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听澜也总是将这些礼单、拜帖原封不动地放在他地桌子上。
他时时梦到祝蘅枝。
有许多次,他骑着马到了京郊别院的山下,看着掩映在树丛中的别院。
但每次都是在山下徘徊许久,又驱马回了东宫。
永宜十五年的除夕悄然而至。
燕帝早已卧床不起,鲜少有清醒的时候,秦阙不喜欢宴饮的场合,于是除夕宫宴便废弃了,只是照例给一些较为重要的阁臣府上赐了菜。
东宫里照例点了灯,做了一桌子菜,但秦阙只是沉着脸,动了两口,又叫人撤了下去。
他下意识地喊了声:“伯玉!”
但并无人回应。
秦阙想起来,他今日给陈听澜放了假。
自从他开始监国开始,在他地授意下,陈听澜搬回了从前的陈府,便于为他笼络朝中势力。
陈听澜突然打了个喷嚏。
祝蘅枝将一盘饺子放在桌子上,看着立在廊下的陈听澜:“哥哥快些回来吧,可是染了风寒?”
“无妨,”陈听澜将带来的烟花放在院子里,“皎皎要来看烟花吗?”
祝蘅枝弯了弯唇,脆生生地应了声:“好。”
京郊别院里一直闹到了半夜,烟花的碎纸屑满地都是。
祝蘅枝夹了一颗饺子放到陈听澜的口中,笑问:“好吃吗?”
陈听澜将那块饺子吞咽了下去,才道:“当然,皎皎的手艺果然好,可惜我不能天天来这京郊别院。”
陈听澜说着眸间染上了一层失落。
他与祝蘅枝心里都清楚,她留在上京的时间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秦阙如今在朝中几乎是一手遮天的地步,又是正儿八经的储君,燕帝一旦驾崩,他便是新君。
而秦阙登基之日,便是祝蘅枝离京之时。
“没关系,无论哥哥什么时候想来,只管派人传个话,我亲自下厨。”祝蘅枝出言劝慰。
而东宫却是一片冷寂。
过了年后,陈听澜却再也没有来过京郊别院。
永宜十五年的正月十五,宫中传来消息,燕帝垂危,召秦阙入宫。
他到的时候,没见到燕帝最后一面,最后守在身边的是宋淑妃。
宋淑妃还想垂死挣扎,拿着燕帝传位于二皇子的“遗”诏于秦阙谈条件。
“我自知你弟弟若是即位,便是主少国疑,难免被楚国盯上钻了空子,我只愿你能将弟弟封个藩王,让我陪他去就藩便可,这个皇帝,还是你来当,如何?”
宋淑妃知道她当年那般算计秦阙,倘若秦阙真得即位,自己不会有好日子过,倒不如以退为进,留得青山在。
但她远远低估了秦阙的手段。
秦阙平静地听她说完,扬起手中的剑,冷笑了声,将宋淑妃的腹部贯穿。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孤谈条件?”
而后利落地收了剑,任由着宋淑妃不可置信倒在一边。
对外则称燕帝的过世让淑妃宋氏悲恸不已,自愿殉情于燕帝。
宋淑妃的兄长,这些日子被秦阙打压地喘不过气来,此时也无能为力。
陈听澜趁着秦阙还在宫中的时候,连忙赶往京郊别院。
“皎皎!皎皎!”
祝蘅枝看着陈听澜一脸焦急,忙问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听澜匆匆赶来,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利落地翻身下马,抚着胸口和祝蘅枝说:“快快收拾金银细软,太子这会儿顾不上这边,城门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马车一会儿便到,这是我前些日子便准备好的通关文牒,你拿着榻一路南下,不要走邺州那条路,顺着洛阳走,到寿春出秦国,这条路一直查得松,不会有事。”
祝蘅枝将通关文牒接过,朝着陈听澜沉重地点了点头:“好。”
时春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祝蘅枝的打算。
只能怔怔地问她:“娘娘,这是什么情况?”
