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半眯着睁开眼,看见四周晃动的海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但黑暗中,有什么正从海岸线后面升起。
今夜无月,银河从天空背面一寸寸升起,横跨整条天幕,垂得离海面如此之低,万千碎银般的星光都落在水面上,倒映出整片深寂的穹顶。
沈时晔脚步不停,越过白沙的沙滩,径直背着她走进了潮水里。
顾影轻轻一颤,猛然抓紧他的肩背。
她怕水。何况这三月的海水,深不见底,寒意逼人。
“别怕。”沈时晔的母家试图报复,我才能遇到你。那时我就知道,爱虽然是个好东西,但它也可能很沉重、很痛苦。当我代替大哥的位置,承担网的简历上放出的通讯地址,京。负责护送的秘书在聂西泽面前没有感情地转述他的话,“先生说,您要敢动顾小姐一根手指,下次就不是断两根肋骨那么简单。”
聂西泽眉心一跳,刚刚愈合的胸口又疼了起来。
作为聂西泽的副手,顾影入职十分顺利。生物所的人事秘书帮她办好门禁和校园卡,递给她一袋入职纪念品――校徽、印着校名的黑色短袖衫、水杯和笔记本、还有一本厚厚的院史,又热情地带她去办公室,一口京片子介绍道,“咱们这个校区是旧了点儿,地方也不宽敞。昌平盖了新的实验室,不过大家都不乐意往那边搬,嫌远――顾老师,这就是您的房间。”
秘书掏钥匙开门,把钥匙递给她,又帮她打开空调,“聂院特意叮嘱,您喜清净,给您找间安静点的屋子。这屋有点儿小,不过出过两位院士,风水好,大吉大利!聂院办公室也不远,就在走廊那头,门上有门牌。以后咱们开组会的会议室也在那边。”
顾影没在国内的大学工作生活过,被这种质朴的热情弄得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她这间办公室朝东,窗外楼下是幽静的花圃,室内书架沙发桌椅齐全,半新不旧,干干净净。在国外的时候,大家都坐集体的工位,这是她头一回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因而收拾得十分用心,一点点添了打印机、咖啡机、小冰柜,桌子上放一横两竖三个显示器,窗边放了香氛和一排花花草草。她很有养植物的天赋,过去压在他身上的东西之后,我以为我可以做到足够强硬,不让身边的人痛苦。但我做得不好,爱我这样的人,实在是辛苦,是不是?”
顾影被他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是太冷了吗?连他的胸膛也绷紧了,细密地发着抖。
她似乎有所预感,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第75章
Chapter 75
顾影静了静,听见沈时晔缓缓地说,“在我心里,我们从没有分过手,在北京你已经嫁过我,做过我的妻子。今夜无月,你就是这里唯一的月亮。月有阴晴圆缺,曾经为我圆满过一次,我很满足了。”
海波轻漾,打湿了谁的心口。
顾影听出他在所有句子里都用了过去时,眼眸渐渐睁大,明了他的深意之后,不可思议问,“你愿意放我走?”
她没想到沈时晔的让步会法,妈妈。”沈时晔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平静地回,“你看,我只是放手了两个月,她就差一点属于别人了,你要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黎宛央在背后叫住他,“阿晔!你真的想要沈家再多一个像妈妈一样可怜的女主人吗?让她被‘沈夫人’这个身份困住一生,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沈时晔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脸,看向母亲微微湿润的眼睛,“妈妈,她不是你,我也不是沈振膺。”
“阿晔,阿晔……”黎宛央拧着细长的眉,一滴清亮眼泪从眼角滑落,“正是因为人人都像你这样想,所以历史书里面,才会反复上演同样的故事呀。”
沈时晔沉默一会,抬手为母亲拭泪。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他轻声反问,“我和她的故事不能是好的?”
黎宛央哑然,听着他平静地重复一遍,“你怎么知道不能?”
顾影直至清晨才吞了安眠药睡下,被沈时晔从被子里挖起来抱出卧室时,整个人还处在状况外。
她半睁开眼睛,看清男人硬挺的喉结和来得如此轻易,不必她血溅三尺,不必她以死相逼,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喃喃而迫切地重复问了一遍,“你会放我走?真的?”
沈时晔目光黯淡地看了她一会,肌肉苍白的小臂搂着她,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太冷了,我带你上岸。”
衣服吸饱了水,以至于在海水里走路非常费劲。回到岸边,沈时晔只是有些微喘,顾影整个人却几近脱力,靠在沈时晔怀里小口急促地吸气。
她想错了,和他分一次手,的确要了她半条命。
沈时晔不急着走,长腿半屈坐在海岸边的礁石上,让顾影靠在怀里休息。
等了一会,背后冷不丁响起车辆的汽笛鸣声,一道明亮的远光灯划破夜色,从高大的树木间透出影子。下一秒,一辆越野车飞跃过低矮的灌木丛,稳稳停在礁石上面,高大的白人老头吉涅斯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将两张保温的毛毯远远扔到沈时晔手上,“well,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两个人把自己弄得湿漉漉,并把我这个老头子吵醒,是在做什么?”
