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Z涛却醉得狠了,含混地说道:“无用之人,赐死,嗯……废为庶人,朕,就可以……安置……”
陵渊当时并没有很明白这句混乱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如今串起来,他就很清楚了――
今日枢节展演若不成,嘉恪殿下成为千夫所指,要么遣送去南楚,要么皇帝为平臣民之愤,直接将她赐死。但因她曾经的两次联姻确实于国有功,功过相抵之下废为庶人逐出宫去,那还不是任由皇帝拿捏?在外面安置个隐秘的宅院,真正成为皇帝的外室。
呵,为了一己私利,真是任何脸面都不顾了。
嘉恪长公主对今天的局面心知肚明,枢节是好是坏,她都是败局。
随着枢节展演渐进高潮,陵渊眼见着澹台Z涛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却还不得不频繁接受群臣道贺及妃嫔道喜,纷纷祝祷大烨国运昌隆云云。澹台Z涛已遮掩不住怒气,接连让人寻找陵渊,最后得了个“陵督公突发绞肠痧,昏在阁后多时被抬往太医院了”的消息。
澹台Z涛压抑着怒火离席,回到御书房后就闭门不出。但朝中重臣很快携着机关府的三个机关师来到御书房觐见,敦促皇帝立即展开枢节仿制,并让嘉恪长公主殿下监工完成,务必要使机关兽驱动起来。
澹台Z涛冷笑道:“然后呢?”
众臣纷纷:“制衡南楚,从此不再惧怕南楚的威胁!”“机关府开班授讲,务要使得国中出现一批精于机关术之人!”“重固边境防线,制造大型机关兽镇守!”
澹台Z涛冷冷看着众臣,没有一个人提及嘉恪长公主的“然后”。
她曾覆灭或扰乱的一手遮天的权门、虎视眈眈的草原王、机关卓绝的南楚,这些功劳,无人提起一句。
澹台Z涛渐渐冷静,听众臣说完,问道:“若是机关兽一直无法驱动呢?毕竟嘉恪带回来的是枢节,安装与驱动之法,朕并未听她说过。”
众臣:“长公主殿下至少窥探过机关兽的安装和驱动,让她试试便知。有机关师在旁参详,想必可以探破神机。”“听闻驱动需要赤金沙,北戎也有金沙矿,若大烨有了机关兽却无法驱动,正好与北戎联合,共制南楚!”
一时群情激昂,仿佛已然看到了大烨的光耀将来。
澹台Z涛也曾以为自己能光耀大烨,在他忍痛将嘉恪送往南楚时,他发誓一定会将她风光接回。而如今,她是自己逃出来的,还一度打算诈死,充满了对大烨的怨毒。
已经不知道如何化解这怨毒的澹台Z涛,知道如果将嘉恪再次送回南楚,会得到她仇深似海的恨意。
于是在群臣说完之后,澹台Z涛淡淡问道:“大烨即将拥有机关兽,不必惧怕北戎与南楚,那么此间最大的功臣嘉恪长公主应当如何封赏,你们商讨后拟个方案呈上来。”
群臣一时寂静,半晌才有一人说道:“恕臣直言,眼下南楚在讨要嘉恪殿下,在大烨未能研制出机关兽之前,最好是答应南楚的要求。”“嘉恪殿下是南楚二皇子侧妃,本就应该回到她应有的位置上。”“嘉恪殿下虽然于大烨有功,但在南楚与太子私通,实是犯下大错……”
……
御书房的争执,一直持续到戌时才止。澹台Z涛回到寝殿后就宣召了太医侍奉,传出“肝气郁结”的病症。太医开了疏肝解郁的汤药,澹台Z涛还不忘询问陵渊的绞肠痧,太医早已被陵渊买通,干脆地答道:“陵督公的病发得有些急,现下还昏睡着,臣等已经命人灌药下去,明日应当能醒来。”
澹台Z涛无力地挥手让太医退下,叹了一气:“朕想护的人,总是护不住,难道……这是命吗?就因为她是朕的姐姐吗?”
