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脸惊愕的看着她。
他身上仅着单衣,单薄的脊背上血痕斑驳,是家法的杖刑留下的狰狞惨烈痕迹,少年人的手脚格外纤细,扣着的镣铐却也是能紧紧勒入皮肉的程度,锁链尽头处连着祠堂的地砖,长度让他只能在膝下蒲团左右的位置活动,连想要趁着左右无人时躺下休息一会也稍显勉强。
少年怯生生的看着她,却还维持着一点世家大族长子应有的温柔风度。
“抱歉……”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虚弱又温和的,他很努力的想要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却因为耻于自己这幅狼狈至极的样子,只能尽可能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我无意冒犯姑娘……”
许白鱼呆了一会,她思考着有关祠堂部分的剧情和隐藏设定,然后慢慢皱起眉头。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么出现在她眼前的,应该是最后一次试图忤逆家族的意志,却被关进祠堂受了家法关了禁闭,险些丢了一条命的十六岁的穆云舟。
……本来这段剧情是隐藏道具的设定背景,怎么,这版本还带dlc的啊。
祠堂对穆云舟来说就是童年阴影,十六岁之前他是这里的常客,十六岁之后就再也没犯过任何错误——直到二十六岁时意外身死,骸骨如其他穆家先祖一般被埋入祠堂地下,自此生生世世,怨气缠身,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然而此刻,这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少年看着她,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苍白过头的脸上染了一点微妙的红晕,也露出了一点羞赧又局促的神色。
“我听他们说……要给我准备一位新娘的,如果是、是是姑娘的话……那我先说一声抱歉,这并非我本意……”少年的穆云舟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比起长大后肆无忌惮打扰人睡觉的样子可爱了不止一点。
许白鱼看着他,眼中有些说不出的沉重和复杂。
要说怪吧,这个小一号的某种意义上还真就是个无辜的可怜小孩……
但要说不怪吧,导致她现在不得不开始真人闯关古屋探险,和他也逃不了干系。
十六岁的穆云舟局促又羞恼,这样一副姿态暴露在自己的未来夫人面前已经足够让他羞愤欲死,然而他的新娘却像是全然没看到他脸上那副崩溃又羞耻的表情,自顾自拎着裙摆走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她蹲了下来,细长白皙的手指在发间摸索一会,穆云舟就看着她抽出一根长长金钗,金钗一被磨得又尖又细,耐心至极地在地上细细寻找着,直至找到了凹痕明显的地砖砖缝这才停下,随即她重新调整了一下角度,顺着砖缝开始慢慢地往下蹭。
“夫……夫人?”少年的穆云舟怯生生的喊着她,肉眼可见的不知所措。“你这是在干嘛?”
“挖你家祖坟。”
许白鱼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冷森森的答道。
第37章 祠堂
如果这是个女性向游戏, 那么许白鱼现在就应该对着小可怜嘘寒问暖,给予爱与关怀。
如果这是个多个副本联合的大型解密类游戏,那么许白鱼就不应该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正常聊天的对象, 努力收集信息,对着小可怜嘘寒问暖, 给予爱与关怀。
如果这是个某绿常见的无限流副本游戏, 那么许白鱼现在就应该试着攻略一切可以攻略的好感,然后对着小可怜嘘寒问暖, 给予爱与关怀。
……但是, 这只是一个她不知道玩了多少遍的、连npc走位都记得住、又糊又冷还烂尾的单机游戏本体。
于是许白鱼坦然无视了旁边还在隐隐发抖的穆云舟,专心致志用金钗抠地砖。
这一个是十六岁的残念也好,是真的回到了十六岁的穆云舟本体也好,亦或是boss扔出来的假象骗她心软的也好, 她的目标始终清晰且明确:从这鬼地方出去。
当然啦,如果出不去的话也无所谓的,穆家本来就是八百年前就死绝的玩意,她疯又疯不过一群八百年前就死透的老鬼, 说到底, 许白鱼自己的沉没成本就这么多,大不了就是要死一起死嘛。
问题不大, 她大学毕业就给父母买了保险的, 而且这种特殊情况希望小白楼的领导说不定能争取一下特殊待遇,她就算真的嘎在这里, 也有种无所畏惧的坦然底气。
许白鱼对着地砖琢磨了半天, 金钗在地砖缝隙里擦啦擦啦的反复磨着, 旁边的小少年倒也是真的脾气好,白着一张脸看她在这儿抠自家祖宗祠堂的地砖, 竟是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他像是有点看不过去了似的,怯怯地拽了拽许白鱼的衣袖,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夫……姑娘,”十六岁的穆云舟在对方阴阴一瞥下迅速换了称呼,小声道:“你累不累呀?”
