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霏霏明白一切都是圈套,想骂脏话,话还没出口,就见高驰停在了车窗外,她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把电话挂了,冲高驰问:“警察同志,有何贵干?”
高驰带着头盔,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有些不清晰,但他话中的意思明明白白传了出来:“不跑了?”
云霏霏突然意识到,不是一路人就压根不会进一个家门,两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她懒得搭理他话语中的调侃,气呼呼地看着路边。
高驰等了会,见她还是不说话,摘下头盔,清了清嗓子,解释说:“今天周六,我休息。”
立春已过,春耕即将开始,路边两侧的稻田正在烧燃秸秆,白色的烟雾升起,裹住了辛勤忙碌的春耕人。
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突然在云霏霏脑子里清晰了起来:“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她一直在琢磨“重新开始”那四个字,听到高驰说话,转过头,见他眼珠红透眼圈乌青,脱口而出:“累的话就回家睡觉。”
高驰听到她关心自己,笑着说:“我和你一起去。”
云霏霏有些纠结,相比张辟那个极不靠谱的人,高驰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有他在身旁陪着,一切都会好办很多,可她心里有个疙瘩一直解不开。
她问:“你相信我吗?”
高驰听到这话,眉眼一沉,没说话。
云霏霏见他不吭声,突然有些烦躁,想起张辟的话,她长叹了一口气,毕竟立场不同,她没资格要求他什么,相不相信的也没什么意义,她说:“我坐你的车去吧,有你警察身份罩着,事情应该会好办很多。”
高驰打量了一眼车,很陌生,也不新,问:“你新买的车?”
云霏霏想起自己那辆几乎报废的面包车,解释说:“这离我家太远了,我就去车行随便租了辆车,省得到处找车,也方便。”
云霏霏挑了路边一处无人居住的小洋楼,将车停在了它门前的空地上,锁好车后,她跨上摩托拽着车后座的扶手平衡好了身体。
高驰要给她戴上头盔,云霏霏摇摇头:“硌,疼。”
等了好一会儿,高驰还没没有启动车子,云霏霏将手扶在了他腰上,谁知刚扶好没两秒,车突然蹿了出去,整个上半身被带得往后倒,差点摔了下去,她双手往前一搂,紧紧圈住了他的腰。
*
马家庄位于东阳市和昔阳市交接处的程家河镇,距离东阳和昔阳市中心大约 2 个小时的车程,常住人口三百六十四人,年轻人大都外出务工,留守的都是老人和儿童。
据姥姥说,十年前,马福杰与妻子胡春梅离了婚,胡春梅带着唯一的儿子马家强回到了他乡下老家马家庄居住。马家强大学毕业后,考上了村官,留在村里当了会计。两人找到胡春梅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晒萝卜干。
胡春梅见到两个陌生人站在院门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你们找谁?”
云霏霏听她口音像是外地人,刚要开口,高驰却先一步开了口:“您好,我是辖区民警高驰,负责咱们村的人口普查信息采集工作,请您多多关照。”
胡春梅笑着将两人请进了大堂内坐下。
三月倒春寒,初春的温度还是很低,摩托车一路过来,云霏霏觉得手和脸被冻得一阵阵发麻,她握紧手里的玻璃水杯,忍不住将它贴在了脸颊上。
她身旁,高驰将信息采集表和笔从背包里拿出来,等胡春梅在对面坐下来后,问:“您家里有几口人,分别叫什么?”
云霏霏听到他说话,回过神,转头看他一脸公事公办的神情,觉得有些滑稽,不由得想笑,高驰像是察觉到了,转头看了她一眼,云霏霏接受到了他的提醒,立刻低下头抿了口热水憋住了笑。
胡春梅见两人眉来眼去,察觉两人关系有些暧昧,脸上露出一抹笑,说:“一共五口人,我、我儿子、我媳妇,还有我俩个孙女。”
高驰见她身后的墙上挂着个大相框,里面贴着几幅照片,其中一张是她和马福杰年轻时候的合影,指了指照片上的马福杰,问:“这是您爱人?”
胡春梅转回头看了眼,解释说:“那是我前夫马福杰,前段时间去世了。我们早在十年前就离婚了,目前家里就我们五个。”
高驰说:“抱歉,节哀。”
胡春梅叹了口气,丝毫不在意:“没事,早离婚了,没啥伤心的,早就过去了。”
从见到胡春梅那一刻开始,云霏霏有很多疑问想问,等高驰结束后,她斟酌了一番,还是问道:“您怎么不让您孙女去市里读书啊,村里条件这么差。”
胡春梅笑了笑,说:“没钱。咱又不是城市户口,出不起那么多借读费。”
长青小区虽然又老又破,但是位于市中心,价值不菲,而且凭借马福杰的工作,让老婆儿子和孙女落户在 市中心并不难。
云霏霏问:“您和您前夫应该都是城市户口吧?当初没把您儿子媳妇和孙女迁过去吗?”
