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秦阙的话,祝蘅枝心底泛上一丝慌张。
陈听澜可以让外面的郎中和他一套说辞,但太医院的院首,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买通的,若是真得让秦阙诏了他来,那这件事便瞒不住了。
她偏过头来,看着时春,轻声道:“时春,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同太子殿下说。”
时春颇是担忧地看了一眼祝蘅枝,奉命退了下去,连带着合上了寝殿的门。
祝蘅枝努力装作一副虚弱的样子,从榻上起身。
秦阙纵然已经沐浴过了,但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儿,或许是她现在怀着身子,对气味比较敏感的缘故。
那阵味道一钻进她的鼻孔,她便觉得无比的恶心。
她强压住胸口,才问秦阙:“殿下身上有血味,昨夜,杀人了?”
秦阙伸手将她揽住怀中,“嗯,将高阳王灭门了。”
祝蘅枝突然想起秦宜宁那张脸,问道:“那宁宁也?”
秦阙脸色立马一沉,松开了她:“孤警告你,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太医过来,好好调养身子。”
祝蘅枝浑身一凉,基本猜到了秦宜宁的下场。
“望殿下收回成命,妾本薄命,不值得殿下这般对妾。”她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和秦阙拉开了距离。
秦阙对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拂袖起身:“不值得?那便不用留着脏了孤的地方了。”
第36章 后悔
祝蘅枝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仍是抬起眸子,当中尽是惊惶,里面噙满了泪水,似乎是拼尽了全力,才抓住了秦阙的衣袖:“殿下,不要,不要这般对妾……”
秦阙一把将自己的袖子收回,睨了她一眼,“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孤便和你说过,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孤,孤素来不吃这套。”
话音刚落,秦阙身边侍奉的内侍便进了门,“殿下,娘娘,陛下听说了东宫昨夜大火,担心娘娘腹中子嗣,特意派了太医来为娘娘诊脉。”
秦阙与祝蘅枝俱是一怔。
高阳王被灭,秦阙在宗室中最强大的竞争对手便没了,他这些日子又注重积累名声,而祝蘅枝腹中的这个皇孙,更是帮助他稳固地位的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若是燕帝遣来的太医查出些什么,那后果不堪设想。
祝蘅枝同样担忧,太医查出自己是真有孕,那便要连着陈听澜一起遭殃。
她手中生出细密的汗珠来。
但当秦阙看到掀开珠帘进来的太医后,眉目稍稍和缓了些。
来诊脉的恰巧是他留在宫中的人,秦阙朝他侧了侧身:“刘太医请。”
刘太医坐在榻前的小矮凳上,看着祝蘅枝略略苍白的脸色,道:“还请娘娘伸出手来。”
祝蘅枝闭了闭眼,将手腕递给刘太医,脑中飞快地想着一会儿的应对措施。
但刘太医刚刚将手指从她的手腕上抬起,准备手她手上搭着的绢帕,便听到了秦阙的声音。
“刘太医,太子妃及皇嗣应是一切无虞吧?”
虽是问句,但他还是有意无意地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他认为,刘太医不会听不懂他的暗示。
但刘太医却只是以为秦阙是过度担忧太子妃,便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来:“请殿下放心,娘娘及皇嗣一切安好,臣会如实回禀陛下。”
秦阙原先敛着的眉瞬间舒展开来。
祝蘅枝原以为他的神色是在刘太医跟前做戏,等太医走后,自然要大发雷霆,并质问自己。
只是祝蘅枝张了张唇,想说些辩解之语,但却被秦阙的声音打断了。
“陈听澜!”他朝门外扬声道。
祝蘅枝心底一沉。
陈听澜本就在门外守着,听到声音立刻便进来了,他悄悄地将目光投向祝蘅枝,发现她红着眼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疼意。
陈听澜只来得及从匆匆看祝蘅枝一眼,而后立刻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眼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朝秦阙拱了拱手:“殿下。”
秦阙没有再转头看祝蘅枝一眼,只是以很淡的语气吩咐:“孤的寝殿经久不住人了,太子妃受不得寒,等会儿便收拾收拾,带她去京郊孤的别院修养着吧,该怎么安排,不用孤再多讲了吧?”
祝蘅枝心头被疑云浓浓盖住,她不知道秦阙到底是什么意思,按说正常情况下,他不是应该朝自己兴师问罪吗?
