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带了几分示弱的温软。
嘉恪顿了顿,挣动了一下手和腿,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吃?”
陵渊松开了腿,手上的力气更卸得像是没有了,只虚松地握着她。
嘉恪伸手捏了那点心咬了一口,陵渊把盘子撤回随手一放。嘉恪边吃边说道:“这点心居然没被他们打散,也是难得。”
陵渊:“这盘点心是备在一旁的食盒里的,还没来得及呈上桌。”
嘉恪想起琥珀说的那常备着的二十八道菜,挤兑的话就随着点心咽了下去。
陵渊估摸着身后的人应该吃完了,说道:“擦手的帕子等会就拿给殿……”话没说完,他就感觉到身后的人把手在他后背上擦了擦,还嫌弃地说道:“你这衣服不够软,孤手疼。”
呵,上好的苏杭软缎,她手疼。
陵渊素来爱洁,自成为缉事司督公之后,尤其在这暑热的天气里,衣衫几乎是半日一换,更别提还有人敢在他身上留下污渍,早都拖出去打死了。但眼下他只是微微顿了顿,心里似乎也并未感觉到诸多不适,没有像以前那样沾染了污渍就立即唤人来更衣。
雅间内的声音渐止,缉事司侍卫们围护着陵渊与嘉恪,兵刃都朝着中间的刺客们。八个刺客或死或伤,还有口气儿的都被押住了。
陵渊松开握着嘉恪的手,极具威严地扫了众侍卫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众侍卫立即全体跪下,抱拳低头齐声道:“属下无能,督公恕罪!”
身后的嘉恪极轻微地呵笑了一声,陵渊听见了,知道她在笑自己的淫威。紧接着听到她极快极低地说道:“孤晕了哦。”
陵渊立即回身一把接住往下软倒的嘉恪,颇为夸张地叫了一声:“殿下!”
嘉恪的唇角抖了抖差点笑出来,十分愤怒地暗中狠狠掐了陵渊的胳膊一下。陵渊这次没有回击,因为他也需要忍笑。
陵渊看向侍卫们时脸色已是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吩咐道:“快!回宫!立即宣太医!”说着就直接打横将嘉恪抱起,快步往外走去。一路将嘉恪抱上车辇,在他将要放下她时,她不动声色地拽住了他的前襟,轻声说道:“陵渊,孤在车辇里要一直闭着眼睛吗?”
陵渊轻声说道:“是,殿下。”
嘉恪:“琥珀在车辇外,孤闭着眼睛……”
会紧张,会害怕。
这些年来她的警惕心与日俱增,没有琥珀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根本不会闭上眼睛。
但紧张与害怕,她说不出口,也绝不会说出口。
可是陵渊好像立即就明白了,他马上说道:“微臣唤琥珀进来伺候。”
他安置好她打算下车,却发现她还抓着他的衣襟。但也只是一瞬,像是她没来得及放手,而不是她想抓着他。
他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他一眼。
琥珀入内,陵渊下车翻身上马,很快队伍起行,向着皇宫疾驰而去。
第24章
听闻嘉恪长公主遇刺,澹台Z涛勃然大怒。急匆匆赶到风华无双宫内,太医们已在其中忙碌,见到他立即跪了一地。陵渊也在内殿,见到澹台Z涛立即行了大礼跪地叩头,万分自责地说道:“微臣死罪!”
澹台Z涛顾不上这些人,快步靠近嘉恪长公主的床榻,只见她双目紧闭,秀眉紧蹙,睡梦中似也不得安宁,不由怒意更盛了两分,对着为首的太医院首座斥道:“怎么回事?还没醒过来?”
太医院首座董承连忙禀报:“启禀皇上,长公主殿下受惊过甚,急火攻心,内气溃散,臣等已给殿下灌了一碗参汤下去,行了针灸又斟酌开方命人煎药,还得等一时半刻……”
“朕养你们有什么用?”澹台Z涛坐在榻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嘉恪长公主,斥责太医道,“一个太医院首座,连惊吓之症都不能立时医好吗?”
