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力消耗过大,手抖腿软,气喘不顺,在医院找了十多分钟就受不了,扒着一棵瘦弱的树歇了会儿,想再继续走动的话要体力不支晕倒,她来日方长,还要迎接以后千千万万的倒霉事,不可以因为一件倒霉事就倒下,于是她决定打道回府,先休息一晚再说。
停车场没剩几辆车,简害怕那狗又回来找她,打开手电筒拉着看管人员陪她取车,付了停车费骑上电瓶车之后才稍稍放心,开得比平常快许多,急匆匆地往家里去。
到了要带简太太去医院复诊的那天,简白天请半天假到简太太家里接她。
简太太将自己的伤脚保护得很好,整整一个星期不曾让它碰地,在家里拄拐笃笃笃地走来走去监督简先生做家务并散步,被楼下邻居投诉了好几回,邻居甚至找了物业的工作人员上门沟通,简太太看着那位穿制服的四十来岁女士呵呵笑道:“找你来有什么用,我女儿就是干物业的,她有几斤几两我不知道吗,就这样还想威胁我让我听话?”
那女士面对不讲理的业主挺有经验,好声好气地解释说她不是来威胁简太太的,只是来和简太太说明情况,楼下有老人有小孩,都属于比较难入睡的,希望简太太在休息时间可以稍微安静一点,并提议简太太如果需要在家里走动,可以将拐杖的底部包一下,减少噪音。
简太太同简说:“我当场就让那个女的给我包拐杖,你看,”简太太将包了一坨防滑消音棉的拐杖底翘起来展示给简看,“你现在帮我拆下来,在外面不用包这个。”
简边拆那坨消音棉边无奈道:“请对我的同行好一点……”
靠着一辆小电瓶车将母女俩和两根拐杖都运送到医院,简送简太太到骨科诊室门口的候诊椅坐着再去挂号,医院现在提倡网上预约挂号,现场能挂到的号不多,简不知道这回事,被挂号处的工作人员教育了一番,并跟她说幸好今天看诊的人不多,还能剩几个号,要是预约的人多,她肯定看不了。简懵懵地应着,并保证下次一定注意,但心里十分希望不要有下次。
来医院找东西还不觉得有不妥,一旦正儿八经地走流程看病就觉得烦躁,在医院里呼吸到的空气似乎都比外面的要重一些,让人浑身不自在。简很佩服能每天来这里上班的医生护士们,他们竟然在这种地方工作一生,实在是不容易。
简挂的是主治医师的号,不需要等太久,陪着简太太坐一会儿就听见喊她们的号了。进诊室后基本上没有简发言的余地,简太太言语流利条理清晰地同医生交流病情,为了不浪费挂号费,简太太不仅说伤脚的情况,连自己平时的生活情况也说了,什么都要问医生的意见,医生不耐烦,敷衍几句,简太太登时起了要教育医生的念头,简立刻接过医生递过来的门诊卡,向医生道谢,扶起简太太就往外走。
简太太的脚恢复得很好,再静养一周就可以正常走路了。
将简太太送回家还没到中午十二点,简也回了趟家,吃午饭换衣服,她这时才有多余的心思处理碰见死老鼠那天穿的制服。裤子的膝盖处和屁股处都磨得不像样了,要重新向公司申请定制,一条裤子得 98,谈不上贵,但属于令人很不高兴的计划外支出,简掏钱掏得心不甘情不愿。
也是那天,简突感疲倦。
她一下子松开了手,失去了在忙碌的日常生活之外去追寻其他东西的冲动。
她心中怅然若失,却不再想为了使自己的心满足而在生活中增加额外的内容,那些内容似乎只会带给她更多的倒霉事。
下午简正常上班正常下班,过回了和从前一样的日子。
吃过晚饭,简收拾好碗筷,而后在客厅窝着。
出租屋小小的客厅中间是圆形的黑白双色极简茶几,其上放着一个北欧风的铁艺 水果篮,内里只有一颗皮都放皱了的苹果,简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回来的,抑或是哪个人送给她的。
简不怎么喜欢吃水果,家里处处都塞得很满,只有水果篮是空的。
简路过那苹果,视而不见,整个人缩进沙发里,伸手拿了叠放在茶几中间的书堆的最上面一本书,是京极夏彦写的《铁鼠之槛》下册。
这部书的上下册她都是第二遍看了,因内容过于像在写日本佛教发展史的论文,太陌生,不入脑,她看了跟没看似的,第一遍如此,第二遍也如此。但她仍是坚持看下去,总像是在看一本新书。简顺着书签翻开书页,接着上回的进度开始投入。
京极夏彦写的百鬼系列都有一句话:世上没有不可思议的事,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只发生可能发生之事。
简从前是很信服这句话的,但经历了莫名其妙的遗忘之后,她有点觉得写百鬼的人不仅没有接触过鬼,而且正在通过关于鬼的作品来消除鬼的存在。
简看书看到九点多,暂停一下去洗漱,吹干头发并抹好保养品后会继续看,一直到十一点多,再玩玩手机就上床睡觉。正常情况下她不让自己过了十二点再睡,因那时四周太过安静,家里面的怪声就会显得太突出,连防噪音耳塞都防不住。