祝蘅枝看了眼时春,将她和陈听澜的打算一并告知时春。
时春没有多问,只是奉命去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
不过多长时间,时春便拿了个小包袱出来了。
恰在此时,别院外面传来马的嘶鸣声。
祝蘅枝和陈听澜相视一眼。
“事不宜迟,快走。”
到了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擦黑。
祝蘅枝掀起车帘,看着陈听澜:“哥哥快些回去吧,一会儿若是赶不上城禁,便不好了。”
陈听澜叹了声,“没想到才与皎皎重逢这么些时日,便要分道扬镳了。”
“蓬门始终为君开。”
祝蘅枝偏头一笑。
陈听澜抹了一把脸,尽量使自己的情绪平稳,但声音中还是难掩哽咽:“车中有个布袋子,是我为你准备的一些银票,还有,我给小外甥准备的银锁,记得教他叫‘舅舅’。”
如果幸运,他或许会有告老还乡的那日,再回澧水岸,如若不幸,这便是他与皎皎的永别。
但这些,陈听澜尽数藏在了心中,面上尽可能的轻松。
祝蘅枝鼻尖一酸,也勉力地笑了笑,“后会有期。”
陈听澜回东宫的时候,秦阙尚在宫中,而此时,宫禁已开,陈听澜知晓,秦阙今夜大抵是不会回东宫了,隐隐松了一口气。
但他不知晓的是,秦阙犯了头疾,召了刘太医来。
刘太医诊完脉象后,说是并无大碍,只是心绪不宁,最近过于操劳了,休息一阵子便是了。
临走的时候,看着秦阙,问了句:“今年冬天颇是寒冷,娘娘月份大了,还望殿下嘱咐娘娘多多珍重。”
秦阙脑中“嗡”的一声,倏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寒冷:“你说什么?”
刘太医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眼前的这位新君,慌忙的跪了下来。
其实刘太医的日子没有算错,祝蘅枝有孕,是八月初诊出来的,到现在,已经七个月了。
而上京人人知晓,太子与太子妃恩爱和谐,但秦阙的反应,却让刘太医捉摸不透。
刘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娘娘的身子要多多注意才是,免得发生意外。”
秦阙沉默了许久,才讷讷问:“她,没流产?”
刘太医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娘娘先前那次只是胎象不稳,应该是受了惊吓所致,但并无流产的迹象,难道是,后来出了什么意外?”
秦阙想起了那日的场景。
他意识到了当时自己是误会了。
秦阙摆了摆手,让刘太医退下了。
也就是说,祝蘅枝并未流产?
他又想起那日祝蘅枝拉着他的袖子求他的时候,他一把将人甩了开来。
随后拂衣起身,叫宫人牵了马,深夜出城。
他要去京郊别院找祝蘅枝。
但当他到了山路上。一低头,便发现了马车的车辙。
很新,根据他常年行军的经验,这个车辙是今日留下来的不假。
秦阙抬眼看了眼山顶,意识到了什么。
祝蘅枝如今经不起颠簸,马车的速度很慢,到了夜中,也只敢缓慢前行。
而秦阙很快顺着车辙便追赶了上来。
时春掀开车帘,看着后面越来越近的人影,一脸惊恐地看着祝蘅枝:“娘娘,好像是,太子殿下。”
祝蘅枝颤着声音吩咐车夫:“再快些,能走多快走多快。”
但根本无济于事。
秦阙还是追了上来,拦在了她们的马车前面。
车夫只能停车。
秦阙驱着马到了车子一边,从外面掀开了帘子,看着车里坐着的正是小腹隆起的祝蘅枝。
他眸中的情绪让人分辨不来:“要带着我的孩子去哪?”
第38章 三载(三合一)
秦阙的目光静静地落在祝蘅枝的小腹上。
她既然没有流产,一切无虞,为何不肯让人来传话让自己接她回东宫?
又为何趁着他登基的时候,宁愿孤身离开,也不愿再见自己一面?
寒冬正月,她怀着身孕,这是要去哪?