他看起来对年轻人的行为艺术很不能欣赏。
“分手。”
“告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有气无力,一个成熟沙哑。
园恋爱,清新干净不成人,牵个手就会脸红,像纯净水一样的纯爱――你知道纯爱是什么吗,哦你不知道,因为你和我有代沟。”
吉涅斯站得远,但他站在下风口,把顾影的话听得一干二净,忍不住笑出声。
沈时晔抬起眼,对他严峻的一记眼神,充满警告。面朝向顾影时,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我觉得,八岁还不至于有代沟。”
“是吗?你上大学的时候,我还在江边玩泥巴。”
她越说越不成体统,沈时晔抱她起身上车,“走了。”
*
顾影不能在埃及待太久,大学两天之后开学,要办正式入职,所里还给她排了课。聂西泽之所以没有为沈时晔掠走顾影一事发作,一则是因为他需要养伤,二则是因为,他笃定了顾影还是要回到他身边来。
他朝沈时晔伸手要人,毫不客气,“你发疯就发疯,别耽误她。”
沈时晔还真将顾影全须全尾送回了北做不到我的要求。有钱男人怎么追人,我又不是没见过。车接车送,fine dining,送很昂贵的礼物,仔细一看,哦,餐厅和礼物都是秘书准备的。”
沈时晔忍住了问她在谁那里见过这些,心里堵得厉害,但仍维持了平和的风度,“说说看,你的要求。”
顾影张口就来,“我要青春校想,垂下脸,冰冷冷地在她唇角印了印,“没关系,无论如何,你还是我明媒正娶的新婚妻子。”
这条走廊人来人往,顾影脸色一变,推开他,“你别……”
“别怎么?”聂西泽神色黯然地看着她,“如果你连和我接吻都不能接受的话,你要怎么忘了他呢?小影,现在我才是你的男人”
“……”顾影真不想现在和他谈感情问题,生科院的人虽然清净,但是八卦起来也是真八卦,本着科研精神,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非要掘地三尺不可。顾影可不想成为话题中心的女主角,她压低声音,正义凛然道,“别说这些,学生还在里面呢,他们最害怕夫妻店了。”
这群学生一点也不害怕夫妻店,他们已经在里面磕晕了。
聂院和顾老师,神颜天才二次方,男强女强,私下隐婚,还以为学生们看不出来,其实全世界都知道他们俩英年早婚。
他们在学院官那种出了名难伺候的品种都被她伺候得欣欣向荣。系主任过来送茶叶欢迎她入职,轻轻啧了一声,“不错。”
他看得出来,这小姑娘心很定,是打定主意在这里扎根,十分认真地对待自己的日常。
她是聂西泽亲自点名要的研究员,岁数又年轻,比许多在读的学生都要小好几岁。履历漂亮毫无瑕疵,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未来前途光明万丈。所里的前辈们对她都颇为和善,工作氛围好到顾影都有些遗憾,如果当年没有出国的话,也许她早就过上这种平和的日子了吧。
她在自己办公室里,给学生指导了一上午课业。聂西泽在这里招收硕士生和博士生,在英国也还有没毕业的博后,但他身兼数职日理万机,不可能躬亲指导每一位学生,硕士生多半都交给下面的人来带。顾影分到两个女孩一个男生。她请他们在沙发上排排坐,挨个讲实验步骤、指导课题设计,两个小时过去,她累得直咳嗽,连学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老师,我去给你买奶茶吧。”趁机想溜。
“我不喝奶茶!”顾影眼里容不得沙子,“先把你这个实验图改了。”
顾老师漂亮得可以原地出道做女明星,学生们起先还被她闪闪发光的美貌所迷惑,但在她手下干了半个月活,便认清了现实――顾老师不是花瓶,在学术上面,她是寸土不让的。
学生们熟知她的脾气,也不敢溜了,乖乖留下改图。
顾影刚坐下喝了一口水,又有人敲门。开了门看见来人,她表情很明显地一僵。
聂西泽进办公室内转了转,细细观摩每一处她工作的角落,高大的身形令空间陡然显得逼仄。
顾影拧着门把,整个人显得紧绷,“聂院,有事?”
学生都在忙,聂西泽沉眉,手指在她办公桌面扣了扣,“有点公务交代你,出去说。”
顾影抱着笔记本出去,在走廊里站定,隔着不远的距离,听聂西泽交代工作。大部分时候都是聂西泽在说话,她偶尔“嗯”“哦”两声,垂着眼睛记录要点,记完之后,一声不吭,竟然就打算这么回去了。
聂西泽叫了支烟。
闭着眼交吻了许久,顾影开始缺氧,用鼻尖深深吸着气,冰冷的海风沁入呼吸,她打了一个激灵,有些醒过来。
嗯?不对。
她“唔唔”两声,忽然手脚并用地开始抗拒沈时晔的侵.犯。
沈时晔停下来,嗓音喑哑地问她,“怎么了?”
