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恪烦躁地看了他一眼,“唰”地伸手扯过玉珏捏住,不耐道:“不拿着你就赖着不走,这些年一路爬升都是靠死皮赖脸吗?”
要是旁人说这话早被陵渊砍了,也没人敢在陵渊面前如此放肆。陵渊多年都没听到过这种论调,很诧异自己听到了竟然想笑,而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克星。
陵渊心里蹦出了这个词。
暗叹一口气,陵渊略带点阴阳怪气地说道:“可见是上天垂怜,让这些年微臣遇到的主子,是死皮赖脸就能奏效的,不像殿下这般油盐不进。”
嘉恪:“呵,所以孤做不了你的主子,快滚。”
陵渊不再多言地行礼告辞,嘉恪却又叫住他,说道:“今夜你还在宫里吧?”
陵渊:“微臣还在,殿下有事吩咐?”
嘉恪:“戌时来见孤。”
陵渊不免凝着嘉恪看了看,遭她斥道:“不愿来就罢了。”
陵渊垂眸笑了一阵,似是需要强忍住喜悦似的,过了会儿才抬眼说道:“微臣自当准时赴约。”
嘉恪嫌弃地瞪他一眼,斥道:“约什么约,再胡扯看孤不让人打烂你的嘴。”说罢转身就进内殿去了,不再理会陵渊。
陵渊目送她走进去,又笑了笑,转身离开。
戌时还差两刻,沈放发现陵渊收拾得极为利落,头发明显是仔细梳洗过,一丝多余的发丝也无,还散发着淡淡清香,闻着像是香桂园的桂花味儿梳发汁,身上是玉檀祥大师傅新制的湖蓝色如意锦长衫,脚上惯常是登高靴,却也是新制未穿过的,连鞋底都是白的。
京城中有名的老字号都招呼在身上了啊。
沈放猜想陵渊这般重视又漏夜出行,定是会见极为重要之人,想着从前都是他陪伴在侧,便也收拾得极为庄重打算跟随前往,不料陵渊阻止道:“不必跟随,并不出宫。”
沈放有些不解,这宫里有谁值得督公这般隆重?继而想到了那个最近令督公反常的殿下,有些不敢想这么晚了那位殿下会与督公见面,毕竟平日里从来没有过的啊……
陵渊神清气爽地出了门,在后头送了一段的沈放一直目送到陵渊拐弯不见,看陵渊去的方向确实是风华无双宫,连连咂嘴。
从前宫里也有宫女想与陵渊结个对食,其中不乏各宫的掌事大宫女,不少都是出身颇高的大家闺秀,虽非嫡非长,却也都是自小精心教养长大的,都可以在年长出宫后得配官家做正室,却拜倒在陵渊的风姿之下,暗送秋波或是明示诉情都有,还有甚者直接通过侍奉的主位安排赐下这对食之缘,但陵渊一直从未松口,来一个冷对一个,来两个冷对一双,陆续打发掉了这些总在他身边围绕的宫女们,还在宫中放言“再有心思不纯者,其家人皆被缉事司列入缉查候选”,此后再无宫女敢对他大献殷勤。
沈放有些为干爹担心――您要么谁都看不上,要么就找了个来头这么大的,人家这身份地位,真的会愿意与您对食吗?!
头疼,沈放感到十分头疼,已经开始担忧日后干爹被无情抛弃,连连叹了三声。
第44章
陵渊来到风华无双宫,见嘉恪也是一副打算出去的模样,且穿戴并未见有什么特别与精心,不禁有些颓然之感,但也没有多言,看着她虽平和却有丝丝不悦地问道:“殿下这是打算去往何处?”
