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印象中他可是一贯地独断专行,分毫不顾及旁人的感受。
秦阙看到她笑,本来要阴沉下来的脸色,又变了样子,唇角稍稍牵起一抹略显无奈的笑意来:“算了,你开心就好。”
他可是很久没有看到祝蘅枝这样笑了,一时竟有些贪恋。
“陛下可真是一贯地会口是心非。”秦宜宁还在一旁打趣着。
秦阙这才将目光再次投向秦宜宁,略带了些威胁的口吻:“你再这样没规矩,我就将你册为郡主,重新给你起一座郡主府,我瞧着纪铮被抄家前的那处就不错。”
纪铮的府邸,与祝蘅枝现在的宅子几乎是隔了半个洛阳城,若真搬到那边去,秦宜宁想来寻她,就不是现在这么方便了。
再加上,她知道,秦宜宁其实一点也不想恢复之前的身份,一来是罪臣之女的名头挂着实在不好听,而来,一旦被册为郡主,她便不能如之前一样,肆意地游山玩水,走南闯北了。
秦宜宁自然是不愿意的。
就像祝蘅枝不愿意被皇后的名号所束缚着一样。
秦宜宁听了秦阙这话,立刻以求救的眼光看着祝蘅枝,“嫂嫂救我,宁宁不想离嫂嫂太远。”
秦阙冷哼一声,堂堂九五至尊,在祝蘅枝面前,也算是完全的方寸大乱了,“你到底是不想离你嫂嫂太远,还是不想离陈听澜太远,别以为我不知道。”
说着将袖子一拂。
祝蘅枝看向秦宜宁,她面上果然出现几分羞赧之色,一时也失去了方才的“嚣张气焰”,低头矮着声音和秦阙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乱说话了。”
秦阙闻言,微微挑了挑眉,面上多出几分得意之色。
好似在说,这还差不多。
祝蘅枝却将秦宜宁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现在的这处宅邸,是今岁夏天刚到洛阳的时候,陈听澜着手安排的,当时陈听澜想着为了方便照应她,就找了离自己比较近得一处宅子,祝蘅枝后来住着也舒心,也觉得搬家实在麻烦,索性就这么一直住了下去。
后来秦宜宁从外面游历回来,秦阙当时想着让她进宫陪陪祝蘅枝,说话解闷解乏,想着不如将她册封为郡主,就住在宫里面,但当时她说自己毕竟是罪臣之后,这样恐怕会让秦阙为难,坚决拒绝。
没过多久,就出了生辰宴那件事,而后,所谓的皇后祝氏,就被送往京郊青行寺养病了。
祝蘅枝也是后面才知道,秦宜宁当时已经在宫外找好宅子了,就在她和陈听澜宅子中间,只不过她当时没有多想罢了。
如今听到这里,又看到秦宜宁的反应,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
上次在宫中见面的时候,秦宜宁也只是和她说了怎么在山里遇见陈听澜的,但具体地,她却不知道,她也不太相信,仅仅是一趟偶遇,以及共同前往赈灾,就能让秦宜宁对陈听澜芳心暗许。
如若她是久居于深闺的女子,祝蘅枝倒还是觉得这样生出的情意有可信之处,可偏偏两人并不是像坊间流传的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是郎君在娘子处于危难险境时对其施以援手,而是秦宜宁救了陈听澜。
秦宜宁这几年在外游历,见过的男子应当比她前十几年在上京见过的还要多,又不止是陈听澜这一种。
祝蘅枝心下掂量着,觉得两人之间必然有些什么事情,连秦阙都知道,但陈听澜和秦宜宁却心照不宣地都在她面前未曾提起过。
祝蘅枝为秦宜宁辩驳了两句,说:“你也就能欺负宁宁了。”
正说着,谈辛在屏风外驻足,躬身行礼:“陛下,左都御史那边说有要事与您相商,已经在勤政殿候着了。”
秦阙匀出一息,面上多出些烦躁的情绪,揉了揉眉心,又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和祝蘅枝说:“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处理完事情再来陪你。”
祝蘅枝的心思早早得都被秦宜宁和陈听澜之间的事情勾起了,草草地应了声。
秦阙虽然不舍,但也不知道陈听澜找自己到底什么事,只能先回宫。
时春知晓祝蘅枝和秦宜宁之间有话要说,也借着送秦阙的由头出去了,整个屋子里,又恢复了她刚醒来时候的模样。
祝蘅枝看着人都出去了,才靠在凭几上,问秦宜宁:“宁宁,你和我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秦宜宁垂下头来,手纠扯着衣襟,说:“哪里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嫂嫂别乱想,就是我在游历的途中帮了陈大人一把而已。”
