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星望一眼酒店门口的标识和招牌,回过头来,脸上再无半点笑容:“你什么意思?”不等余田回答,她自顾自地回答,“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吗?”
到底是她小看了余田,这俨然已不是当初那个牵着她衣角的小跟屁虫了,他在社会摸爬滚打几年,学了一身本事,也学会了攻心计。
“我成全你。”周景星解开安全带,径直推门下了车。
她不给余田任何反悔的机会,去前台要了间大床房,拿手机上的电子身份证办理了入住,头也不回往电梯走去。
这绝非余田的本意,却无形中触怒了周景星。余田此时百口莫辩,只能亦步亦趋跟着她。
一进房间,周景星便扔了手袋,脱去外套,边换拖鞋边问:“直接来?”
关上门的余田晦涩难言地看她一眼,不接她话茬,开口道:“饿了一晚上,我叫点儿东西吃。”说着,也不管周景星是什么表情,拨了房间座机叫餐。
要周景星乖巧坐等他填饱肚子再发落,绝无可能。她不惯臭毛病,立刻换回自己的高跟鞋,取下衣帽架上的外套搭在胳膊上就往门口走。
余田两三步撵上她,将人拦住。
“你慢慢吃。”周景星伸手去拂他的胳膊,挥不开。
她抬眼去看,眼前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到她腰那么高的小不点儿了。余田褪去了青涩,成了稳重的大人,也成了余家可以倚仗的顶梁柱。
门被他堵住,穿上高跟鞋才能勉强与他平视的周景星见他拦住自己又不说话,气不打一出来,狠狠吐出两个字:“让开!”
余田不但没有让开,反而从里挂了链条锁,还拿背抵住了门。
周景星不想再跟他废话,直接拽住他衣服拖人。余田靠在门上一动不动,展臂将人圈住。被圈住的人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推搡不得便用胳膊使劲挣扎,一面毫无章法地扭动,一面质问余田:“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听我解释吗?”余田看着她,等待发落的样子。
“你松开。”
胳膊刚一松,景星就去拉门。余田重新将人抱住,怕她再急,索性直接将人抱到床边坐下。他也不管她是不是还在挣扎,自顾自地对她说:“来这里不是什么‘从哪开始就从哪结束’,我没那么无聊。实话说,是我慌了。”
“你慌什么?你不是最沉得住气的吗?”被拥住的景星挣扎得累了,干脆放弃了抵抗,蹬了高跟鞋。
余田俯身将拖鞋拿到她脚边,再起身去按开空调、调好温度,顺便去洗了把手,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她面前。
周景星瞟一眼摆好的拖鞋,没穿,收腿回来斜坐在床上。她折腾半天,早渴了,顾不得在生气,接过水咕嘟咕嘟喝起来。
余田看她一口气灌下去小半瓶,抽了张纸递给她。
周景星没接,用手背擦了,边盖瓶盖边看他。
余田把纸放到她手边,继续刚才的解释:“我没你想的那样冷静,事实上,听你说去相亲的时候,我的心就全乱了。”
上一个在周景星面前说为了她“心乱了”的男人已经在学生时代的回忆中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听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或许应该换一种说法――她已经很难再相信男人为她“心乱了”的话了。
她没有问“为什么”,只静静坐着等他说下去。
余田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上次在这里,你说我们都没醉。今天,我们两个也都是清醒的。”他舔一舔嘴唇,呼出长长一口气,似乎攒了很大的勇气,“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不怕闲言碎语了?”
“比起闲言碎语,我更怕失去你。”
周景星怔住了,她甚至很难消化余田的这句话。
余田无声笑了下,自嘲也是剖白:“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省,想了很多,我很难为自己的胆小开脱。”
在周家人眼中,余田是亲戚家的小孩,是奶奶余书荔的娘家人,能拉拔一把是一把,况且,余田有能力,周家也有这个实力。然而,在外人眼中,他是周家的裙带关系,靠巴结吸血妄图实现阶层的跳跃。
余田从大学开始,每年寒暑假都会来远星家具厂实习,他进车间跟师傅们学操作,也跟周景元、周景文学销售和签单。人人都知道他是周家的远房亲戚,所以不管他多努力多勤奋,始终摘不掉身上的标签。周家人是自己的贵人,余田从不避讳这一点,也不在乎别人背后嚼舌根说他攀亲附会。但是,他在乎周景星,在乎别人加诸于她身上的任何一个字、一个评价。
“这大概就是本末倒置吧。”余田仰面看她,说出自己的反省所得,“把我的‘在乎’强加给你,忽视了你真正的需求。”
“我真正的需求是什么?”景星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余田撑着胳膊直起腰来,欺近她,吻了上去。
周景星设想了好几种他可能的回答,但没有一种是这样。狠话最容易说出口,此时心却不受控,无论如何也硬不起来。她想一把把人推开,手却使不上力,软绵绵地搭上去,瞬间被握住。
余田半跪在床沿,再次问她:“愿意吗?”