胡春梅笑得有些憨:“本来都是。但是十年前,村里说要拆迁,就托关系把户口都迁回来了。后来儿子结婚,两个孙女出生,就直接把户口落在这了。”
云霏霏没有经历过拆迁,没有料到居然还可以有这么一番操作,那么两人离婚说不定只是为了多分一些,想到这,她不由得“哇哦”了一声。
胡春梅听出她的羡慕,咧开嘴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骄傲,说话的语调也变回了家乡话:“俺也不懂,都是俺儿子弄得,他咋弄俺就跟着弄呗。”说着,她突然叹了口气,说:“说拆迁都说了那么多年了,到现在也没开始拆,苦了两个孩子。”
云霏霏安慰说:“迟早会拆的,不急。”
高驰突然问:“您前夫马福杰有什么朋友吗?”
胡春梅转头看向他,想了下,摇头:“他这个人和亲戚都几乎不往来,更别提什么朋友。”
高驰问:“那有什么外人来过家里吃饭吗?”
胡春梅想了好一会,说:“他在这个人吧,性格不仅孤僻还清高,从来不屑于和人人情往来。我和他结婚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叫钱程的来过家里两次。其他人我一个都没见过,至于离婚后这十年,有没有人去过他家,我就更不知道了。”
虽然和马福杰的相处时间只有短短几天,但云霏霏觉得胡春梅用孤僻来形容他还是客气了些,还应该要加上自私冷漠,她不知道高驰为什么问这个,接着高驰的话茬问:“那这个钱程也在殡仪馆工作吗?”
话音刚落,院门突然从外打开,一个平头男人走了进来,他看到大堂内的三人愣了一下,快步走进大堂,看着云霏霏和高驰,笑着问:“您二位是?”
第76章 天下第一
云霏霏一眼认出平头男人就是马福杰的儿子马家强,因为父子俩长得很像,都个头不高,身材偏瘦小,只是马家强戴了副黑边眼镜,身上多了份干部气息。
高驰站起身,掏出证件,说:“我是高驰,负责人口普查的信息采集。这是我同事。”
马家强看了云霏霏一眼,才向高驰伸出手,笑着说:“你好,我是马家强。辛苦了。”
高驰伸手回握,说:“谢谢配合。”
云霏霏觉得马家强刚刚看自己的那一眼有些意味深长,正在想如何解释自己脸上的伤才更有说服力,没想到他已经把手伸向了自己面前,问:“您怎么称呼?”
云霏霏见他盯着自己的脸,朝他笑了下,伸出手回握,顺着高驰的话,自我介绍说:“你好,云霏霏,谢谢配合。”
马家强抬手看了下手表,转过身,朝胡春梅说:“妈,十点了,快做饭吧。”
胡春梅“哎”了一声,朝云霏霏和高驰笑着说:“你们先忙,我去镇上买点菜,午饭就在家吃。”
*
正中午,艳阳高照。
烈日之下,云霏霏看到路边一棵白杨树,几个大步走过去,靠在树干上,长长地吁了一大口气。
高驰见她累到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有些无奈地笑了下,说:“累吗?”
云霏霏闻言,给了他一个白眼:“明知故问。”
高驰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后递给她,云霏霏刚想伸手接过来,突然想到了什么,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说:“我怕你在里面下毒。”
高驰愣了下,收回手自己喝了一大口,正要拧好放回包,云霏霏把手递到了他面前,他迟疑了一下,把保温杯递了过去。
云霏霏接过来,背靠着树干蹲了下去,刚抿了一口,忽然听到了一句“我不累”,她顿了下,没好气说:“待会去哪吃饭?”
高驰问:“你想吃什么?”
云霏霏没立刻回答,而是把保温杯杯口抵在了嘴唇上,任热气熏了五秒钟后,她抬起头,看着高驰,说:“我想吃胡春梅做的。”
高驰正在检查已完成的普查信息表,听到这个回答一顿,他低下头,对她说:“所里有规定。”
云霏霏听到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意外,她本就没有指望高驰同意,也没有脸皮厚到把一句客气话当真,但还是挑了下眉头,一脸认真地说:“可是,我好饿,走不动了已经。”
高驰看出她在装腔作势,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盼盼法式小面包,撕开包装后递了过去。
云霏霏的累并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很累。从马家强家出来后,两人跑了三户人家。因为都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沟通起来要更累。虽然不用负责沟通,但是跟着高驰,听他像个复读机一样,一遍遍重复问同样的问题,她觉得更累,更多的是身心俱疲的那种无力感和挫败感。
高驰虽然不是很累,但比她也好不了多少,半天下来,他的嗓音已经开始哑了。
云霏霏看着他手里的小面包,突然想起了不知道被谁放在挡风玻璃前的那三个,愣了三秒钟后,她接了过来,一边啃一边问:“一般工作这么忙的话,你都吃什么?”
