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恪长公主的气都喘不允了,还强撑着笑出来,不停踢打澹台Z涛,断断续续说道:“使劲呀,掐死孤最好,给南楚送、送去一具尸身!让他们见识、见识一下大烨皇帝……有多强硬!”
景妃紧紧抱住澹台Z涛的腰,声泪俱下:“皇上开恩!皇上开恩!长公主是气昏了头!原谅她吧!”
嘉恪冷冷看着景妃只管抱着澹台Z涛的腰部,根本不管他要掐死自己的手臂。她一面跟澹台Z涛撕扯,一面嘴不饶人:“嘉恪长公主死在、死在皇上宠妃的宫中、还、还是被掐死的、哈哈哈哈!天下人又多一个笑柄!”
一只手忽然横生而来,握住了澹台Z涛掐着嘉恪长公主的手腕,卸去了狠掐的劲力,沉稳地劝道:“皇上,机关府上报――枢节失灵了。”
第16章
陵渊拍抚着澹台Z涛的手臂将其缓缓放下,面上染了些焦急之色地说道:“皇上,是否即刻前往机关府?”他扫了一眼被他挡在斜后方的嘉恪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是否随行?”
“哼,”澹台Z涛冷笑,“你倒来得急时啊。还说与她无私?”
陵渊面色不改:“微臣是接到了机关府的消息匆匆前来禀报,并不知道嘉恪殿下在此。”
嘉恪长公主也冷哼:“怎见得就是为孤来的,怎么不说他是为景妃娘娘来的?孤可听说了不少他俩的逸闻。”
澹台Z涛剜了嘉恪长公主一眼:“你惯会祸水东引!”
嘉恪长公主讥讽一笑:“这是孤借以活命的本事,不精通怎么行?在异国他乡被人磋磨之时,难道还指望你来救孤吗?”
澹台Z涛被噎住,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看着怒气即将再次勃发。陵渊再次挡住他的目光,低声劝慰:“皇上息怒,嘉恪殿下所受苦难无法想象于万一,皇上从前也是这样对微臣说的。”
澹台Z涛的目光从陵渊到嘉恪又到景妃,忽地一甩手便走,步子极快地向外而去。
陵渊凝了嘉恪长公主的脖颈一眼,说道:“殿下请。”
嘉恪长公主站着不动,摸着脖颈道:“孤要宣太医。”
澹台Z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朕没下重手。先解决枢节,回来后你把太医院的太医都宣去!”
嘉恪长公主的脖颈上红痕未消,她干脆坐下了,捂着脖颈歪着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孤身娇肉贵,就是觉得疼。”
陵渊以眼神示意嘉恪长公主见好就收,但她却视而不见。
景妃连忙跟着劝:“殿下,枢节事关大烨安危,您先移步机关府,将太医宣到那里去,可好?”
“不好。”嘉恪长公主翘起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景妃,“景妃娘娘这里好,孤就在这里宣太医。想必景妃娘娘一定不会赶孤走的,对吗?”
景妃简直心头火起,但面上仍然无奈又无措地叹道:“殿下想在我这里待多久都行,但枢节是头等大事,还是……”
门口突然走进来两个侍卫,对嘉恪长公主行礼道:“长公主殿下,我二人奉旨护送您前往机关府,得罪。”
澹台Z涛竟然直接强迫了。
嘉恪长公主不仅没害怕还觉得很有趣的样子,说道:“孤就不走,你们能怎样?”
两个侍卫也没废话,直接伸手就去扭嘉恪长公主的手臂,却突然齐齐停手,因为对上了陵渊否定的冷淡眼神,一时顿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陵渊扶抬嘉恪的臂膀,眼神示意她“先听我的一回”将她搀了起来。
嘉恪长公主别扭地起身,对着陵渊不悦瞪眼:“陵督公用强是用习惯了吧?缉事司那么多刑具是不是也想招呼一下孤?”