从几个月前开始,简租的房子会从某个角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她循声翻开过家具或杂物查看,但无所获,那个声音会因她的动作消失一小段时间,而后又继续。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声音在屋子里听着十分清楚。
老房子因各种问题出现的各种怪声在网上都有介绍,简租的房子虽不算老,但她也按照网上说的方法试着查看了一番,始终没能找出问题。
简想找装修师傅上门看一下,但一出门就把事情忘了,也想着朝九晚六地上班很难找到合适时间,便一直拖拖拉拉没解决。
简不是没有怀疑过家里藏着妖魔鬼怪,她的倒霉体质或许能吸引到那些奇怪的生物,并去找了可以做法的师傅,了解他们上门的价格之后,简当场决定随便妖魔鬼怪把她生吞了,她也不要在这种事上面倾家荡产。
有规律的生活很能治愈简的心,她在家里歇了两个晚上,安安静静地看书,安安静静地胡思乱想,逐渐将追查线索的路上经历的倒霉事消化掉。她是在霉运里成长起来的人,没那么容易被打倒。
简重获新生。
她准备第三次出动了。
第四章 铃铛
作为一个资深的倒霉鬼,简深知霉运一旦找上门来,是无论做怎样的准备都没办法防止自己倒霉的,但她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简在手机写了三条日程,从六点下班到七点半出发之间,每隔半小时就提醒她带雨伞出门。并咬咬牙叫了网约车,虽然她相信警察会将那条流浪狗抓走,但难保她不会吸引来第二条更凶狠的狗,她近期还是不要再到停车场去了。
简到得比前几天早一些,偶有给病人送饭的拎着食盒的家属走过,一路上无表情,即便是好奇她的做法,也只是看几眼,不会有闲心上前来问询。
简今晚有个重大决定。
绿化树下有一小圈裸露的泥土,前两次简只是看了表面,皆没看到什么,她想那是不够的,这次她决定要翻动泥土来找,她特意买了一个小铲子,小孩子在沙滩玩过家家时用的那种小铲子。
做这件事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
她时不时的会有些古怪想法,却最不想当一个出众的异类。幸好此处的人们都没心思搭理她,她行动起来可以少些负担。
不敢翻得太厉害,简只将面上一层一个指节厚的土翻开查看。
简蹲在树下先挖左边的一半土,再挖右边的一半土,挖了好些烟屁股和细细碎碎的垃圾出来。
这么硬着头皮打着手电筒挖到最后一棵树,才终于有收获。
在手电筒的光照中,简被土里的一个小东西的反光晃了晃眼,她定睛一看,是个金黄色的圆形铃铛,上面还有很精细的花纹,仿佛是哪个国家的字,她看不懂。
简捡起铃铛,将浮土拍净,摇了摇,没听见铃声,是个哑掉的铃铛。
铃铛躺在简手心,在光照中显得名贵可人,不似凡品,最重要的是,与这里格格不入,十分可疑。
简认真地琢磨了半晌,觉得这铃铛似曾相识,不知是因为平时在哪里见过还是来自那天晚上的记忆。简闭上眼,根据铃铛来创造某些画面,尝试了几分钟,试不出个所以然,简叹气,睁眼看着小铃铛,喃喃道:“你应该不是那晚的重点。”
但不管怎样,忙活了这么久总算是在最后的时刻有所收获,简很满意,她越来越确信自己必须要找回记忆,也越来越确信自己走的路没有错,她没有突然患上臆想症,而是真切地在这里经历过某件事。她把铃铛收进包里,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看了眼这片熟悉的小空地,难得带着笑容离开医院。
简回到家就将铃铛清洗干净,包在纸巾里,放在茶几上,又盯着它想了半晌,无果,便起身去洗漱。
铃铛在简不再盯着它后,表面的奇异文字泛起几缕紫黑色的微光,紧接着又游过一缕白色的微光,金黄色的身体似琉璃,澄澈明净,似透非透。如此过后,狭小的空间里仿佛也起了某种变化,充满了千钧一发的危机,惹得种种生物焦躁不安,能够出声的都忍不住叫唤起来。
洗澡时水声大且浴室隔音好,所以没听见,但洗完澡一出浴室的门,简就愣住了。
此时此刻,那个呜呜声正在她的家里乱窜。
声音比平时大,也比平时闷,听上去它好像在生气,好像必须要以鸣叫的方式发泄出来。
简被包围了,她能够判断声源处离她很近,简直可以说是有什么东西站在她的面前对着她在挣扎着呻吟,它说它正难受着,它说它要翻天覆地。
简惊恐万分捂着耳朵大喊:“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有做!”