陈听澜弯着身子,“如若陛下问起,那便是太子妃娘娘的寝殿不慎失火,以至于娘娘受惊,动了胎气,需要前往京郊别院养胎?”
秦阙淡淡地应了声,便掀开自己寝殿的珠帘先出去了。
陈听澜也只来得及看祝蘅枝一眼,便跟着秦阙先下去了。
秦阙说是“等会儿”,意思便是不想让祝蘅枝在东宫过夜。
时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和雷劈了一般,怔怔地看着陈听澜:良久才启口:“陈詹事,能不能劳烦您再和殿下说说好话,我们娘娘身上才经历了那样的事情,现在就要她搬出东宫吗?”
祝蘅枝与陈听澜商量过,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还是保密吧为宜,因而时春并不知情。
陈听澜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殿下的意思,岂是我能置喙的,时春姑娘还是早些收拾,现下入了秋,山上风大,到了晚上便不好走了。”
她嫁给秦阙也不到一年,她的寝殿又在大火中几乎烧毁,也没什么能带的东西。
陈听澜走后,祝蘅枝朝着时春伸出了手,道:“扶我起来。”
时春皱着眉,声音里隐隐带着些哭腔:“娘娘,您要不再去求求殿下,他先前对您那般好,兴许只是一时气急呢。”
话是这么说着,但还是扶着她起身,给她穿好衣裳,又问:“娘娘是想去哪里?”
祝蘅枝没有回答她,只是朝自己烧得半毁的寝殿而去。
时春想拦她,但并没有拦住。
祝蘅枝抬起腿跨过断在地上的横木,轻车熟路地走到自己的妆奁前,拉开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串东珠手钏,又调了两个质地上乘的翡翠镯子,套在手腕上。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走,最起码也得收拾一些金银细软,否则即使能顺利到达楚国与南越的交界澧州,也没有钱在当地立足。
时春则从她的衣柜子里面找出几件稍厚一些的衣裳,收拾成一个小包裹。
陈听澜似乎也知道祝蘅枝在这边,立在门口,道:“娘娘,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在东宫的侧门,是否现在就出发?”
“陈詹事稍等。”
祝蘅枝说完看向时春,“走了,时春。”
陈听澜一边扶着祝蘅枝上马车,一边道:“只能委屈娘娘了,按照殿下的意思,这件事还是不要惊动宫中为好。”
祝蘅枝轻轻点头,“辛苦陈詹事跑这一趟。”
“娘娘严重了,分内之事。”陈听澜说着将车帘放下,执起辔绳,缓缓驱动马车。
出城的时候,守卫见着是东宫的马车,又是太子詹事亲自驾车,自然不敢多问什么,只以为车中的是太子殿下,由着他们出了城。
他们一行人到别院时,已经接近黄昏了。
京郊别院,是早些年秦阙短暂住过的地方,已经许久不曾住人了,杂草已经长满了院子。
时春搀扶着祝蘅枝下马车:“娘娘当心。”
等到祝蘅枝站稳后,她蹙了蹙眉,道:“里面怕是灰尘大,娘娘还是不要进去了,等奴婢收拾一下吧。”
时春说罢,便留着祝蘅枝和陈听澜在原处。
陈听澜替她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裘衣,“你这是何苦?”
祝蘅枝朝着陈听澜安抚地弯了弯唇角:“我要得就是让他彻底厌弃我,对我不管不顾,这样我到时候趁乱逃出去的可能性才会更大一些,”她中间顿了顿,又说:“只是我想不明白,今日刘太医来给我诊过脉象,已经与殿下说过我与腹中皇嗣皆无恙的事情,他为何一点也不意外?”
陈听澜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甚是疑惑:“皎皎可否告诉我当时的情况?”
祝蘅枝当时精神高度紧张,刘太医与秦阙之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楚,轻而易举地便复述给陈听澜了。
陈听澜听完,不用多做猜想,便知道了个中缘由:“殿下想是将刘太医说得实话当成了他的奉承之语,误以为刘太医听懂了自己的话外之音。”
祝蘅枝轻轻点头,又道:“既然我打算走了,那这个孩子我并不打算留了,哥哥可否和那个郎中要到了药方?”