陵渊微笑着说道:“微臣岂敢。只是不好让皇上久等,这就走吧。”
嘉恪岂是随便听命的主?但陵渊极轻极快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南楚使团明日便到了。”
嘉恪微微一僵,就这么被陵渊带出了景妃宫中。澹台Z涛已经不在外面,想来是前往机关府了。陵渊叫来抬辇,扶着嘉恪坐稳,自己走在她的右侧。
抬辇由八个大力太监托举,很是稳当舒适,但嘉恪却一直眉头微锁。陵渊抬眼看向她的脖颈,那里的红痕渐退,不像上次那般斑驳刺目。
澹台银池。
嘉恪默念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从小,除了父皇和母妃,没有人叫她的名字。兄弟姐妹都是论行排辈,称呼中透着皇族齿序森严,更别提其他人了。及至嫁给权门嫡子,他好像确实在大婚之夜叫过她的名字,但也只是那一晚。草原王也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他喜欢称呼她为“吉绵”,那是草原上对王后的尊称。而在南楚,二皇子人前人后都叫她“侧妃”,甚至一度想不起她的名字。
只有她前往东宫诱惑太子的那夜,二皇子亲近地握着她的手,唤了一声“银池”。
那个瞬间,她甚至有些厌恶自己的名字。
仿佛这个名字是东宫即将鸣响的丧钟。
等重新回到大烨,澹台银池这个名字都是在澹台Z涛暴怒之下呼喝出口,倒是令她有几分暗自激爽。
嘉恪,嘉恪。
端淑嘉惠,恪慎雍和。
这是定下了要她一辈子都做个端庄又恪守规矩的贤德公主。
“嗤。”嘉恪长公主在抬辇上发出轻笑,陵渊看向她微微一笑:“殿下心情好些了?”
嘉恪瞥他一记冷眼,嗤笑道:“南楚使团是来抓孤回去的吗?”
陵渊:“应当是。”
嘉恪:“东宫被围之事,得找个祸水来结案呐。”
陵渊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两分了然,说道:“凡事怪罪妻女的男子,能成什么大事。”
“妻?”嘉恪笑笑,“孤不过是个侧妃。哎你说,要是孤再嫁一回,是不是侧妃也没有了,只能做个通房了?”
陵渊看向她:“殿下是真的打算招驸马?”
嘉恪伸出一根葱管似的纤指虚虚点了点他,笑道:“这阖宫上下都是你的眼线吧,陵督公?”
陵渊一笑:“替皇上分忧,不敢不耳聪目明。”
嘉恪不在意地勾了勾唇,眼见着抬辇从皇宫西侧穿出,没多久就到了机关府门口。
嘉恪抬手,陵渊并未反驳,八个大力太监立即停住脚步。嘉恪仰头去看机关府那块陈旧的牌匾,想起父皇在人生的最后几年成立此府,叮嘱众皇子务必掌握机关术数以抗衡南楚,然而时至今日才有两块枢节,真不知父皇是何心情。
陵渊为嘉恪引路,远远已能隐约望见正厅,澹台Z涛应该就在其内。
嘉恪款款慢行,问道:“枢节是陵督公故意破坏的吧?”
陵渊莞尔:“殿下莫要随意诬陷微臣,微臣受不起。”
嘉恪:“坏得这么凑巧,是督公卖给孤一个人情吗?”
用来彰显嘉恪长公主的重要性?好让朝中大臣知道她不能被轻易送还南楚?
陵渊:“凑巧的是,京中各大制木店正在争夺为机关府常供木品的名额,原本枢节灵动,已有不少木匠大手仿制得惟妙惟肖,其中有一家已被皇上看中。”
不用陵渊多言,嘉恪笑着接话:“他看上的这家,必定不是督公你属意的。”
陵渊也笑:“殿下敏慧。微臣不过是想举荐个自家人,所以枢节如果出了些状况呢,被看中的那家也无法可解,此事便成不了。待殿下修好这枢节,方法自然会传到微臣的自家人那里去。”
嘉恪故意瞪他一眼:“孤凭什么要把这天大的法子让你看到?”