完了完了,这肯定是遇着鬼了。
简慌了神,不知所措地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
正是精怪们探索另一种生活方式的特殊时期,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做法都涌现,因而也导致各种各样的破坏原定秩序的麻烦,使得源霖到人间工作的频率很高,大约是十天一次。
几天前源霖把仙人掌精教训一顿,并要他保证在能够控制自己的肆虐之心前不能到人间去,便放过他,将他扔进了一处深山老林里。
而后安生了一小段时间,又出现状况。
一个蘑菇精在人间迷了路,闹脾气,躺街上咕噜咕噜地喷毒气,把一大堆人类毒得上吐下泻。
源霖不太喜欢和蘑菇精交手,因为他们都有毒。他们闹脾气释放能看得见的毒还好说,就怕他们理智尚存的时刻使用的无色无味的毒物,防不胜防。
但抓捕对象不能挑,职责所在,也不能放任不管,源霖隐身去到蘑菇精躺着的那条街,蘑菇精也是隐身状态,街上正常行走的人们看不到,整条街已经被深紫色的毒雾笼罩,而始作俑者仍在边哭边喷毒气。
源霖给自己全身都罩上结界,朝蘑菇精吼道:“别喷了!”
蘑菇精睁着一双哭红的眼看向源霖,他认得源霖,当即闭上嘴,顶着一张哭丧脸说:“我迷路了。”
毒气不断侵蚀源霖的结界,他便要一刻不停地补上,既分神又耗法力,可又没有别的方法来应对蘑菇精的毒气。
源霖怒道:“快把你的毒气处理干净,那么多人类受到影响。”
蘑菇精揉揉眼睛,不服气地说:“我不,我现在已经不是神族精怪了,不用遵守神族的规矩,我不听你的。”
“由不得你不听。”
源霖调出法器进行抓捕,也因有上回的经验,他不再贸然张网,先用法力和长鞭两面夹击将蘑菇精控制住再展开大网包住蘑菇精。蘑菇精喷了太多毒气,体力受到影响,行动不灵敏,很容易就被捕获。
但蘑菇精任性,被抓住也要皱着脸嘟着嘴气呼呼地释放比方才更厉害的毒气。源霖动作迅速地将蘑菇精拎起,施法离开人间,免得蘑菇精继续污染环境。
一只羊拎着一朵蘑菇去到了人迹罕至的深山里,源霖不晓得怎么给一朵正在喷毒气的蘑菇解毒,但想起族长说过大地能解世界所有毒素,便动手将蘑菇整个埋在土里,压实,并用结界封起来免得他乱动。
蘑菇精在土里嚎啕大哭:“你为什么要把我埋起来?!”
“你在土里冷静几天,等你能够正常和我对话了,我再把你放出来。”
“我不要! ”
“反对无效。你现在是自由的精怪了,应当遵循自然法则,在比你强大的精怪面前乖乖听话,哪怕被我打死了也没有资格抱怨。”
“可你是神族的呀。”
“我比你法力强,是不是神族我说了算,在你面前我可以不是神族。”
蘑菇精:“……强词夺理的一只羊。”
源霖哼地笑一声,没说话,双指抵着露在地面上的鞭柄后端,微光浮动白色咒文沿着鞭柄进入土里,又沿着成网的蛛丝缠绕在蘑菇精周身,封住蘑菇精的法力,让他无法搞小动作。
而后源霖抓着鞭柄收回蛛网,并将蛛网集结成鞭时,才发现其上少了一个铃铛。
法器上共有三十六个铃铛,用以固定蛛丝,且在长鞭变形为大网时,感受法力的催动可发出声响。如今掉了一个,便有一段蛛丝稍显松散。
这不是他自己炼的法器,他没办法随便找个铃铛炼进去,且借法器给他的蜘蛛精是他朋友的爱人的朋友,关系隔得有点远,与他并不算太认识,他也不好将一件不完整的法器还回去,只能去寻找失物。
幸好是在他使用过之后才掉的,其上留有他的一丝法力,哪怕极微弱,他也能施法追踪。
源霖去到当初抓捕仙人掌的那个地方,双指立于眉间前,法力轻烟似的从他周身散出去,尽力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来自于他的气息。
全心全意地在极大的范围里感知了几分钟,源霖放下手。找到了。
空中出现了一道人类看不见的细小白线,源霖沿线飞去。
白线弯弯绕绕地将源霖指引到一栋高楼的其中一个窗户里,源霖直接飞进去,在无人的小空间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被一团纸裹住的铃铛。
源霖伸手去取,铃铛上的法力已然相当弱,若他再晚几天发现,上面属于他的法力散尽,或许就找不回来了。
正端详着失而复得的铃铛,忽地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和脚步声,源霖本是不在意的,直到一个女生停在他面前。
冲过来的女生一见到他就止住脚步拼命大喊,把他喊得无措又懊恼。
他这才意识到,因找到铃铛一时高兴又忘了隐身,他又被人类撞见了。
源霖暗暗叹气,要在人间滴水不漏地行事真难,也不知道别的精怪都是怎么办到的。
***
简在逃往房间的途中,迎面碰见一个凭空出现在她家里的男人。
“啊!!!”简大声惊呼并猛地刹车后退,她下意识地想要退到厨房去抢占刀子。
慌乱间一抬眼,简不叫了,也不动了。
她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就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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