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神之罪——月壹【完结+番外】

　　双层别墅原是一间民宿，但因整座城市在旅游方面发展不好，没有太多游客，民宿生意受到牵连，只能是一般般，没什么人去住。

　　老板娘是为了民宿出过许多力的，她请了一位似乎很有名的设计师来给别墅做设计，并在院子门口摆了宣传易拉宝，那位设计师的名字很好听，叫越风铃。小城市里的人没见过世面，也不关心什么设计师，根本没听说过越风铃，来旅游的人们或许有些是知道的，这间民宿开业后很快就在旅游 APP 里的 A 城的民宿排名中上了前三，老板娘在 APP 里的宣传语一栏也写了越风铃的名字，希望借此吸引游客订房，游客也买账，冲着设计来住的占了很大比例。如果没有客人，别墅里每天都能看见老板娘努力打扫卫生的身影。后因别墅面积太大，老板娘忙不过来，才请了一位保洁阿姨和她一起干。

　　老板和老板娘就住在后面的平房里，夫妻感情挺好的，整天出双入对，做什么事都黏在一起，邻居们没听过他们大声说话，没见他们红过脸。

　　不久后 A 城大量民宿倒闭，这间民宿也不例外，又因老板和老板娘都是爱书之人，也是有藏书习惯之人，就索性把民宿改为图书馆。但城市居民们只能去到那里坐着看书，不外借，不外售，所以有些人会将图书馆看作是免费自习室，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老板和老板娘都无异议，和善地接待每一位去那里看书的人。图书馆里有老板娘自己做的果茶、花茶、咖啡售卖，整间图书馆也只有这些饮品是要花钱购买的，定价不高，比正儿八经的饮品店便宜了一半不止。知道物价的居民们都怀疑开这种图书馆卖这种饮品到底能不能挣钱，可不见老板老板娘因钱为难，也不见他们有别的工作，就这么将图书馆开了十几年，期间变化的只有馆里越来越多的书，未见他们有经营方式上的改动。

　　老板娘尤其珍惜书本，如果有人看书的时候动作粗鲁，把书本的边边角角折了磕了，她在收拾的时候都会疼惜地抚摸那本书好一会儿，仿佛被折被磕的是她的孩子。

　　然而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那些受了伤的书在第二天都会恢复原样，虽不像新的书那样光鲜，但也是恢复成一本没有受过伤的书。

　　有些小孩说老板娘是书本的医生，唯有其中的一个七岁的小男孩――老罗家的小罗，觉得那都是老板的功劳。

　　海风是咸的，带有比一般的风更强的侵蚀力，在海边居住的人们家里的东西不好保存，尤其是书本，几乎很难保存好，会潮，书页会如波浪起伏，会发霉，会变脆弱，海边的建筑也比一般的建筑老化得更快，外墙发黄发灰发白是短时间就能形成的伤害。

　　可海边那间图书馆里的书却一点问题都没有，十几年如一日，干干净净，一清二白，如同不曾被海风侵蚀过。

　　那里好像有魔法，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不受环境的影响。

　　这个传言在小孩子堆里尤其盛行，也因此海边的图书馆成了小孩子们常去的地方，他们还看不懂图书馆里的书，但热衷于去图书馆寻访魔法的痕迹。

　　图书馆几乎每天开放，在人们的印象中，海边图书馆只有过三次闭馆。两次是夫妻俩外出旅行，一次是老板娘回家乡处理事情，她没说具体情况，但大家都猜老板娘是去处理家人的白事，因为她回来后在鬓边戴上两朵小小的白花，一共戴了三天。

　　从来不见老板的朋友过来看他，只见过几回老板娘的朋友，是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士，有时一个人来，有时和另一位女士手牵手一起来，一进屋就喊老板娘的名字，简。