陵渊凑近笑道:“就为了前些天所说的‘不谋而合’吧。”
嘉恪助他把那些自家生意照顾妥当,他自然会让嘉恪得到“不必送还南楚”的报偿。
一个想发国难之财,一个想避身死之祸。
嘉恪心领神会。
略去心头丝丝缕缕不甚明了的淡淡不愉,嘉恪浅笑着说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还是有缘有故的让人放心。”
陵渊只是赔笑,并不接话。
机关府内的庭院里有不少状似机关兽的物件,但都不过是木头摆件,完全不能动弹。嘉恪走到正厅,端坐着的澹台Z涛一脸阴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个机关师,手边的几案上摆着两个枢节。
澹台Z涛见嘉恪长公主走了进来,盯了她一眼,又瞥向一旁的陵渊,再看回到嘉恪长公主身上,冷哼:“过来修好这枢节。”
嘉恪长公主也不行礼,直接走过去坐在一旁,拿起枢节在手里摆弄。所有人都盯着她的手,只盼她能将这突然散架的枢节拼接回原样,然而她摆弄了一阵就随意丢在桌上,无所谓地说道:“修不好。”
澹台Z涛一急:“怎能修不好?”
嘉恪长公主好笑地看着他:“宫里那么多坏了的东西,都能修好吗?”
澹台Z涛盯着她:“那,这枢节,没用了?”
嘉恪长公主一派云淡风轻:“是啊,谁知道皇上是哪里找来的机关师,随意摆弄破坏了枢节,还能有什么用?”
三个机关师全体伏首,吓得连连磕头,纷纷说道:“皇上恕罪!皇上明鉴!我等万万没有随意摆弄枢节,这、这真是不知道怎么就坏了啊!”
澹台Z涛凝视着嘉恪长公主那张事不关己的脸,问道:“果真修不好了?皇姐不再看看?”
陵渊也凝着那张娇美又似乎时时都带着些讥讽之意的脸庞,一时不知道她是故意,还是真的修不好这枢节。他内心转了两转,思忖动这枢节只是很小的改动,这三个机关师本就是草包才看不出来,嘉恪长公主能随意摆弄枢节,难道也看不出?
还是……她就是不会按照别人说的做?
果然嘉恪长公主对着澹台Z涛幽幽一笑,说道:“孤刚才提的事情,皇上不再想想?”
招驸马的事。
陵渊内心微微一叹,这长公主殿下果然不是个轻易能听话的,即使是危机在前,也要耍一通让自己愉快的脾气。
澹台Z涛眼看着已经蕴了怒火,就听嘉恪长公主又在那火上加了把柴:“孤枕难眠,孤夜夜垂泪到天明……皇上可一定要体谅孤啊。”
第17章
澹台Z涛忽地大力拍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低头垂眸不敢看他,就听他冷笑着说道:“好,好!朕体谅你!朕当然要体谅朕唯一的皇姐!招驸马之事,朕准了!朕倒要看看你招个什么样的驸马!”
嘉恪长公主起身盈盈下拜:“多谢皇上恩典。”她未起身,又笑道,“就让陵督公为孤督办此事吧,相信以陵督公之能,定能为孤选个好驸马。”
澹台Z涛此时已经不想再听到“驸马”二字,随意挥手道:“准。”说罢眼睛扫向枢节,催促之意溢于言表。
嘉恪长公主重新拿起枢节,一副认真的样子翻来覆去地摆弄,余光瞥见澹台Z涛紧盯着自己,便笑道:“这枢节坏得有点奇怪,像是人为弄坏的呢。”
陵渊心里一“咯噔”,总觉得嘉恪是故意的。
果然澹台Z涛更在意这个说法,吩咐嘉恪长公主:“查,必得查出是何人动手脚,妄图破坏大烨国祚!”
嘉恪长公主嗤笑:“不过两个枢节,就涉及国祚了?万一这两个枢节修不好,孤就担着毁掉大烨国祚的骂名了?”