说到这里,陈听澜也叹了一声,而后抚了抚祝蘅枝瘦削的肩头:“不是哥哥不愿帮你,只是,问过郎中后,郎中说你这胎本就不稳,之前又流过一次,若是这次还留了,便不仅仅是日后不能生育那么简单,有性命之危,我实在于心不忍。”
祝蘅枝知晓,陈听澜素来不会夸大其词,也不会为了秦阙让她留下和秦阙的孩子,他这般说,便是真得不安全。
她抬眼看了下头顶,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哥哥早些回去吧,要不然一会儿赶不上城禁了。”
陈听澜没有多做留恋,只说:“我会时常来看你,如若我不方便脱身,太子殿下那边有任何异动,我也会想办法告诉你的。”
祝蘅枝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哥哥放心,皎皎会照顾好自己。”
陈听澜回到东宫给秦阙复命的时候,他还坐在桌前,点着昏暗的灯,看着奏折。
听了相关的事情后,没有表态,便让陈听澜下去了。
秦阙合上手中的公文,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寝殿里面。
床榻上的被褥并没有收拾,还是祝蘅枝走之前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只好按了按眉心,起身往里面走去,想和衣入眠。
被衾上尚且残留着祝蘅枝身上的暗香,是秦阙熟悉的味道。
他突然想起来,祝蘅枝似乎格专一,喜欢的颜色永远是那么几样,发油也从来只用一种味道的。
他不由得将被衾拥入怀中,低低嗅了嗅,却辨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总觉得,甚是特殊。
这股味道从他的鼻底一直蔓延到他的大脑中,让他的意识更为清醒了些。
仿佛他一闭眼,便是祝蘅枝那张脸,她白日里还扯着自己的袖子,委声求他。
但他的反应却如初次见面一样。
他不自主地坐了起来,披上衣裳,去了祝蘅枝原来的寝殿。
嫁给他的这一年里,祝蘅枝叫过他殿下、太子殿下、秦阙,唯独没有如寻常女子一样,唤过他一声夫君。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他记得祝蘅枝是做了不少小孩子的衣裳帽子的,但他却只找到了一堆已经不成形的“破布”。
他甚至失去了最后的念想。
秦阙逐渐觉得一种无力感笼罩住了自己,他缓缓地枯坐在地上。
颤着唇:“蘅枝。”
第37章 出逃
秦阙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祝蘅枝的时候,在邺州城外满天的飞雪中,她的唇色乌青,问自己“是燕国的使臣吗?”
即使新婚之夜,她被自己报复性地折磨到了后半夜,次日还是为了他入宫,拜见吴昭仪和燕帝。
想起当时起了瘟疫的时候,自己忙于正事,祝蘅枝来看的那次,陈听澜转交给他的香囊和被他遗弃的毛绒护膝。
祝蘅枝当时似乎也只是乖巧地应了,没有同他闹过。
当时他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与她做出的那些温存日子里,祝蘅枝也曾轻轻扯着自己的袖子,娇声软语……
但无数个同床共枕的夜晚里,祝蘅枝的眉头很少舒展,甚至偶尔梦魇。
是了,梦魇。
那次她梦魇醒来的时候,眸眶中全是泪,哽咽着声音求他:“别,别杀我。”
“是你,是你要杀了我,给了我一把匕首。”
“我求求你,你可以休了我,我会立刻就走,你能不能不要杀我?”
秦阙伸出自己双手,冰冷的月光透过破了的窗子碎碎地落在他的手上,他仿佛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全是鲜血。
心脏骤得一疼,耳中也传来了嗡鸣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烧得破烂的寝殿里坐了多久,直到陈听澜来寻他,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秦阙浑浑噩噩地穿好了朝服,去上了朝。
下朝的路上,他偏头看向陈听澜,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听澜不用多猜,便能知晓了他的心思:“臣早上已经命人去了京郊别院了。”
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即使没有秦阙的吩咐,他也不会让祝蘅枝在别院受半分委屈。
秦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喑哑着声音应了一声。
燕帝的身子愈发不好了,已经废了常朝,起初是将三日一朝改成了十日一朝,后来改成了半月一朝,最后只能下了诏书让太子秦阙监国。
秦阙则借着这个机会大力清除异己,一些原本举棋不定的老臣看着这个情况,也都纷纷倒戈向秦阙,他的地位在朝中逐渐稳固起来。
祝蘅枝去了京郊别院的事情,京中无人知晓,巴结他的朝臣不知如何讨好他,便总是明里暗里地给东宫送一些珍贵的香料、螺子黛,珊瑚,拜帖更是不必说。
23/71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