董承伏地叩头:“臣惶恐,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澹台Z涛心烦意乱:“起来!跪有什么用!皇姐到底何时能醒?”
董承略微不解地看着皇上:“臣斗胆,惊吓之症需要时日调理,短则半月长则一年,更有甚者数年都无法痊愈……皇上请宽心,不可急于一时,这对长公主殿下的病情也不利。”
澹台Z涛岂会不知需要时间调理?可他本以为这几天陵渊就可以安排好皇姐假死,他本以为这个月内他就可以在安意别苑内独享皇姐……没想到南楚竟如此大胆敢派刺客刺杀皇姐,还将皇姐惊吓至昏迷,不仅耽误了他的大计,简直是完全无视他这个皇帝的存在!
他沉着脸看向仍然跪着的陵渊:“还有几个活着的?都审了么?”
陵渊:“回皇上话,从宫外回来的路上已经上了手段,现在剩下的三个刺客都押在缉事司大牢,初步交代是奉了南楚使团中那位明公子之令――不论死活都要夺回嘉恪殿下。”
澹台Z涛微惊:“不论死活?”
陵渊:“刺客是这样说的,微臣也不明其意,还在审,请皇上给微臣一些时间。”
澹台Z涛:“哼,一个二个只会跟朕说需要时间!”
陵渊与董承都再次叩头,澹台Z涛烦躁地说道:“都滚起来去办事!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陵渊与董承立即起身行礼,匆匆退了出去。
跨过殿门时陵渊回头看了一眼,见澹台Z涛握住了嘉恪长公主的手。陵渊瞥开目光,快步向外走去,拐个弯到了殿外僻静处。
董承已经等在那里,见陵渊过来立即行礼,说道:“督公,长公主殿下这惊吓之症,约莫五天可以……”他看了看陵渊脸色,改口道,“八九天可以大好了,”又看了看陵渊脸色,沮丧道,“督公,皇上那般着急,下官这里也不好一直拖着啊……”
陵渊点头:“本座知道。不过病情反复,也是有的。”
董承:“自然,那是自然。”他压低声音,“长公主殿下这是不想回南楚吧?”
陵渊给了他一个“你自己想”的眼神,董承也不再多问,更为低声地说道:“长公主殿下这脉象,不正常。”
陵渊有些意外:“如何不正常?”
董承:“以方才诊脉看来,脉象时虚时沉,时滑时涩,偶有断续无力之感,还伴有弹凝之像……”
陵渊打断道:“说些本座能听懂的。”
董承:“是,是。不敢完全确定……长公主殿下体内可能有不明毒素及侵体寒物。”
陵渊皱眉:“什么?”
董承:“毒素应当不止一种,而且极为隐匿,下官不敢断言到底是什么,至于侵体寒物,这个下官倒是能揣摩一二。”他将陵渊往更偏移的地方引了几步,才说道,“先皇曾命下官的师父、也就是从前的太医院首座配置过一碗万无一失的汤药,就在长公主殿下第一次下嫁之前。师父做此事极为隐秘,但终究良心有愧,在告老回乡之前告知下官此事,让下官日后若有缘为长公主殿下诊治,必得尽心尽力。”
陵渊隐隐猜到,语气泛冷:“什么汤药?”
董承一叹:“绝嗣汤。”他摇头,“此汤药下肚,不仅子嗣再无指望,女体也会被侵害得至阴至寒,暑热的天气里身体也只能是温凉,天寒地冻时极为难忍,旁人觉得寒意二三分,对她来说就是十分。”
陵渊想起她那如凉玉般的手指,眉目凝稠得化不开。
陵渊:“可有解决之法?”
董承:“没有。”
陵渊瞥他一眼:“堂堂太医院首座。”
董承干笑:“见笑,见笑。”
陵渊:“除了没有子嗣,畏寒惧冷,对身体可还有别的损伤?”