本因躺着昏睡的陵督公,此时正在风华无双宫的后殿内,看着正在喝澜金茶的嘉恪长公主,浅笑着说道:“枢节尽展神机,殿下却并无喜色?”
嘉恪品了品茶,说道:“茶是好茶,就是有只很烦的乌鸦在边上呱噪,败兴。”
陵渊一笑:“殿下不关心枢节成败,是留了后手罢?”
嘉恪:“孤这里有点风吹草动,你还能不知道?”她讥讽地看他一眼,“何必多此一问?”
陵渊走近两步,说道:“皇上也有不少眼线在这里,殿下不担心?”
嘉恪带着点探究的笑意,调侃道:“陵督公这么关切孤的事情,莫非,喜欢上孤了吗?”
第15章
陵渊干笑了两声,说道:“微臣岂敢。不过若是殿下南去,对微臣没有半分好处,是以关切。”
嘉恪:“哦?孤的去向与你何干?”
陵渊:“微臣在京中有些生意,须得殿下在此才会更加兴隆。”
嘉恪反应极快地调笑道:“戏台班子?”
陵渊笑起来:“确实有,不过更重要的是那些木材、矿藏以及首饰衣衫。”
嘉恪眼波流转,笑了笑:“原来如此。”
枢节展演成功之后,无论嘉恪是否在京中,朝廷都会大力督造机关兽,会需要很多木材与矿藏,其实陵渊这个理由略显牵强。不过如果嘉恪在京中,那么也许可以直接指名需要的木材与矿藏具体为何,陵渊是不是想让嘉恪直接指名他的那些店面来做?
那可真真是肥差呢。
至于首饰衣衫,这是自从嘉恪归国后就兴起的风潮。虽有不少人暗中辱骂嘉恪一女三嫁、操守失德,但由于她盛宠加身,国中女子皆以她的穿戴喜好为榜样,以能与她穿戴相仿为荣。
“陵督公既有好看的衣衫首饰,怎么都不敬献与孤?”嘉恪娇滴滴地埋怨道,“还想让孤替你说话?”
陵渊随意挥手,一旁的沈放立即呈上几大口箱子,打开后,里面的首饰与衣衫的华贵明丽冲箱而出,一时间映衬得嘉恪的脸庞都添了几分神采。
嘉恪浅浅勾唇,并未命人仔细翻看箱中物件,而是看向陵渊:“陵督公是有备而来啊。”她缓缓站起身,对着殿内所有宫人说道,“都退下。”
殿内此时本就只有沈放安排的宫人伺候,听得此言纷纷退了出去,沈放看了陵渊一眼,见他并未否定,也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殿门。
嘉恪走近陵渊,隔着半步细细看他,柔媚地笑道:“大烨涉及命脉的多处生意,陵督公执掌已有多年,区区一个孤这样的没落公主,能影响到督公多少,孤很清楚。”她的笑意里凸显了几分凌厉,“陵督公还是说实话罢,不然这澜金茶,孤就去拿给皇帝。”
拿给皇帝,告你一个私收贡茶之罪,再添油加醋一下你对长公主的非分之想。
陵渊好笑地说道:“微臣好心好意给殿下奉茶,殿下却要反咬一口?”
嘉恪不说话,只看着他笑,一副他不说实话就不罢休的样子。
陵渊心想这嘉恪殿下几次三番被异心者环伺,戒心强也在情理当中,但有些话也不必说得太明。
陵渊微微笑道:“那微臣便卖个好:左明在路上受了伤,微臣已派人救治了。”
嘉恪微惊。
左明被她派出去寻找她的心腹珊瑚,没想到路上被袭击重伤――这消息还是她刚刚得到的,这陵渊就已经知晓了?还已经救治了左明?
难道……
嘉恪凝视着陵渊:“你派人跟着左明?”
陵渊点头:“微臣猜想了一下左明的去向,只是想印证一下。”
嘉恪眼中闪出点不善:“印证出什么了?”
