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奕听罢, 脸色变得复杂, 看着面前自己教养出的芝兰玉树,心中起了无名火, 叱道:“既然牢记于心,又如何能做出那种有辱门风的事来!”
谢t默了一瞬,垂下眼帘:“对不住……父亲。”
二人皆是心知肚明,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因而谢t甚少这般称呼谢奕。
谢奕听到他这一声“父亲”不禁一愣,心情越发复杂,看向谢t时,目光竟带上了点怀念之意,像是透过他来追忆什么人。
若非父命难违,他与阿珩为了家族利益,各自婚嫁,阿珩又怎会成为别人之妻。
云d……本应是他的血脉。
定了定心神,谢奕沉声问:“为何毁诺?”
谢t慢慢掀起眼帘,神情平静,眼底却微冷,不答反问:“父亲从前同我说,十七年前的祸事是因匈奴而起,可我在幽州查到了些证据,父亲并未言明实情。”
视线相触,谢奕眸光微闪,心道果然。
他叹息一声:“云d,仇恨会蒙蔽人的心智,我不希望你被仇恨所困。你当时年岁尚小,瞒骗你是无奈之举,哪怕告诉你实情也无济于事,更会有被贺兰寅识破你的身份的风险。”
谢t不动声色:“父亲殚精竭虑,委实为孩儿、为谢氏一族用心良苦。”
谢奕听了这句意味不明的话,眉尖微蹙,鹰隼似的双眸眯起。
“篡位势必要背负千古骂名,事已至此,并非毫无转圜之地。你当知晓,区区皇室,不过是各大世家推举出的傀儡,朝堂的实权并不在皇室手中。眼下谢氏为世族之尊,只要你想,云d,你依旧是谢氏的嫡长公子。”
“你一向行事沉稳,此回实在是太过莽撞、太过心急。”
“孩儿受教。”
谢t当然清楚自己有多心急。
他原本并没打算血刃贺兰铭父子。
可,只有手握至上权力,才能给容拖胍的,才能将她留在身边,才能护得住她。
之所以逐权,是为自己,也是为容汀
谢奕沉默地看着他,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忽然一凛,拧眉道:“不对。”
到底做了十余年的父子,谢奕很快便理清了谢t行事的蹊跷:“到幽州后你并无起兵的意思,反而是容鸵蝗牍,你便匆匆带兵赶回。云d,你如实道来,究竟是因何而起兵?”
这次谢t没有回答,默然而立。
谢奕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默认的意味。
他怫然而怒,嗓音因为怒火而拔高:“你……当真是昏了头!”
冷肃的怒气当头压下,三省堂前的气氛当即变得压抑。
旁边随侍的侍者战战兢兢,跪倒一片。
谢t微微垂首,神情看似恭敬:“父亲息怒。”
谢奕愈发怒不可遏:“以那女子的出身、地位,如何能与你相配?从前你百般相护,后来又将她囚于明彰院,我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下她的性命。你怎该为色所迷、被她迷惑至此,惹出颠覆皇权的大乱子来!”
为色所迷么?
谢t琢磨着这几个字,迎着谢奕愠怒的目光,却忽然极轻的笑了一下,不赞成道:
“她无权无势,只是个柔弱的女子,一切是因我的妄念而起,不该推成她的错。”
谢奕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拂袖道:“好,好得很。既是你的错处,且不论其他,你顶着谢氏长公子的身份,身为谢氏族人,便要守谢氏的规矩。戒律堂的长老想来正在前来的路上,你犯下大错,无可饶恕,当去受罚。”
静昙闻言大怒,咬牙切齿地要拔剑:“君上岂是――”
“静昙。”
谢t早先料到了眼下的局面,面色不变,悄无声息地拦住静昙。
他低垂着眼,浓长的睫羽遮住眼帘,神情显得有些晦暗不清。
然而长睫之下,他的一双眼眸,不知何时变得暗如深渊,仿佛不小心触及他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跌进去,摔得粉身碎骨。
丢在地上的碎玉,被谢奕命侍者拾起来,递到谢t面前。
谢奕冷声道:“莫要忘了,玉璧之主,是替你而死!你收着它,留作提醒。”
谢t看向那枚碎玉,不知想到什么,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伸手接过,温声道:“是。”
――
谢t处理政务时并不避着容停很多时候都纵容她留在议政殿。
近几日夜里,谢t总要缠着她不放,容捅徽厶诘暮萘耍睡得不大好。有时犯了困,会歇在议政殿的软榻上小睡。
因而,早在谢t与李复举商议回谢府之事时,窝在屏风后小睡的容停便将他们的话听了个大概。
待其余人一走,容脱垌微动,心里打起了算盘,慢吞吞地挪下榻,伸手环住谢t的脖颈,偎在他怀里,央着他带自己同去。
她才睡醒,说话时鼻音很重,嗓音软浓。
像是在撒娇。
谢t揽住她的腰,垂眸看向面前铺陈的纸张,沉默许久,最后摇了摇头,没同意。
容驮本心怀希冀,见状,有点儿不高兴。