高驰将手里的信息表放回背包,两步走到她身旁蹲下去,把背包放到了两人中间,回:“有什么吃什么。”
背包口敞开,云霏霏看到了里面的全部东西,她喝了口水,把保温杯递给他,从包里拿出两个小面包撕开,一个自己啃,一个送到了他嘴边。
高驰下意识往后躲了下,又张嘴咬了一口,嚼了两口,他皱眉说:“好甜。”
云霏霏听出他的嫌弃,一愣,转头看着他说:“那你还买?”
高驰没说话,沉默。
云霏霏见他不说话,转回头说:“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东西。”
过了会,高驰问:“为什么?”
云霏霏一脸嫌弃:“太甜了。女人吃太多糖,容易老得快,更容易发胖。”
高驰默默喝了口水。
云霏霏想起了马福杰,她想再去单独会会胡春梅,说:“下午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回去休息吧。”
高驰用余光看了她一眼,伸手从背包里拿出几张信息表,递了过去。
云霏霏一愣,问:“给我这个干什么?”
高驰说:“分开行动,效率也许更快。”
云霏霏看到信息表上他的字,愣了足足半分钟,才意识到他今天并不是为了陪自己,意识到他刚刚一上午的时间也并不是在装模作样,而是真的在工作。看一眼背包里足足一厘米厚的信息表,她问:“你不是警察吗?警察还要做这个?”
高驰说:“人手不够。”
云霏霏想起了张所的话,本次人口普查涉及面全所未有得广,需要调动所有可以调动的人力尽快完成调研,连他自己都要亲自出马值班守夜,更何况基层民警。她把信息表接过来,站起身说:“算了,我还是跟着你吧。你和马家强说我们一个小组,要是让他看到你不在,我就露馅了。争取今天全部搞定。”
高驰摇头:“今天搞不定,至少得一个星期。”
*
晚七点,阖家宾馆。
云霏霏跟着高驰一路往接待大厅里走,穿过一间大客厅,来到了后院的厨房。她睡了一路,还处在浑浑噩噩的颓废状态,突然闻到很熟悉的味道,立刻精神抖擞,深吸了两大口气。
有些夸张的声音惹得正往饭桌上放菜的张辟母亲笑了,说:“快洗手吃饭。”
张辟则看了她一眼,笑着对高驰挑了下眉头。
云霏霏朝张辟母亲打了声招呼,依依不舍地看了桌上的菜一眼,去了厕所,等出来时,饭桌上只剩下了高驰和张辟,她问张辟:“阿姨呢?”
张辟看了高驰一眼,说:“我妈吃过了,去接待客人了。”
云霏霏没看到他那一眼,见高驰右手边放着碗筷,将他右手边的凳子往旁边挪了挪,和他隔开了一段距离坐下,然后,将碗筷挪了过来。
她这一番动作惹得张辟足足愣了十秒钟,察觉到高驰的沉默,他赶紧打了个圆场:“高驰说你喜欢吃青椒肉丝,快尝尝我妈做的,不是我吹,天下第二。”
云霏霏正拿筷子夹菜,听到“天下第二”四个字,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哦?那天下第一是谁?”
高驰突然说:“放了姜丝。”
云霏霏已经夹了一筷子肉丝,听到放了姜丝,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自己碗里,又去夹红烧鸡块,听不到张辟的回答,她接着问:“天下第一是谁?”
高驰默不作声地将她的碗拿到了自己面前,把自己的空碗给了她,张辟看着他面前的碗欲言又止,最后问云霏霏:“你不吃姜?”
云霏霏没想到高驰会换掉自己的碗,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看了他一眼,把鸡块放进碗里,边啃边说:“吃啊。”
张辟也看了高驰一眼,笑着说:“天下第一是高驰 。”
第77章 打赌
云霏霏听到张辟这个彩虹屁,一时间有些失语,她默默地看了眼高驰,决定把话咽进肚子里,保持沉默。可没一会,她忍不住了。
初春夜晚不到十度,张辟却吃得满头大汗,云霏霏被他吸溜鼻子的声音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抬起头看到他狼吞虎咽,对比之下,他身旁的高驰虽然也很快,但比他要慢一些,她有些扛不住这个快节奏的压力,没忍住夹了一个鸡腿,放进了他的碗里。
她只是想让他放慢节奏,没想到这个动作引来两个男人的沉默,她察觉出更大的压力,余光看到高驰脸色有些难看,只得又夹了一个鸡翅放放进了他的碗里。
饭罢,张辟掏出了 308 房间的钥匙,云霏霏哪能不知道他的鬼心眼,问他:“还有空房间吗?”
张辟把钥匙扔给了高驰,摇头说:“今天客满,就剩这一间了。”
云霏霏不信,说:“他跟你睡。”
张辟看了高驰一眼,没说话,走进自己的房间,将门反锁了。
高驰拿着钥匙先一步上了楼,云霏霏并不想和他共处一室一整夜,只得去敲张辟的门,可等了半晌,他也没个反应,于是认了命,等到进屋,看到高驰已经洗完澡,裹着浴巾,光着膀子站在电视机前吹头发,晚饭时出现的尴尬在此刻到达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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