言语间没透露出来的意思,嘉恪已经听出来了。
“没忘记跟督公的约,”嘉恪笑道,“跟孤走。”
陵渊一笑,跟随嘉恪走出了风华无双宫。
此时的宫中颇为安静,嘉恪又一路往偏僻处行去,更添几分静谧。走了一阵陵渊发现这是要去往存放那三只机关兽的偏殿,登时停了步。嘉恪见他停步便疑问地看向他,陵渊看她一眼,略带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原来殿下是有机关兽的事情要与微臣商议。”
嘉恪:“是啊,怎么了?”
陵渊抿唇,负气一笑,说道:“那在风华无双宫内也可商议,何必舍近求远?”
“孤自有孤的用意。”嘉恪又往前走去,丢下一句,“还不跟上?”
陵渊无法,只得跟上去。
名为“云祥殿”的这间偏殿,从前也曾居住过宠妃,因此颇为阔大,放置了狮虎豹三只机关兽仍有余地。嘉恪与陵渊站在机关兽身前微微仰头看去,三只机关兽威猛狰狞,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活吞入腹。
陵渊不免赞了一声:“殿下敏慧,将这些机关兽造得栩栩如生,光是站在面前就有些胆寒。”
嘉恪一笑:“若不是陵督公暗中调派可信的机关师给孤,只怕一年也造不出来一只。”
陵渊:“他们从殿下这里学到了真本事,该是微臣感谢殿下。”
嘉恪:“你这顺杆爬的夸人本事,真是已臻化境。”
陵渊笑道:“谢殿下夸赞。有何事,殿下吩咐吧。”他已收敛了刚才那些如杂草般丛生的小心思,此刻又能一如往常那般了。
嘉恪抬手抚上狮兽的脖颈,她手腕上有道微小的金色暗光一闪,那狮兽忽然就动了,仿佛活了一般昂了昂头,往前踏了两步。陵渊微惊后退,还不忘扯上嘉恪一起又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嘉恪笑着拍拍他的肩,说道:“是孤让它动的。”
至于如何让它动的,她不会说。
陵渊明白她这是在保护自己,也不会去追问。
嘉恪上前在狮兽的腹部摸索了几下,狮兽的腹部宛如一个箱子打开,露出一个能容纳蜷缩一人的空间。她指着狮兽的脖颈,又划到这洞开的腹部,告诉陵渊:“机关兽吞人之后,人会落进腹中,就在这里,一时半会不会死。但大烨将士都不知道如何从这腹部脱困,待得久了因为机关兽奔跑颠簸而头晕目眩,再被从腹部拖出来之后随意一击就能毙命。”她扯了扯陵渊的袖子,示意他进入腹部,“你进去。”
陵渊看了看她扯自己袖子的手,又看向那狮兽的腹部,这才明白过来,说道:“殿下这是要教微臣脱困之法?”
嘉恪点头,指着机关兽的腹部机括给陵渊看,说道:“熊鸿锦虽有并未外露过的机关兽,但机关兽构造相同,脱困之法定然也类似,你进去试试,孤教你――”话未说完,她忽然感觉到背后的陵渊靠近了自己,清新的味道和温热的气息忽地向她笼罩过来,像是要把她牢牢圈锁。
他沉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殿下,担心微臣的死活。”
她面上微微泛红,但语气仍是漫不经心的强硬:“督公毕竟也算是为孤办事,总不能打没把握之仗。”
陵渊的语调带了点笑意,身躯也更贴近了些许,衣衫前襟已与嘉恪的衣衫后背轻轻擦碰,若即若离。
“仅此而已?”他低声轻问。
“仅此而已。”她冷声硬答。
耳畔传来他似笑非笑、似有似无的叹笑,伴着一句令人心痒的吐息轻轻拂过她的耳:“殿下的耳朵有些红,是热的吗?”