她又娇声软语地央求他好一阵,谢t依旧态度坚决,只摇头道:“此回不行。”
容托闹械奔淳屠戳嘶穑气冲冲的推开他,一个字也不想同他多说了。
因而连谢t何时出的宫都不清楚。
这些时日两人一直同床共枕,入寝时谢t不在,容头吹褂行┎淮笙肮撸好半晌才入睡。
然而次日一早,容统科鸷螅发现身旁的被褥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谢t彻夜未归。
月昙宫外面多了许多兵卫,静昙不在,另一名叫镜明的暗卫守在宫殿外。
容凸鄄炝艘徽螅知晓谢t应是昨日离了宫。
算盘落了空,她不免心中忿忿,腹诽谢t两句。
宫里没什么有趣的地方,谢t又不在,容臀薮可去,只好回殿对镜描妆。
涂口脂时,她余光不经意一瞥,竟意外发现妆台上竟放着玉玺,顿时一愣。
玉玺通身净澈如雪,形状方正,雕刻着复杂的纹路,顶上盘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龙。
龙身|下的四个棱角,因为历年久远而磨损的稍显圆润,其中有一角缺了一块像指甲盖那么大的缺口。
上回容筒⑽聪缚凑舛西,此刻不禁有些好奇,见寝殿中没旁的人,便新奇地伸手摸了摸。
手感很奇异。
不知谢t为何将此物放在这里。
容湍挲着那道缺口,忽地忆起,先前有宫人同她说过,先太子u不愿降敌,抱着玉玺从迦宁塔上一跃而下。
这缺口,不会是那时摔出的罢?
眼下没人能解答她的疑问,兴许只有谢t才知道答案。
血河之役时,谢t年纪多大?
五岁?六岁?无论几岁,总归是个年幼的孩童。
容偷男睦锖鋈桓〕鲂┟挥衫吹囊煅感。
她发现谢t身上有许多谜团,她其实对他了解甚少。
这个认知不禁让她有些心烦。
她胡思乱想一会儿,越发心乱,便放下玉玺,分心去做旁的事了。
―
过了大半日,天色将晚未晚时,谢t还是没回来。
只是回趟谢府,哪至于花这样久的时间,这不大像谢t的行事作风。
用晚膳时,思及谢t,容偷难燮つ名的跳了起来,胸口也隐隐不适。
她心中不安,有些按捺不住,便去问守在殿外的镜明:“你们君上缘何迟迟不归?”
镜明遥遥看向宫外谢府的方向,一脸冷漠:“卑职不知。”
容团∑鹈纪罚想了想,又去找了白芷。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很想见到谢t。
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身上独特的冷檀香,想念他的手、他的眼眸。
分明他不在时,她会自在许多,可他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令她无法静下心来,坐立难安。
“……我有些想谢t。”她立在白芷面前,嗫嚅半晌,别别扭扭道,“你知道他何时回来吗?”
白芷正欲调笑她,瞧了眼天色,也有些不安,便亲自前去查探。
容捅慊亓嗽玛嫉睢
等待的期间,心里越发焦灼,不由得在殿前来回踱步。
约莫大半时辰后,白芷折返回来,三步做两步飞跨至容兔媲埃脸色差的吓人:“奴不曾见到君上,只知君上现今正在戒律堂受罚。”
容吞罢,脸色已不大好:“他们拦着不让你见谢t?”
白芷颔首:“戒律堂周围守着许多护卫,族老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
见状,容偷牧成彻底沉了下去:“那些族老好生猖獗,以谢t如今的身份,他们怎敢施以惩戒!”
又问镜明:“谢t离宫前可同你说过去谢府是因何事?”
镜明摇头。
白芷却似想到什么,眸光闪了闪,斟酌着道:“奴不大确定,但兴许是因十几年前的旧事。”
容兔欢辔适鞘裁词拢咬了咬唇,小声道:“谢t会不会有事?我想去见一见他……”
她目露担忧,话音里隐约带着恳求。
白芷与镜明对视一眼。
后者道:“谢府那边可能要生变故,奴带人陪娘子去一趟。”
容偷愕阃罚跟着白芷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提着裙摆哒哒回了趟寝殿,将玉玺和菩提手持揣在袖中,一同带去谢府。
第96章 却妇(修)
容偷叫桓时,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漆黑的天幕上,零星缀着几颗星子,弯月散发着朦胧的浅蓝色光晕, 与谢府门前的灯笼发出的光亮一比,便显得微乎其微, 衬的偌大的府邸愈发冷清。
容妥呦侣沓, 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后知后觉有些冷, 拢了拢衣领, 从侧门进入谢府。
侧门离四房地界近, 容托睦锏肽钭拍感, 便寻了个借口,先行回了晴菡院一趟。
然而,以往在这个时辰一向灯火通明的晴菡院,眼下却漆黑一片,只有偏房里亮着一盏如豆的烛火,院门前无人看守。
容托闹幸苫螅左右张望一阵, 出声唤人。
过了许久, 偏房的灯亮起, 佩兰遥遥应了一句,提着灯笼快步走到她面前, 惊喜道:“娘子!”