“什么?”周景星明知故问。
“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那我……”她眨了眨眼睛,露出几分为难,“要怎么跟相亲对象解释,又怎么跟家里交代呢?”
星星不能因他蒙尘,但倘若星星能因他恢复光华,他情愿扛下所有的错责。
“我来解释。”
“你要怎么解释?我可是你姐。”周景星偏要在他在意的点上反复横跳。
余田捧着她的脸,一脸无奈又纵容:“周景星曾经是最好的姐姐……”
“现在呢?”
“周景星依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周景星,只是我不想再叫她‘姐姐’了。”
无需多言,周景星已然得到了她最想要的答案。
余田抵住她的额头,回到最最开始的问题:“我不想你那么快忘了我,转头就去相亲。开车来这里是因为――我要你记得那一晚,也要你记得还有一个我。”
周景星回想他自那晚后的态度,鄙夷道:“不是避之不及吗?”
“怕给不了你未来。”
“我说过,不要未来。”
“我要!”
“年纪轻轻的,别背思想包袱。”周景星笑,去揉他不知何时发红的耳朵,“我还是那句话,享受当下比承诺一个虚无的未来更可靠。”
“享受当下?还是……”余田俯身,再一次贴上她的唇,“旧梦重温……”
周景星今日是加班后去赴约,一身偏通勤的打扮,针织一步裙更是给了人可趁之机。她忍住痒意,在唇齿辗转间悄声问他:“特意要了跟上次一样的大床房,够不够你回味啊?”
没有回答,只有连绵不断的吻不讲章法地落下来,在每一个他想停留的地方逡巡。
景星的手从余田的耳朵滑至脖颈,没完全暖和起来的手掌刚一贴上去,就被报复性地轻咬一口。
“嘶――”景星轻呼一声,一报还一报般地解了他领口的扣子,手探进更滚烫的内里。
饶是在外装得再沉稳老练,仍是遭不住这一探。余田闷闷地哼出声来,亲吻间,将人囫囵剥个精光。
叮咚――
门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余田眼疾手快地将被子扯过来,罩住景星。他边走边系纽扣,在门边拢了拢乱发才打开房门。门外站着送餐的服务生,余田不劳对方帮忙,直接将餐车接过来,朝人礼貌道谢后,关上了门。
景星拥被坐起来,看他一脸幽怨地将小餐厅推进来,笑得前仰后合。
余田将三鲜面端上窗前的矮几,回身问她:“要不要吃一点儿?”
景星左右瞥一眼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投他一眼:“怎么吃?”
余田瞥一眼窗边的纱帘,隐隐透出窗外的夜色。他俯身拾起矮几上的遥控,按了下,两扇布帘缓缓而动,由两边朝中线合拢。
景星懒得再穿衣服,下床去玄关的立柜处,拉开柜门取下一套浴袍套上,进了洗手间。
她系好浴袍,开了热水洗手。余田也跟过来,从镜中去看她。
“答应我了吗?”他将瓷碟上的手帕卷展开,递过去。
景星就着他拎着的手帕,直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揩起来,边揩边说:“你先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
“晚上你一直等在餐厅外吗?”不然为什么会那么巧,她刚到门口等车,他就来了。
余田看着她,老实交代:“两包烟买通了泊车员,他给我通风报信。”。
景星笑他:“跟着景元尽学些歪门邪道。”
余田等她擦干手,放好手帕,自己也洗了一把脸和手。
景星倚在一旁,看他把前额的头发也沾上了水,再随手扯下擦脸巾胡乱抹干。
余田没等到她的后话,意外道:“就问我这个?”
景星耸耸肩:“就好奇这个。”
“那……你愿意吗?”
景星见他切切看着自己,偏偏不要给他痛快,拿办公室的茶后玩笑来揶揄他:“可是,远星最乖的小孩谈恋爱了……”
“假的。”余田急急否认,也揭穿她,“你知道的。”
“那现在呢?”