许白鱼一声不吭,看着穆云舟的表情却有些不对劲了。
且不说这漂亮小孩到底属于boss的哪个阶段,但是自己当着他的面抠祠堂地砖,他现在的反应也是真淡定。
“你就是穆云舟,对吧?”
少年苍白憔悴的脸上染上一点拘谨红晕,他呐呐点点头,一副很不安的样子。
“你知道我?”他虽面色苍白,但依然眸光潋滟如春水,天生一副似嗔非嗔含情目。
许白鱼心说不但知道,还知道再过十年老娘还要被按着和你的棺材拜堂成亲呢,但她对着这个小的没说太多,只点点头,略显敷衍的应了一声。
穆云舟手腕动了动,镣铐锁链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碰响,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脸上愧疚之色愈发浓厚起来。
“虽说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舟本不该多说什么……”他嘴唇嗫嚅几下,眼尾扫过上方的一排排深色的木质牌位,压低声音小声道,“但这毕竟是穆家强求,姑娘若是真心不愿,或是另有心上人,等云舟出去后,会想办法解除婚约的。”
许白鱼瞥他一眼,又低头专注自己手上工作:“先出去再说。”
“姑娘。”穆云舟小声唤她,“你若是想要出去,不用如此费力,从祠堂后面小门出去即可,他们今日若是要忙成婚的事情,那后院不会有人守着的。”
许白鱼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认认真真看了一眼正在和自己真诚建议怎么跑的人。
严格意义来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穆云舟的真实模样,之前都是黑漆漆的影子轮廓和一点模糊的脸部线条,此时看的清楚,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清清楚楚且意料之中的好皮相。
总体来讲,少年的身子骨此时还略显单薄瘦弱,但也是眉目如画,气质端方,尚未完全长开的五官轮廓已经隐隐可见日后风华绝代的美好模样。
不过对许白鱼来说大差不差,此时的青春美貌到了最后也都是棺材里腐烂堆灰的骸骨一具,只希望这个版本就不要摁头剧情杀了,她不是很想亲身体验被钉死在棺材里的感觉。
“再过一会他们就会来这里抓我了,”许白鱼淡淡道,“我不确定我穿着这身衣服能跑的更远。”
少年看看她身上的凤冠霞帔和她撩起珍珠面帘露出的一张白皙面容,眸光软软,闪过纯粹至极的欢喜和惊艳,但很快也就配合着点点头,又跟着抬起自己的一双扣着镣铐的手腕,真诚无比的建议道:“姑娘用金钗在这上面弄些痕迹出来就行了,他们见了只会觉得我又想跑,到时候只会觉得需要先惩罚我,暂时不会急着抓你的。”
许白鱼低头,看他手足被镣铐扣着的位置早已血肉模糊,然而少年一双眼仍是盈盈清亮,幼犬一般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阴霾郁色。
她抿抿嘴唇,再怎么说,这个年纪的穆云舟对她来说也就是个孩子,于是她放下那点没什么用的警惕心,低声问道:“能行?”
“我不大确定,但你应该可以试试。”少年摇摇头,只说:“你穿着的嫁衣上的图纹是我十二岁那年亲自选的,你既然穿上正红嫁衣又进了穆家大门,在家族长辈眼中你已经是我的附庸,如此一来,姑娘就算逃了他们也会觉得无需太过着急,这里毕竟是穆家祠堂,长辈们只会觉得没有我的许可,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如何知道祠堂小门的位置……所以比起追你,惩罚我才是重中之重。”
许白鱼转转手中金钗,又问:“我走了,又给你留下挣扎的证据,那群人不会放过你的吧。”
少年看着她,忽然冲着她徐徐笑开,一如春花初绽,明玉生晕。
他眸光清明,只温声道:“你既然穿着嫁衣出现在我面前,我姑且单方面认定一阵子……夫妻本该一心同体,只不过我孱弱,帮不了你太多,但如果只是这点程度的话,还是可以的。”
他的话点到为止,也不愿再透露更多,他不知道穆家从何处抓来了这样一位可怜姑娘,她生得极好,生机勃勃的样子是这死气沉沉的宅院里养不出来的鲜艳明媚,让人见了就禁不住心生温柔,满怀欢喜;
可只有他自己欢喜,好却也不好,穆云舟自己清楚,这样的宅院里养出的世家公子只能在这里活着,他定然是养不好这样的姑娘的,只能尽可能地,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让她更轻松些。
许白鱼静静瞧他一会,便依言拎起裙摆,走去了后门的位置。
少年摸索一下自己手腕位置,正想着他的新娘离开之前到底是没帮他做点什么,也不晓得是她看自己不上,还是单纯对他这副落魄狼狈样子生出了些许可悲的怜悯,他抿着嘴唇,正准备在手铐上做些新痕迹的时候,又听得衣摆擦过地面的声响,动作一顿,又是愕然抬起头。
新娘去而复返,坦荡荡的站在那里,她眸光淡淡扫过台上一众暗色牌位,纤细脊背撑起那一身秾艳正红,本该是令人窒息的一身华贵红嫁,但被她肩膀撑起来,垂在衣摆之下的金丝绣纹也得以舒展张开,展现出本该拥有的雍容矜贵。
可少年看着她,只觉得她站在这里无论待多久都无法和这片阴影同调,永远像是一个突兀的外来者,硬生生从黯淡压抑的祠堂里挣出的一抹生机,鲜血淋漓,拥着人间最后一缕鲜活热气。
“夫……姑娘怎么回来了?”