这些困惑争先恐后地挤进了秦阙的脑中,以至于他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只能压着眉,又看着祝蘅枝。
这样的场景分外熟悉。
“殿下,哦不对,妾现在应当称您一声陛下了,”祝蘅枝迎上他的目光,“您天皇贵胄、九五之尊,又日理万机,还是不要将心思放在妾身上。”
她说话的时候,口中呼出的热气,与冷空气交织,在她唇边缭绕出道道白气,更衬托得她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秦阙心绪复杂:“跟我回去。”
祝蘅枝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回问他:“回哪里?陛下不是不让妾脏了您的地方么?”
秦阙被她堵得一时语塞,只好换了个话题:“你可知明天是什么日子?”
祝蘅枝歪了歪头。
正月十六。
她怎会不知?
但还是说:“陛下的登基之日。”
秦阙握着缰绳的手一顿,死死地看着祝蘅枝,仿佛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后槽牙中挤出来的,“是你我成婚一年的日子,也是你我帝后大喜之日。”
祝蘅枝抿了抿唇,似乎是认真地想了想,道:“是有这么回事,只是,这件事,于陛下而言,很重要吗?”
秦阙不假思索:“很重要,”但看着祝蘅枝仍然是那副淡淡地神色,终于还是软下了语气,朝车窗里伸出了手,“别闹了,蘅枝,与我回宫,我们,像先帝说得那样,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祝蘅枝没有回答他,攥紧了从一开始便紧紧握在手中的东西,扶着车壁,探出半个身子。
车夫见状,连忙在底下放了脚凳。
秦阙以为她想通了,立刻翻身下马,语气有些匆忙:“蘅枝先回车上,外面冷。”
祝蘅枝搭着车夫的手下了马车,立在秦阙面前。
这日的天气,远比她初到邺州的那日冷,也比去年她嫁给秦阙的那天冷,但她只是任凭着狂风将她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秦阙,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还如上次那样对我温声软语两句,我便会乖乖的和你回去,为你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再被你关起来,又或者是直接杀掉?”
这些都是他曾经做过的事情,他自然无可辩驳,只能动了动唇,说:“蘅枝,对不起,从前,是我的错……”
“哈哈哈,”祝蘅枝仰头笑了几声,又道:“如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上次,陛下好像也是这么说的吧?”
空中又飘起了细细碎碎的雪,一些星子落到了祝蘅枝额前的碎发上。
秦阙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为她拈去,下一秒,却被一道冰冷的光刺了眼睛。
祝蘅枝从袖中探出一把泛着森冷光芒的匕首,横亘在她与秦阙之间。
秦阙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应当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无措迅速将自己包了起来。
他想起今日的祝蘅枝决绝、不留情面、冷淡……
“蘅枝,我,我不逼你,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话是这么说着,人却没有退后半步,企图伺机从祝蘅枝手中夺过那把匕首。
在祝蘅枝扬起匕首的那一瞬,他毫不犹豫地出手,抓住了刀刃。
但祝蘅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迅速将刀刃抽出,在锋利的刃尖上带出一串细密的血珠。
秦阙见状,立刻将人拥入怀中。
但祝蘅枝等的,这是这一下。
她动作很快,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直直地将匕首刺入秦阙的后背。
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在呼呼响着的冷风中竟然显得分外清晰。
秦阙纵使常年行军,却也不是钢铁之躯,不由得轻轻闷哼了声。
但他仍然没有松开祝蘅枝。
祝蘅枝冷笑了声,也没有将匕首拔出来,只是握着把手,搅动着里面的血肉,热气落在秦阙的颈侧:“我不会杀你。”
并不是因为他是燕国的新君,只是因为陈听澜目前还是他的亲信,还在他手底下做事,一旦秦阙有个意外,那么陈听澜失去了庇佑,在燕国便是举步维艰。
说完这句,她松开了匕首,双手用力在秦阙的肩上一推,秦阙便侧倒在了地上。
时春坐在车中,看着这一切,捂着嘴惊呼。
她竟不知,自家娘娘何时变得这般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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