祝蘅枝却不依不饶,她能看得出来,秦宜宁只是羞怯,不好意思,却不是真得不想说,于是有意打趣她:“我看不是这样吧,你现在都不怎么叫我嫂嫂了,之前刚回宫,也是一口一个‘娘娘’的叫,现在听着都不如以前那么顺口了……”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秦宜宁的神色,特意留了个话头给秦宜宁。
秦宜宁立刻就抬起头来,为自己辩解:“没有的事情,嫂嫂别多想了。”
说到后面,她自己的底气也弱了下去,耳廓上更是沾染上了一层红晕来。
祝蘅枝也不勉强,假装沉吟一声,换了个话题,“算了,你不想说也无妨,只是,我觉着,你兄长刚刚说的话有道理,你虽然身份有些尴尬,但如果真得将你封为郡主,那你哥哥作为皇帝,日后也能在史书上留一个善待罪臣之后的名声,其实也不错。”
秦宜宁立刻抬头,“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你还……”
她话说一半,才发现祝蘅枝脸上带着笑意,原来是故意戏弄她。
“其实你告诉我也无妨,我还能帮你旁敲侧击下他的心思。”祝蘅枝继续循循善诱。
秦宜宁似乎是踌躇了下,才和她说了与陈听澜之间的事情。
其实要追溯到很早了,早到祝蘅枝当时还在上京的东宫里。
那个时候祝蘅枝被秦阙关在东宫里,真得是他的金丝雀,秦宜宁也经常来看她,和她说说话。
有一回,当真是偶然,在前院里碰见了陈听澜。
其实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却惹得秦宜宁心弦一颤。
只是当时,她尚且不敢对陈听澜抱有不该有的念想。
现在想来,无非是自己当时被困在身份的束缚中,觉得自己不过是高阳王府很是鄙薄的一个庶女,即使按照规矩,是和其他兄弟姐妹都放在嫡母膝下教养的,可毕竟是有偏颇的,她一年四季,就是几次家宴,才能看见自己所谓的父亲。
她的命运,大概也就是日后高阳王在需要联姻的时候,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于是上表封个郡主县主什么的,作为家中的棋子。
但陈听澜不一样。
她在闺中的时候,就听过他。
即使不是陈大将军亲生的,周身却自带贵气,论武功,可以和当朝太子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论文才,又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凭借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年纪轻轻便做到太子詹事的位置上的。
如若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他就是肱骨之臣,当朝新贵。
那时的秦宜宁,自觉自己和陈听澜之间是天差地别,只是心中悄悄仰慕,在东宫偶尔撞见人了,都是颔首问个好,不再多说一个字。
她怕要是自己再出格逾矩一些,这些闲话就会传到高阳王府里去了,而自己那位嫡母,高阳王妃,素来规矩严苛,如若叫她知道了,自己以后再想悄悄出门,怕是难了。
但带着她走出这个堪堪让她自闭的阴沟里的人,正是陈听澜。
说来讽刺的是,事情的转机,恰恰是在高阳王被灭门的时候。
在那之前,秦宜宁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去过东宫了。倒不是说被嫡母发现了,而是不能如寻常那样进入东宫了,每次到了门口,都会被下人拦住,理由便是太子妃重病,需要静养,而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她开始真得以为是这样,直到那天晚上,府中突然开始吵吵嚷嚷的,她惊慌地披上衣服出去一看,才知道是太子奉皇命捉拿自己的父亲,高阳王。
庙堂上的那些阴谋算计她不清楚,但她能想明白一件事,自己那位太子哥哥之所以突然不让自己去东宫,无非是在有所酝酿,不想在最后这一下的时候被牵上关系。
可是她还不想死。
她想起从前在东宫的时候,祝蘅枝和她说的那句——凡事,活着最大,这条命没了,就什么也没了。
于是她冒险跌跌撞撞地跑到前院去,见到了秦阙。
秦阙身边身后都是穿着盔甲的亲兵,聚着照明的火把,她身后是满是杀戮声音的庭院。
她只来得及仓皇地向后看了一眼,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要么是在府中坐以待毙,要么出来秦阙这里,求他高抬贵手,搏得一线生机。
她记得她当时抱着秦阙的小腿,近乎于哀求地求他:“我真得什么也不知道,太子哥哥能不能看在嫂嫂的面子上,不要杀我,宁宁、宁宁想活……”