“没找到你说的小门。”许白鱼淡淡道,“也不知道是因为剧情里没有这一段版本忘记更新了,还是因为这里的一切设定纯粹就是唯心主义的结果——”
她低头看着少年露出懵懂神色,忽然扶着膝盖蹲下来,温声细语地问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逃跑,穆云舟?”
少年看着她明亮剔透的眼睛,莫名生出一种比在她面前衣衫不整赤身裸体还要恶劣难耐的诡异羞耻,他脸上迅速褪去了最后一点柔软细腻的红晕,白着脸低下头,默不作声。
他说的委婉,可在心里,到底还是想要把她当做妻子看待的。
可此时,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一个坦坦荡荡的自由行动,看着那一众牌位与看着寻常草木无异;一个镣铐加身,肌肉早已形成怯懦本能,头也不敢抬。
她会觉得我无用吗……?
她会觉得……我懦弱不堪吗?
“知道这个就行了。”许白鱼从他脸上看出了答案,连叹气也没有,只是重新调整了一下握着金钗的姿势,在地上又反复摩擦几下,又吹了吹上面的浮灰。
问题不大。
她想。
没有小门可以走捷径,那就直接从大门出去。
她知道门口有人守着,堵死了这条唯一可出去的路。
但是——
不走常规选择的话,那么机会就还是有的。
她猝不及防直接强行拉开了祠堂大门,屋外守门的仆人下意识露出惊怒之色,大怒着,抬手就要把她推回去——
然而那一身红嫁的小新娘忽然冲他嫣然一笑,抬手扔出个黑漆漆的玩意,对方抬手一接,顿时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捧住那暗色的祖宗牌位,一时间是放下也不是,抱着也不是。
许白鱼便是这个时候,从从容容的踏出一步,伸出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掌,直接伸向了对方的身前。
她看起来纤弱又单薄,没有丝毫绝境之人垂死挣扎时应有的慌乱崩溃,这副太过自然平淡的从容样子令对方也是一怔,然而就是这一眨眼的错愕,对方的手指已经直接捏住了他的脖子,下一秒他只觉得喉间一紧,许白鱼手上没有多少力气,只能让整个人连带着那一身金丝嫁衣的重量,带着这几步积攒的向前惯性,一鼓作气的将这人整个压了下去——
“……嘘。”
被捏着喉咙压到在地的仆人不敢挣扎,只能这看起来年轻明媚的姑娘微微笑着,手中被打磨的格外尖锐的金钗从喉间慢慢划过,最后抵在他下意识抱住的牌位上,笑眯眯的问道:
“别说话也别乱喊哈……我这边抢时间呢,所以这位小哥,看在我们都很着急的份上,不妨行个方便?你把钥匙交出来,我不给你的牌位捅个对穿,怎么样?”
第38章 旧事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 许白鱼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一般来讲,人会觉得自己游戏里的操作是不可以的吗?
会有人计较自己在游戏里进了多少人的家里,搜刮了多少箱子吗?
会有人记得自己为了反复通关一个关卡, 把这里的npc清空了多少次吗?
不会吧?
所以,放轻松些。
许白鱼看着那因惊恐错愕转动的眼珠、苍白诡异的肤色, 毫无温度的身体和僵硬的四肢动作, 心平气和,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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