董承:“女体最好温养,若长此以往置之不理,恐伤寿数。”他见陵渊似是要一眼瞪过来,又像是已经不耐烦他说的这些无法可用,连忙说道,“以汤药温补,以膳食滋补,日常调理总归是大有裨益的。”
陵渊面色稍缓:“调理之事你全权负责,不可假手他人。毒素之事不可外传,多诊脉之后细细研判,再来报我。”
董承:“是,督公放心,下官定当尽心尽力。”
陵渊走远,董承舒一口气暗自道:“陵督公对嘉恪殿下果然上心,看来能照顾的生意必是不小啊……多亏沈公公提点,差点要惹恼督公。”
澹台Z涛在风华无双宫逗留了很久,嘉恪长公主只迷迷糊糊醒来了一盏茶时分,被琥珀伺候着喝了些粥又服下汤药,再次睡去。澹台Z涛想跟她说几句话,却只得到她混沌的一句:“死了就……哪儿都不用去了。”
澹台Z涛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握住她的手放在掌中摩挲,却再次被她在昏睡中甩开。澹台Z涛知道自己不该跟个昏迷的病人置气,却还是忍不住恼火,站起来往外走,走到殿门口又叮嘱宫人好好伺候嘉恪长公主,不可怠慢。
南楚使臣被请进了金殿,澹台Z涛在众臣面前怒斥南楚罔顾两国邦交、胆大妄为,头一次感到扬眉吐气、周身舒畅。南楚使臣微低着头,良久没有说话,再抬头时面上并无愧色,沉稳地说道:“祸事已然酿成,皇帝陛下想要如何?”
澹台Z涛听得这句话中半点服软的意思也没有,不由心头火起,冷笑道:“大烨长公主仍未苏醒,万一有个好歹――尔等还不速速退去,还在大烨等什么?另外之前说的皇姐若身死南楚,你就负全责,现在皇姐已去了半条命,你说说你要如何负责?”
南楚使臣想起那夜陵督公的一个侍卫教自己说的话,回答道:“陛下想要我南楚如何负责,请直言。本使来到大烨本是追讨本国出逃的皇子侧妃,明公子派人刺杀银侧妃是他自己的私谋,与南楚无关,也与本使无关。当然陛下可以说有关,本使也无从辩驳。既然现在银侧妃仍然活着,说到底也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何况银侧妃所说的受二皇子指使谋害太子之事毫无证据却已传出朝堂,这等毁我南楚清誉之谣言已成为大烨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相信不日也会传抵南楚,成为南楚臣民心中一块难以愈合的疤痕。一切的一切,有因有果,因果循环,大烨与南楚都没占到一分好处,陛下现在与本使要求负责,本使实在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但人既在大烨地盘,只得听从陛下吩咐。”
一推一拉之间,南楚使臣已将局面驳转,诉说成了两方都有错的情势。澹台Z涛一时无话,众臣也面面相觑。
南楚使臣内心感慨陵督公之能,那夜的那个侍卫,几乎将能遇到的情况都给他演练了一遍。这侍卫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是陵督公座下的一个普通侍卫而已。
南楚使臣是忠于南楚王上的,从而忠于南楚太子这位未来的储君,此次前来追回银侧妃虽说是奉了二皇子的令,但也是王上默许的。只是临行前王上对他有暗令,为了这个暗令,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都不能退缩,不能还没完成任务就离开大烨。
此次使臣团中随行的人派系驳杂,明公子忠于二皇子,使臣一直担心他对银侧妃出手,一直在暗中防备,没想到陵督公带人直接将使臣团二十人一锅端了,分别关起来,谁也不知道陵督公对其他人说了什么。只是从后来明公子的行动来看,不知许诺了什么就令明公子提前出手,搞成现在这副尴尬的局面。
机关兽虽悍勇无匹,但人的谋略才最是可怖。
大烨有陵渊这等人物,真是不可小觑。
金殿上静默了一阵,澹台Z涛说道:“听从朕的吩咐?很好。刺杀大烨长公主等同侵犯大烨,割三城来赔礼!”