陵渊笑得春风和煦:“殿下别恼,微臣只是知道一个叫珊瑚的,往北戎去了。微臣恰好对北戎有些想法,恰好有些人手能派上用场,就恰好窥见了一点殿下的想法。”
“这么多恰好。”嘉恪阴柔一笑,“你窥见孤想的是什么了?”
陵渊凑近半步,垂眼看着她,表情堪称诚恳:“不再受制于人。”
嘉恪眸中分明荡出点点惊色,但只是转瞬便消失无踪,替以一种玩味儿,又抬手掐住了陵渊的下巴,重重捏了两下,笑道:“莫非陵督公与孤的想法不谋而合?”
陵渊莞尔,嘉恪却松开手冷笑道:“陵督公以为看穿孤了?”
陵渊立即正色:“微臣不敢。只是微臣想提醒殿下,任何时候,对外展现自己有用,比无用要好得多。”
这是在说枢节展演的事么?
嘉恪背转了身子,不客气地说道:“退下。”
陵渊忍笑:“是。”
嘉恪听得他走出殿门,其他宫人鱼贯而入站在先前的位置上。嘉恪有些心惊于这位督公的手段,难道北戎也有他的探子?手伸得是不是太长了?而且自己派左明前往寻找心腹珊瑚,让珊瑚前往北戎宣扬“嘉恪长公主知晓机关兽枢节之秘”的消息,一向忌惮南楚机关兽的北戎必有动作,以此来牵制南楚,以免自己重新落回南楚二皇子手中――难道这一切,都被陵渊看破了?
可他看破却没有上禀皇帝,还助了自己一臂之力,这又是为何呢?
并没有想得很明白,已有宫人询问是否传晚膳。嘉恪兴致缺缺地随意点头,不多时宫人端着各式菜品鱼贯而入。沈放亲自前来伺候嘉恪用饭,状似不经意地在她耳边说道:“殿下有所不知,皇上本授意督公‘枢节展演必败’,但督公还是让这展演成了。”
嘉恪未置一词,沈放也并不等她回话,继续布菜。
“任何时候,对外展现自己有用,比无用要好得多。”
他刚才这句话,是在说枢节展演必须有用才好?
虽然有用无用的结果对嘉恪而言,并无什么大的不同,不过是被人摆布罢了。
但嘉恪命人去北戎散播的,还是她自己非常有用的消息。
她因为知道自己无法左右枢节展演的成败,所以将力气用在了别的地方。
这陵渊倒是很清楚,一旦枢节展演成功又被北戎知晓,南楚的要求就不仅仅是大烨的难题了。
原来是这种不谋而合。
在这其中陵渊能得到什么,嘉恪已经无暇去想,她只觉得此时能有个助力就好,不管前路如何,先度过眼前的危机再说。
至于那个皇帝,呵,可真是异常阴毒,为了将她彻底玩弄于鼓掌,不惜牺牲她的一切。
那就,不能让他好好活啊。
嘉恪的唇角牵起笑意,问道:“皇上现在何处?”
沈放:“在景妃娘娘处。”
嘉恪笑起来:“那还吃什么,孤要去景妃那里吃。”
景妃宫内,澹台Z涛刚刚用完晚膳,正斜倚在软塌上休息。景妃坐在他旁边轻声地说着些逗趣的话,但澹台Z涛并没有什么笑意。门外的小太监忽然禀报:“启禀皇上,嘉恪长公主殿下请见。”
澹台Z涛一下就坐起来了,怕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问道:“谁?”
小太监:“嘉恪长公主殿――”话音未落,嘉恪长公主已经走进来了。
笑意盈盈,华贵灿烂,大烨第一长公主的绝代风华,澹台Z涛不管见多少次,仍觉惊艳。即使是并不欢迎她来的景妃,心中也难免暗赞一声。
这应当是嘉恪长公主归国以来第一次主动寻找澹台Z涛,他一时有些无措,凝视着她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来,何事?”
嘉恪长公主笑着扫一眼景妃,说道:“没胃口,来这里蹭点吃的,不行吗?”