澹台Z涛放缓了脸色,说道:“不会落在皇姐头上,皇姐大可放开手脚去修这两个枢节,只要告诉探查此事的人是如何被人动了手脚,自有查案的人去查明一切。”
嘉恪长公主把枢节放回桌上,叹口气道:“一时半会修不好,孤饿了。”
澹台Z涛面有失望之色,但还是忍耐着说道:“那皇姐便先用饭。”他起身往外走,吩咐宫人,“立即为嘉恪长公主收拾厢房,伺候的人都到这里来,什么时候修好枢节什么时候再回宫。”
嘉恪长公主“唰”地站起来,带着恼怒的冷笑瞬时出口:“怎么,修不好还要将孤就地正法了吗?”
澹台Z涛不回答,径直向外走去。
嘉恪长公主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就向澹台Z涛惯过去,眼看就要砸到澹台Z涛背部,陵渊反应极快地抬脚一踢,茶碗偏向落地,砸得脆响。
澹台Z涛挺步回头,看向嘉恪长公主。他的眉目间难辨喜怒,仿佛笼罩着淡淡的轻烟,令他整个人的情绪都不那么真实。
“朕宠你,并非毫无底线。”澹台Z涛凝视着嘉恪长公主,当着所有宫人的面,说了这么一句。
嘉恪长公主不急不恼,反而笑道:“孤对皇上,也是耐心欠奉!”说罢转身就走,裙摆旋出瑰丽的圆,金丝纹绣的飞蛾振翅而动,每一只都闪烁着不屑的微光。
陵渊随意挥手让宫人收拾残局,快步跟上澹台Z涛,低声宽慰道:“皇上息怒,嘉恪殿下也是一时急迫,毕竟枢节事关重大,在不敢保证一定能修好的情况下难免急躁。”
澹台Z涛冷哼:“朕宠得她无法无天!”
陵渊微微一笑:“皇上也是乐在其中吧。”
澹台Z涛转而说道:“依你看,谁最有可能对枢节动手脚?”
陵渊:“兹事体大,微臣不敢妄议。不过左右朝中就那么几个人不服皇上,也许有人暗通南楚也说不定。”
澹台Z涛:“去查,从严处置!”
陵渊:“是。”他看了看澹台Z涛的脸色,带着点安慰地浅笑着说道,“嘉恪殿下养尊处优多年,机关府收拾得再好也不如宫里,若是她耍起性子来就是不修枢节……”
澹台Z涛叹了口气,说道:“刚才是朕语气重了些,你从库里挑些好东西给她送过去,尤其是可以赏玩的,以免她在机关府心气不顺。”
这意思,还是不让嘉恪回宫。
陵渊知道再劝无用,应下之后一路随侍澹台Z涛回宫,在景妃宫中为帝妃二人摆膳又伺候完消食茶才退出来。沈放早在他必经之路上等着,哭丧着脸禀告嘉恪殿下在机关府见谁为难谁,任谁上前伺候都是跪着后退出来,成片地跪在门口掌嘴。
陵渊一路沉默,沈放也不敢再多言,跟随他到了皇帝的私库。私库守卫见陵渊到来纷纷行礼直接放行,陵渊想私库深处走去,一直走到放置字画古玩的殿内,让沈放将一副美人图展开在画架上,细细观看。
沈放略略奇怪地看着美人图:“这是……嘉恪殿下?”
画中美人正是嘉恪长公主。图中大雪纷飞之间,她托腮凝眸地看着周围形态各异的冰雕,露出真心快活的笑容。
沈放有些惊讶:“从未见过嘉恪殿下这般笑容,”他看向陵渊,“干爹您说,这是真的还是画师杜撰?”
陵渊依然看着那幅画,像是望进了画中那个时候,那个瞬间,那个嘉恪殿下。
沈放一时不敢打扰,半晌才轻轻唤了一句:“干爹?”
陵渊回神,微微叹气,说道:“看这画的落款,是嘉恪殿下十五岁及笄礼那年先皇命画师所绘。看这配文所写,嘉恪殿下的母妃应当就在她身旁,这些冰雕许是她母妃命人悄悄制好了送她的。”
沈放:“听闻嘉恪殿下的母妃也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只是也殁得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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