南楚使臣还没说话,众臣先齐齐给了澹台Z涛一个“怎可如此”的眼神。虽然只是抬眼微瞥,但被南楚使臣清楚明白地看在眼里。南楚使臣毫无意外,因为澹台Z涛的这种表现,那夜的侍卫也告诉他了。于是南楚使臣微微一笑,说道:“大烨皇帝陛下既有此请,本使不敢妄下决断,待本使修书一封送回南楚,请王上定夺!”
众臣的眼中立即多了几分慌乱,南楚使臣记得那侍卫的话:“此时必有大臣上前转圜,你只需旁观即可。最后不过是要等嘉恪长公主醒来再做定夺,而你也可顺水推舟,表示要严惩明公子,推个替罪羊出来便罢了。”
当时的南楚使臣十分不悦,说道:“我为何要听命于你家督公?这都是南楚的大事,为何与我私下密谋?陵督公到底有何阴谋?”
那侍卫笑道:“嘉恪殿下既已回到大烨,就绝无再将她送还南楚之可能,想必使臣前来追讨的并不是一个女子吧?”
此话正中南楚使臣心事,令他一时语塞。而那侍卫并未留情,直截了当地说道:“使臣前来恐怕是奉了南楚王上的暗旨,要让嘉恪殿下给予你一份能证明太子清白的文书或是物件,而那明公子,当是为二皇子办事,表面上一心夺回丢失的枢节,实则很想杀了嘉恪殿下灭口。”
南楚使臣没能掩饰住眼中的惊惶,说道:“你、你家督公为何――”
为何什么都知晓?难道在南楚遍布眼线?
侍卫:“督公让我转告:南楚太子是南楚王上的嫡长子,从小被抱在王上怀里长大,被王上寄予厚望,喜爱非常,而二皇子不过是个庶妃所出,从小不被王上所喜――这些事,不必打听也会知道吧,想想也知道南楚王上的心是向着谁的。至于明公子是太子的人,这等微末小事随意查探便可知晓,其他的预料不过是揣测人心罢了。”
使臣一时沉默,问道:“陵督公愿助本使面见银侧妃?条件呢?”
侍卫:“南楚如何内斗,我家督公管不着也懒得理会,只要你等退去,不再攀扯嘉恪殿下即可。”
使臣思忖了一阵,说道:“就这样?”
侍卫一笑:“南楚与大烨边境通商所需一应文牒,还望使臣行个方便。”
使臣不解:“通商一直正常进行,这是何意?”见侍卫笑而不语就反应过来,“是指……只给陵督公一人行方便?”
侍卫笑着默认,使臣想了想,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果然不用使臣多言,金殿上对于此事的议论此起彼伏了一阵,澹台Z涛不耐烦地说道:“一切等皇姐醒来再做定夺!”
使臣立即上前顺水推舟:“明公子不顾两国大义擅自行动,本使定会亲自将他绑来由陛下处置!”
澹台Z涛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入夜,嘉恪坐在榻上吃着琥珀暗中端来的吃食,不满道:“陵狗到底会不会办事?孤已经躺了四五天了,怎么事情还是没个定论?再这样躺下去孤浑身都僵了。”
琥珀安慰道:“陵督公也没闲着,这几日一直在审那些刺客。还有这些吃食,都是他命人精心准备又暗暗送过来的。”
嘉恪轻嗤:“他当然得把孤伺候好,孤多躺一日,他不知道从南楚使臣那边捞了多少好处。”
琥珀:“听闻陵督公就是这样一个人,得到的必须百倍于付出。”
嘉恪正在嚼动的嘴微微停了停,继而笑着说道:“正常,谁会不求回报地付出呢?”她放下了还没吃完的木耳槐花馅儿饺子,“撤了吧。”
琥珀:“殿下没用多少,再进些吧?”
嘉恪:“没胃口,天天躺着能吃下去什么?撤了。”
琥珀只得将吃食收拾撤下,提着食盒从后门而出打算悄悄扔掉,没走几步就见前方立着一个人,像是等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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