　　女人们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地在家里喝茶聊天或是开开心心地结伴到沙滩散步，这种时候老板一个男人都会自己跑到市中心逛街。也有老板娘大发慈悲让老板加入到她们的阵营中的时候，但老板可能是有点害羞，也可能是跟老板娘的朋友不相熟，还是会选择自己一个人跑出去逛，把空间留给老板娘。

　　那天晚上，小罗和妈妈罗太太吵架了，因为罗太太将小罗最喜欢的狗狗玩偶放在洗衣机里洗，洗坏了，狗狗肚子破了一道大口子。小罗人小脾气大，一怒之下就自己一个人跑了。

　　小罗住在离海边五分钟路程的居民区里，他没留意路线，只闷头往前跑，只想把罗太太的声音甩在身后，越远越好。

　　小罗这一跑，径直跑到海边图书馆。

　　他发现自己的所在时，人已经站在了院子里。今天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院子外的那道铁门没有锁，平时老板娘在 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后都会锁门的。

　　双层别墅只外墙的两盏小灯亮着，里面黑漆漆。院子里也只一条蜿蜒小路两旁的一溜灯亮着，其他地方昏沉沉。昏暗之中，树影高大扭曲，小罗害怕了，沿着小路往里跑，去到别墅后面的平房前。

　　这间房子倒是明亮，门前有一左一右两盏灯，没放下窗帘的大窗户里也透着光亮，老板和老板娘一定在里面。

　　小罗跑到窗下，踮脚往里看，看到的似乎是客厅，有一张浅棕色的大沙发，周围摆着高高低低的架子，其上放着书和各种大大小小的摆件，五彩斑斓又自带一种严肃，乱七八糟又透露着一种整齐。

　　老板娘就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洁白的小羊羔。

　　小罗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小羊羔，不禁“哇”了一声。

　　窗子开了一半，小罗的声音畅通无阻地传进屋里，传到老板娘和小羊的耳中，他们同时扭头看向声源处，看见了露半个脑袋的小罗。

　　老板娘一愣，而后又一笑，问：“是小罗吗？”

　　小罗有点害羞，小声答：“是。”

　　“要进来吗？”

　　“要。”

　　老板娘将小羊放在沙发上，去给小罗开门。小罗跑到门口，抬头看了眼老板娘的神情，是笑着的，小罗偷偷松了一口气，跟老板娘说：“我可以在这里待一晚上吗？我想冷静一下。”

　　老板娘笑得更和善了，说：“可以的，请进。”

　　小罗在玄关换好拖鞋，而后被老板娘带到客厅，坐在那只小羊身边。

　　“要喝水还是喝果汁？”老板娘问。

　　小罗正襟危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偷偷瞄了一眼同样坐在沙发上的小羊，发现小羊的视线跟着老板娘走，没在看他，便扭头看了看老板娘，说：“水就行，谢谢。”

　　老板娘边倒水边笑，喃喃道：“平时带着小伙伴到处跑时那么调皮，自己一个人过来倒是拘谨了很多，小大人……”

　　小罗喝了半杯水才想起要告诉老板娘：“外面铁门没关。”

　　“啊，好像是，刚才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忘了，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锁门。”

　　在老板娘外出的短短两分钟里，小罗捧着一杯水，和一只小羊安静地坐在一起，小罗瞄了小羊好几眼，但小羊没理他。

　　老板娘回来，坐到小羊另一边，看小罗还是很拘谨，便问小罗：“你要摸摸他吗？”

　　小罗点头，又问：“可以摸吗？”

　　“可以，来。”

　　小羊的皮毛很柔软，且热乎乎的，小罗轻轻摸着，小羊不动弹，小罗觉得这只羊很温顺。

　　但小羊抬头看向小罗的那一刻，小罗在那双大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也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无所遁形的被剖白感。幸好小罗只是一个几岁的小朋友，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还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在这种被剖白感里没有太多不适。

　　小罗低下头，凑近小羊，用额头轻轻蹭蹭小羊的头顶，嗅到了小羊身上暖洋洋的香味。

　　一个表示亲昵的动作，老板娘笑着摸摸小罗的脑袋，问他：“很喜欢小羊吗？”