景妃再如何不高兴也要给她面子,连忙说道:“那有什么,我马上安排,殿下稍坐。”她唤来贴身侍女立即吩咐,“去做些殿下爱吃的,记得要多用花果,不可有荤腥。”
嘉恪长公主已坐在澹台Z涛方才斜倚的软塌上,笑着赞道:“景妃娘娘对孤的喜好倒是了如指掌。”
景妃笑着说道:“都是听皇上提起的,皇上对殿下十分关切。”
嘉恪长公主对澹台Z涛柔美一笑:“多谢皇上。”
景妃顿时皱了一皱眉。
这怎么回事?皇上一向说这位皇姐对他颐指气使没个好脸色,看这情况不是挺好的?
澹台Z涛不明就里,不知道皇姐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心里隐隐升起点期盼――难道是因为枢节的事情,皇姐怕自己被送回南楚,所以来对他示好了?
不管如何,只要皇姐能笑脸相待,他就感到欣喜。
当下也柔柔地看着她,说道:“关心皇姐,这都是应该的,皇姐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说。”
嘉恪长公主不客气地就说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某天晚上在宫中闲逛时,忽然有个小太监窜出来跟孤说‘若不主动回南楚,必会死于宫中’!真真吓死孤了。”她拍抚着心口,一副西子捧心的娇弱可怜。
澹台Z涛的眼神阴兀下去,一旁的景妃看着一阵心惊。也是奇了,刚才她与皇帝才谈及是否送嘉恪回南楚之事,这嘉恪这么恰好就说起了此事,岂不是令人怀疑这宫里不仅有南楚的细作,还有很多人愿意给嘉恪通风报信?
处处漏风的宫禁,还能令皇帝安枕无忧吗?
而且,力主送嘉恪回南楚的三位大臣之中,就有景妃的父亲。而这宫禁内的侍卫总领,是景妃的堂兄。
景妃不得不怀疑,嘉恪长公主是在针对自己。
但嘉恪长公主又说道:“皇上不必为难,若是将孤送还南楚才能平息两国纷争,那皇上就答应好了。不过在此之前,孤想招个驸马。”
澹台Z涛与景妃俱是一惊。
“你说什么?!”澹台Z涛惊完之后就是怒意勃发,“你要招驸马?”
嘉恪长公主理所当然地说道:“孤这辈子没招过驸马就死了,多冤啊?”
澹台Z涛怒得已经压不住,景妃一把抱住他已经扬起的手,对嘉恪长公主急切地说道:“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且不说皇上还没决定是不是把你送还南楚,就算确实是要回南楚了,你已是南楚二皇子侧妃,岂能在大烨招揽驸马?这不是惹天下人耻笑吗?”
“惹天下人耻笑?”嘉恪长公主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孤早都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了,还在乎多这一件吗?”
“再说了,回南楚就是个死,孤还不能临死前找个自己愿意嫁的夫君吗?”嘉恪长公主一派不在意的风流,却莫名令人觉得沾染了些许凄楚。
澹台Z涛被这番话激恼,方才的惊怒尽数化为汩汩恨意。
他仿佛要剜下嘉恪长公主的眼睛那般盯着她:“你宁可招揽驸马,都不愿意与朕――”
“皇上!”景妃急忙打断,“殿下只是一时急迫才胡言乱语,殿下只是不愿意回到南楚而已,别与殿下计较吧皇上!”
嘉恪长公主微微挑眉,笑看着景妃:“呦,你竟然什么都知道啊,景妃娘娘?不愧是这后宫中最受宠爱的妃子,”嘉恪长公主拍掌,“果然是皇上的解语花呢。”
景妃的脸涨红了,澹台Z涛冷笑道:“很好笑么?你折磨朕的时候,只有景妃陪在朕的身边。”
“那你好好对待她呀,”嘉恪长公主一脸认真,“怎么不让她有个孩子呢?”她又一副思索的模样,“说起来,宫里都没孩子呢,好奇怪啊?”
景妃的脸色一白,澹台Z涛的手已经掐住了嘉恪长公主的脖颈,怒瞪着她:“澹台银池,朕看你是恃宠生娇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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