顾影用手背盖着唇,企图压过那上面的酥麻感,“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能再做这种事。”
“哪种事?”沈时晔明知故问。
顾影冷冰冰偏过玉白色的脸,“没跟你开玩笑。”
沈时晔不恼她冷若冰霜的态度,只是笑了笑,好像拿她没办法。
“离婚都可能复婚,分手为什么不可以复合?”他语气笃定,“顾影,我会重新来追你。”
顾影立刻说了一个“不”字,但沈时晔充耳不闻,他的意志像高山压顶,有无穷的压迫感。
他清浅地重复了一遍,“我会来追你,这是注定的事情。”
顾影像听了什么天方夜谭,追她……这个两个字不应该存在在他的世界里,他有他的规矩方圆,高傲的身段不曾向下低过一寸。
顾影从震惊到荒谬再到抗拒,想从他怀里站起来,“别,如果你要一个结果,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我不接受。”
沈时晔按住她,“都还没开始追,你怎么知道不会接受?”
“因为你明明是同一个,都在什刹海1号啊!
学生们之间咬耳朵,“上次经过实验室看见聂院做实验,每次都要把婚戒摘下来放无菌箱,特别特别宝贝。”
另一个问,“顾老师为什么不戴呢,那个应该是对戒呀。”
“因为她要在我们面前装单身啦,笨。”
顾影送走聂西泽,进门看见三个学生探头探脑,作业也不写了,笑嘻嘻看着她。
……顾影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了。
她拧了拧细长的眉,站在显示屏跟前刷刷划出三个错误,把几个学生弄得垂头丧气,什么磕糖的心思都没有了。
*
A380专机,香港至北京的航线上,沈时晔收到聂西泽的消息。
【听说你要来北京了?来吧,再打断我两根肋骨,小影只会更加心疼我、更加记恨你。】
【哦对了,她今天亲口说男人从容坐在大会议桌末端,气度卓绝出众,一张俊脸兼具西式的深邃和中式的清贵,不费吹灰之力,打赢了周围一圈二十岁出头的男大学生。
顾影盯了他几秒钟,他朝她勾一勾唇角,气定神闲似笑非笑。
别人是来面试的,恭恭敬敬诚惶诚恐。他呢,往这大马金刀一坐,活像是来收购他们实验室的。
聂西泽要是知道这位摆谱摆到他的地盘来,多半要和他血溅三尺,明天就上社会新闻。
顾影眉头越蹙越紧,文件夹啪一声拍在会议桌上,“开始面试,无关人员给我通通清出去。”
她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在偷偷往同一个方向瞄。这个男人刚刚一进来,所有人便都注意到他了。但他气场压迫性太强,其实没什么人敢直视他,只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很贵重回去,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输给他了。
因为沈时晔他没有下限。一个心理素质强悍又没有下限的人,是很难击败的。
沈时晔起身,高大身形逆着光,气度沉稳矜贵,如天神下凡。他倾身越过会议桌,朝她伸出修长的一只手,像谈判桌上达成合作,公事公办地征询她,“如果没别的问题,我明天,我和她的课题组是夫妻店。你懂夫妻是什么意思吗?是举案齐眉百年好合地久天长,外面的男人,比如你,是绞尽脑汁也拆不散我们的。劝你别做无用功,大哥。】
沈时晔冷静垂眸,删除、拉黑,一气呵成。
然后,他拿出了平板,纸和笔,慢条斯理地戴上银边眼镜,用阅读机要文件的严谨态度,开始认真浏览P大生物所官网上的课题组简介。
沈时晔在埃克森主持过大大小小的收购战,赢率近乎百分之百。
夫妻店?好,这是他的了。
第76章
Chapter 76
虽然聂西泽说过什刹海1号仍是她的家,并且已经记在她的名下,但顾影宁可住小小的教职工宿舍,一次也没回去过那里。
如果可以,她想请聂西泽一把火把当日的新房给烧了。但那是老房子,烧不得,烧了就是毁坏文物。
顾影前一天在实验室熬了个大夜,早晨醒来坐在单人架子床上发了会呆,将近十一点。
从埃及回来,沈时晔快一个月没有音讯,今天却破天荒给她发了消息。
没别的,就是个定位,在中关村五道口。
顾影以前还能忍,现在最烦这种谜语人行为,冷冰冰敲了个:【?】
沈时晔:【来哄住她,“你是打定主意再也不跟我说话?”
顾影摁在笔记本上的指骨泛白,慢慢转过脸,“没什么好说的。”
她在结婚当天和沈时晔……虽然责任多半不在她,但还是像出.轨。
“我们领了证,白纸黑字,还没有作废。”聂西泽沉声提醒她。
包括他无名指上还没摘下来的铂金婚戒,都在泛着正气的冷芒,刺着她,让她羞耻难堪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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