“你应了就成真了。”
“傻子。”景星笑着,踮脚吻上他。
滚烫的呼吸相绊,不知谁缠住谁更多,湿热的气息一点点沾湿双唇。余田犹如进入热带雨林,被铺天盖地的潮气笼罩着,也包裹着。他的心也潮潮的,像被泡胀了似的,充盈又安定。
他知道,这是属于周景星的特殊印记,是她给他下的蛊。而他,心甘情愿中蛊。
第61章 落日第三百二十三秒
十二月中的遥城,已然入冬。天刚擦黑,湿冷交织着,纵是遥城本地人,也不免难捱得抱怨。周景元从车上下来,一路走进悦溪畔,感觉风密密地钻进了骨头缝。
当他按开指纹锁推门而入,暖风扑面,梁i从厨房里捧着碗筷出来,热热切切的家的气息,将湿风冷霜通通隔绝在家门之外。
从十八岁得到这套房产开始,周景元一直把这里定义为一处临时的歇脚点,他只把崇新的那个小院子称之为“家”。
他多少得承认自己是个恋家的人,不然不会求学、工作都留在家门前。他没有多庞大的事业野心,将父辈打拼来的家具厂好好守住并发展下去是他最大的理想。如果每天下班回家能跟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上一顿饭,陪长辈聊聊天、喝两杯小酒,便是再完美不过的生活了。
现在,完美的生活好像有了更丰富、更深刻的定义。
梁i朝他伸手:“让我看看。”
周景元背着左手,不给她,右手去搂人,也宽她的心:“真没事儿。”
“给我看一眼。”担心了半天,人到跟前了,没道理不看看,说着,她就去扯周景元的左胳膊,“你怕什么?!”
周景元不情不愿地伸出伤手来,无奈道:“怕丢脸。”
梁i握着他手腕认认真真 检查了一遍,见包扎得很仔细,放心了一半,又问他另一半:“打破伤风了吗?”
“没。”
“那吃了饭就去。”
“不用了吧?”三个月不到受伤两次的周景元觉得丢脸丢到家了,跟她解释,“很浅的小伤口,消毒处理得非常干净,不会有问题的。”
“你管这叫小伤口?”梁i举起他那只包得像熊掌一样的手掌,坚决不信。
“看着吓人,其实伤口很浅,不然老赵肯定得押我去医院打针了。”周景元一心想打消她的疑虑,于是提议,“要不给我妈打个电话?”
梁i知道周景元妈妈是退休医生,点点头:“你打。”
周景元无奈,只好拨了电话。他三言两语把情况一说,章芩问了问伤口的深浅和处理方式,最后轻描淡写道:“打什么破伤风呀,浪费医疗资源。离肠子远着呢!”
周景元开着免提,母子俩的对话,梁i听得一清二楚。
等章芩下了结论,周景元得意地冲她一笑:“听见了?”
章芩在那头听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他:“什么听见了?”
“梁老师不放心,非拉我去医院打破伤风。”周景元道出原委。
“哦――”章芩终于明白向来“报喜不报忧”的儿子突然打电话汇报小伤情的缘由,笑一笑,对他道,“梁老师这是关心你,知足吧,别一副讨打相!”
“知道。”
“好了,没事就挂了。”章芩挂电话前,又想起一桩事,“对了,替我问问梁老师什么时候有空?”
不等她说完,周景元就未卜先知地应下来:“等她忙过这一阵,我会带她回家来吃饭的。”
“臭小子。”章芩笑骂一句,挂了电话。
结束通话,周景元问梁i:“这下放心了?”
梁i白他一眼:“不放心。”转身去厨房热外卖。
“医生都亲口证实没问题了,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周景元前脚跟后脚地进了厨房,拧了水冲手。
梁i一听水声,放下手里的外卖盒,转身过来,给他涂上洗手液泡泡。她像给小宝宝洗手那样,给他右手的手心、手背通通抹了个遍,泡泡也越搓越多。
周景元被拨弄半天也不见她有冲水的打算,忍不住打趣道:“再搓就要掉皮了。”
梁i被他逗笑,这才牵他手到水下面冲干净,边冲边说:“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因为你受伤,才过多久,又伤了手。”
“意外,纯属意外。”周景元有心为自己辩解,也要她放心,“我保证,下不为例。”
“我管你有没有下次,反正身体是自己的。”梁i抽了纸巾替他擦手,连指缝间也一一擦干。
谁知周景元听这话却不依:“你不管谁管?”
梁i撤回纸巾,顺手抹了抹溅上台面的水,嗤道:“谁爱管谁管。”
“我可不是谁管都服的。”周景元昂着头,桀骜不驯的样子正印证了章芩说的“讨打相”。
“我看你呀,是谁管都不服的。”梁i驳他,回身将菜小心翼翼从外卖盒转移到瓷盘中,顺便赶人,“出去坐着,我把菜热一下就能吃了。”
周景元退到门边,却没走,站着同她道:“你絮叨,我可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哪里就不服管了?”
“絮叨?”梁i瞪他。
“是关怀,关怀!”周景元连忙改口。
梁i两根食指交叉,堵在嘴前,下定决心:“以后不说了。”
“要说。”周景元一步跨回来,拿右手摘掉她挡在嘴前的“叉”,“我喜欢你说我。”
“变态!”梁i没好气道。
周景元见她忍不住笑,厚着脸皮去贴她的额头:“最好说我一辈子。”
“少拿话诓我。”梁i轻轻推开他的脑袋,把菜分别拿各式餐具装好,往蒸箱和微波炉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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