在秦阙身边的卫兵将她从人身上“扒”下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完蛋了。
但没有想到,秦阙真得留了她一命。
但也一时没有别的地方安排她,索性就把她扔给了陈听澜。
陈听澜虽然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但这些年一直跟着秦阙东征西讨的,也没有娶妻,偌大的陈府,实际上就是陈听澜一个。
随便给秦宜宁找个住处,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也不会引人怀疑。
她那个时候,以为陈听澜毕竟是秦阙的心腹,应该对她的态度和太子没有什么两样。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陈听澜对她以礼相待,她没有正式受封成为郡主,陈听澜便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秦姑娘”,府中可以任凭她随意走动,下人也随意使唤,为了方便照顾她,还特意往进买了两个女使,近身伺候她。
唯一限制她的,就是不能出府,因为高阳王府刚刚全府伏诛,除了她,秦宜宁。
刚换了地方,她睡不着,于是夜里出来走动。
正好撞上处理完事情,晚归的陈听澜。
“秦姑娘怎么在此地?是认床,睡不着吗?”陈听澜缓步朝她走来。
“是。”她点了点头。
而后肚子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陈听澜轻笑一声,没有嘲笑她的窘迫和失礼,“正好我回来的时候带了糕点吃食,要不要一起用?”
秦宜宁有些怯生生地开口,问了句:“可,可以吗?”
陈听澜看着她的反应,一时失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坐。”
说着引着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又将手中拎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却没有落座,转身朝另一颗花树下走去,从旁边取了小铁锨,破开上面的土,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坛子来。
“是去年秋天的时候,我酿的果酒,当时觉得新鲜,跟楚国的商人学的,可能学艺不精,秦姑娘赏个脸?”陈听澜笑得和煦。
秦宜宁闻言,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接过陈听澜递过来的小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根本就不是他口中的学艺不精,清冽甘甜,只萦绕着淡淡的酒意。
那天晚上,月色正好,两个人就着淡酒和糕点,说了许多。
秦宜宁说自己想看塞北的风雪,横亘的祁连山,想爬一次华山,登一次传闻中峥嵘崔嵬的剑阁,当然最能吸引她的,还是江南时节的梅子黄时雨。
陈听澜听着,也与她说了这些年的许多见闻。
酒过三巡。
“陈大人,你说女子能不能也像那些写游记的男子一样,走遍天下,写一本书出来?”秦宜宁支着下颔问道。
陈听澜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欣然作答:“当然可以,这世间除了繁育后嗣与入朝为官,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男女有别的吗?”
秦宜宁闻言有些惊愕,“那不会惹人非议吗?”
陈听澜摇了摇头,笑着说:“要是一直活在别人的议论里,这辈子岂不是活得太可惜了些?”
秦宜宁应了下来,没有多说什么。
隔天试探着问陈听澜等过段时间,自己能不能就以一个平常人的身份,离开上京,去游历一番。
陈听澜没有多做犹豫,回答她可以。
她想过段时间,也全然是想等见到祝蘅枝,告诉她自己的打算后,再离开,可她在陈府,还是见不到祝蘅枝,问陈听澜,他也不会正面回答。
直到几个月后,太子登基,她从陈听澜口中听到了祝蘅枝的“死讯”。
但不知为何,新君并没有对外公开这件事,反而将消息压了下来,秦宜宁也知趣地没再多问。
如此以来,上京便没有人再值得她留恋了,她当即和陈听澜告别。
陈听澜没有留她,只是给她准备了金银细软和通关文牒,让她一路小心,注意安全,如若不想玩了随时可以回上京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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