　　小罗点头，“很喜欢。这是你养的宠物吗？”

　　“是我最爱的羊。”

　　看小罗放松下来了，老板娘问他：“可以告诉我你大晚上自己一个人跑过来的原因吗？”

　　小罗一手不停地摸着小羊，一手揪着衣角，同老板娘说了他和妈妈吵架的事。

　　老板娘认同道：“嗯，的确是需要自己冷静一下的事。但是我怕罗太太会担心，可以让我打个电话告诉她吗？”

　　小罗考虑了片刻，点点头，告诉了老板娘罗太太的电话号码。

　　老板娘走到一边去打电话，小罗继续摸小羊，摸摸小羊脑袋，被小羊轻轻顶了一下手心，小罗便不敢摸了，乖乖地将手挪到小羊背上。

　　老板娘捂着手机歪头问：“小罗，罗太太明天早上九点来接你可以吗？”

　　“可以。”

　　“好。”老板娘继续讲电话。

　　小罗捏捏小羊耳朵，小羊甩头，又顶了一下小罗的手，小罗又继续摸小羊的背。

　　老板娘打完电话回来，小罗问她：“老板呢？”

　　“他有点事，出门了，晚点回来。”

　　“他会同意我留在这里一晚上吗？”

　　老板娘笑道：“会的，你别担心。”

　　老板娘有点年纪了，一笑眼角就有几道皱纹，呈扇形展开，可是她笑起来很美，全然不受那些皱纹的影响，小罗觉得那种美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气质。

　　老板似乎比老板娘老得更厉害，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皱纹比老板娘还多，还有一些褐色的斑点，像污渍，全然破坏了他的脸。小罗在家里听见好几回妈妈以及周围几位阿姨坐在一起讨论老板的长相，说老板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男子，可惜现在老了，又说老板娘比老板耐老一点，亦不知道他们夫妻俩是谁的眼光好一些了。

　　老板娘安排小罗睡在客房里，又问小罗自己睡会不会害怕，小罗摇头说不怕，但表示想和小羊一起睡。

　　谁知温顺的小羊一听到此言就起身跳下沙发，脚步轻轻地闪进了某个房间里。

　　小罗皱着脸看向老板娘：“小羊不想和我在一起睡觉吗？”

　　老板娘耸肩，“大概是的，很遗憾，今晚你只能从我的玩偶里挑一个陪你睡。”

　　小罗在第二天早上睡醒起来洗漱吃早饭的时候看见了老板。

　　老板娘仿佛将老板当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样样都想着帮老板做好，而老板帮她端一杯水她都要念叨：“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别动，快坐下休息。”

　　小罗觉得这有点像他妈妈在他更小的时候对他的过度关心。

　　可老板已经是一个比他大很多岁的成年人了，老板什么都懂得做，在老板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换成老板照顾老板娘了，小罗在之前瞧见过许多次，老板趁着老板娘在看书，会帮老板娘擦桌子、扫地、整理书架、洗杯子，有时还会从图书馆遛回这间房子给老板娘做饭。

　　小罗坐到椅子上，接过老板娘递给他的装有三明治的盘子时，问：“小羊还没睡醒吗？”

　　“小羊回他的家了。”

　　“这里不是他的家吗？”

　　“有他家人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小罗有点惆怅，昨晚才认识的朋友不见了。

　　小罗听见脚步声，抬头就看见从厨房走过的老板。小罗突然意识到老板变样了，他的头上黑漆漆的，根本没有一根白头发，脸上也光滑，难看的斑点和皱纹全都消失了。

　　老板平时的衰老是在装样子！

　　小罗一直觉得老板是有魔法的，这下他更加肯定了。

　　总会有小孩子过来图书馆玩，有时候馆里坐着认真看书的客人，老板娘担心小孩子太吵，每次都让老板带他们去海边玩沙子，小罗就常在这列小孩子的队伍里。

　　一年前，小罗六岁，是一个很调皮的男孩子，他在沙滩上玩时爱不听话乱跑，且是闷头跑，自己都不知道正在跑向何处，那天他醒觉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海中，水正在他的胸口的位置，像大海正张口衔着他，再一下子就能将他完全吞掉。