容托牟辉谘傻赜α艘簧, 看向两侧漆黑的居室:“怎么只有你一人在?我母亲与兄长呢?”
佩兰手里的灯笼忽然一晃。
容筒幻魉以地看向她, 便见佩兰的眼睛被摇曳的灯笼光映得忽闪, 好半晌,欲言又止:“夫人与郎君……前些时日被郎主接走了。”
容鸵汇叮骸案盖祝俊
佩兰点头, 支支吾吾道:“正是,奴婢……奴婢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只知郎主遇难后,似乎另投了明主。北地的叛军攻入皇城后不久,郎主便来了谢府,连夜将夫人与郎君接走,现今应是回江东了。”
还有些话,佩兰犹豫了一会儿,没说出口。
郎主与夫人只顾着自己逃亡,没管在宫中无法脱身的容停连封信都没留给她。
故而这一番话,佩兰说的小心翼翼,觑着容偷牧成,生怕会惹得她心里不舒坦。
容吞罢,抿紧了唇。
她心里反而没有太意外。
佩兰的话里,没提到家人为她着想的半个字。
她的父母兄长――她的血亲,谁都不愿意为她冒险。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总是被抛下。
仔细想来,他们的做法也算无可厚非。
在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况下,首要之事自然是保全自己。
换做容停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以己为先,抛下别人。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失落。
她忽然意识到,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人非她不可。
她从来都是被抛下的那个。
容腿琏嵩诤恚心头酸胀,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垂眸默然半晌,她收敛心神,极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从四房通往戒律堂,要经过三房的地界。
其中有一条鲜有人迹的偏僻小路,比旁处守卫要少些,是从前谢玉安受罚时,谢云妙悄悄言于容偷摹
走大道势必会被族老阻拦,眼下容腿粝肴ソ渎商茫只能绕行这条小路。
天色完全黑透,四周的光源只有白芷手里提着的灯笼,朦朦胧胧的,勉强能照亮路两旁黑黢黢的树丛。
夜风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回荡在阒寂的夜色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容托砭貌辉外出,衣裳穿的有些少了。没走多久,便被风吹的打了个哆嗦,脑中不受控制地冒出许多话本里的鬼怪故事,霎时觉得周围的树影张牙舞爪的,很是可怖,连忙往白芷身侧靠了靠。
正胡思乱想着,前方幽暗的路上,忽地冒出个影影绰绰的黑影,吓得她险些尖叫出声。
黑影嗤笑一声:“就知道你会来。”
容投了定心神,凝眸望去,辨认出这团黑影是谢云妙,便走近她,笑着问安。
谢云妙瞥她一眼,指了指旁边的树丛,语气生硬:“你随我来。”
容退匙潘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树丛后有个凉亭。
这是要有话同她说的意思了。
凉亭前的石灯亮着,柔和的光芒映亮半枯的草丛。
容托睦镏狈膏止荆但还是跟着谢云妙绕过树丛,这才看见亭中还有一人,像是在此处等候她许久了。
她心念微动,遥遥行了一礼:“三郎君。”
谢玉安起身回礼:“容娘子。”
谢云妙瞅着他们二人,翻了个白眼,扯着一脸警惕的白芷走远几步。
谢玉安走出凉亭,朝容妥呓两步。
石灯发出浅淡的橘黄光晕,映亮他的半边衣衫。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距离,容颓那拇蛄孔潘,一时没想出他找自己所为何事,便没有贸然出声。
互相问过安后,谁也没再开口。
容偷鹊挠行┎荒头常正要寻个借口辞别,谢玉安许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连忙开口道:“容娘子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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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安走到容兔媲埃整张脸红的像是要滴血,磕磕巴巴道:“你、你随我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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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掏出一把地契塞进容褪掷铩
“我知道了去岁长兄……国师把你关起来的事。如今他手握大权,必然会再次强迫你。我还算有些积蓄,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远走高飞躲起来,找个小城住下,从此远离是非之地,安稳度日。”
容妥芩忝靼琢诵挥癜驳睦匆狻
他这是要带她私奔!
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说出这种看似为她考虑、实则只会将她害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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