　　小罗那时还小，没见识过真正危险的时刻，不懂得如何应对，当下就慌了，一慌就发现水似乎在往上涨，已经到了他下巴的地方。

　　可一声救命还没喊出，小罗就被一股什么力量拎着后颈往后扯，他整个人脱离水面往后飞，直直地掉在沙滩上，掉在那位垂眸看着他的老板脚边，老板平静地问他：“没事吧？”

　　小罗原是在哭的，眼圈红了，眼里有泪，还在抽气，心情也激动，怕要死掉，但他在看见老板的那一刻，他诡异地平静了下来，愣愣地说：“没事。”

　　从那一刻起，小罗觉得自己长大了，他不再是普通的小男孩，而是死里逃生的大男孩。

　　图书馆老板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与战友。

　　小罗支撑着发软的腿咬牙站起来，老板仍在垂眸瞧他，小罗看清了老板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内容，他知道老板希望他将那天发生的事保密，小罗慎重地点点头，带着大男孩才会有的一诺千金，应下了这项任务。

　　后来小罗只要在图书馆里都会很留心观察老板，他发现老板的脸色时常不好，每天都受到老板娘的细心照顾，海风大时老板娘要给老板盖毯子，泡参茶，煮鸡粥，海风小了老板娘开了室内的风扇，还是要给老板盖毯子，泡黄芪枸杞水，煮芥菜咸蛋粥，老板像小罗的爷爷一样坐在一张铺了软绵绵坐垫和靠垫的摇摇椅上，享受着老板娘的照顾。

　　小罗觉得那毯子盖在身上非常热，可老板完全没有异样，依旧脸色苍白眉心微皱状似柔弱，额上一滴汗都看不见。

　　小罗因又发现了一个老板的秘密而暗自窃喜，吃早餐时眼神忍不住老是往老板身上飘，年轻的老板， 应该除了老板娘之外就只有他见过的年轻老板，小罗心里十分满足。

　　老板娘每天早上都要喝咖啡吃面包，但老板什么都不吃。

　　小罗看了在餐桌旁看报纸的老板好几眼。

　　老板娘凑过来同小罗抱怨道：“他那个人吃不了一丁点热的东西，不放到冷冰冰他是不会吃的，你别管他，你吃你的。”

　　小罗也小声说：“我妈妈说老是吃凉的东西不好。”

　　“是呀，但他固执，说不听。”

　　“这是一种坏习惯。”

　　“嗯嗯，你别学他。”

　　老板在报纸后抬眼瞅着说悄悄话的两人，淡淡地说：“我都听见咯。”

　　九点过五分，罗太太来接小罗。经过一晚的外宿，小罗已经冷静得透透的了，仰着头同罗太太说：“妈妈，我不生气了。”

　　罗太太哭笑不得，只道：“真是谢谢你的宽宏大量哦。”

　　罗太太买了一袋水果给老板娘，感谢她照顾小罗一晚，又聊了几分钟才带着小罗告辞。

　　回家一路上小罗都在兴奋地同罗太太详说自己住进了图书馆的事，包括小羊，包括自己睡的客房，包括老板娘借给他的玩偶。

　　到家时，罗太太若有所思地说：“那对夫妻看上去挺有钱的，住的屋子地段这么好，布置也挺好的，他们又没有儿女，不知道以后那些钱由谁来继承。”

　　小罗问：“什么是继承？”

　　“就是他们的财产不知道会给谁。”

　　“这是很重要的事吗？”

　　“当然。”

　　“哦……”小罗觉得没有那么重要。

第四十章 番外：两个人和一只羊一只猫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