像是不想听嘉恪又说出冷硬的言语,陵渊说完就直接走近机关兽,抬腿一跨进入了腹部。嘉恪回驳的话无法出口,气得直接“啪”地关上机括,都不理会夹住了陵渊的一片衣角。陵渊在机关兽腹部想等着嘉恪的指令,没想到机关兽忽然就动了,腾跃着蹦跳了出去,哒哒哒哒地在宽阔的大殿里跑跑跳跳!在其中的陵渊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胃部一阵翻涌又头晕目眩,想喊嘉恪停下机关兽却又生生忍住。
嘉恪的声音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地传来:“陵督公右手边有个圆形突起,按下去。”
陵渊强忍着不适去摸那圆形突起,好在很快摸到了,那突起弹出变为一个长条形的木头物件,嘉恪又道:“左一右三,转动。”
陵渊依言转动,机关兽的腹部机括瞬间弹开,陵渊一个翻身跃出,站住之后一手捂住胃部,一手扶住额头,看着极为不适。
嘉恪此时才将还在蹦跳的机关兽停下,笑看着陵渊:“啊呀,陵督公这是怎么了?传闻中的大内第一高手,怎地颠簸了几下就这样了呢?”
陵渊依旧保持着扶额又捂胃的样子,闷声道:“殿下……好狠的心。”
他这句话说得千回百转,像是刚刚被嘉恪抛弃似的,充斥着委屈与不甘。
嘉恪浑身微凛,想说些训斥的话却又堵在唇边。她虽已嫁过三次,但两任夫君都对她阴阳怪气,草原王虽待她和善,却一贯是和气包容,从未这般逗弄过她,使得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才是最佳反击。
最终,她听到自己鬼使神差又不自然地斥道:“狠心,你不也得受着?”
陵渊还是扶额捂胃,却轻声回答道:“嗯,我受着。”
这是头一次他没有自称“微臣”,而是说“我”。
不过是称呼稍作改变,嘉恪的心湖却微微漾澜。
嘉恪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自称过“我”了,但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可以这样自称的人。
但这称呼的改变令嘉恪稍感不安,可在不安之后,她却又有些难以言说的隐秘情绪――她分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是从未有过的、仿佛汩汩冒着热气的一些什么东西。
可眼前她只是遵照从前的戒备习惯,轻嗤道:“再僭越,孤就命你掌嘴。”
陵渊难受地皱着眉,扶额的手还没有放下来,低声叹了一句:“殿下好狠的心,我都这样了,还在计较些有的没的,也不问问我伤得如何。”
他还是不改。嘉恪一时气结,却也有些担心他的额头真的撞得很厉害,便硬声道:“手拿下来。”
陵渊叹气:“拿下来更疼。”
嘉恪:“孤命你拿下来。”
陵渊:“许是捂得久了,手有些不听使唤,不如殿下帮帮忙?”
嘉恪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抬手就抓住他的手往下扯,原本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但那滑头陵渊根本没想着反抗,直接就被她拉了下去,还反手握住她的手,对她略带委屈地微微一笑。
嘉恪登时就要发怒,却见陵渊额上真的有一块红肿,一时忘了生气,凝着那红肿看了一会儿,不自觉蹦出一个字:“你……”
陵渊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的双眼,往前凑了凑给她看那红肿,说道:“殿下看看,是不是好狠的心?”
就这么一会儿,说了三回“殿下好狠的心”。
嘉恪一个激灵,胳膊上泛出一片细密的疙瘩。她甩开陵渊的手,冷淡地说道:“这算什么狠心?孤更狠心的时候督公还没见识过呢。这点小伤算得什么,又死不了人。”
陵渊一笑,似乎比以前更看清了她一些,不仅没退后还又近前了半步,说道:“殿下不会对我更狠心。”
嘉恪瞥他,嗤笑道:“陵督公过于自信了。”
陵渊伸手轻轻拍了拍机关兽,说道:“这不传之秘,殿下都愿意传授于我,我在殿下眼中如此特别,又怎会对我狠心?”
嘉恪立即辩驳道:“这是为了对付熊鸿锦,不想让你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想让我白白送死吧?”陵渊盯着嘉恪的眼睛,笑了,“殿下舍不得我死。”
“你!”嘉恪有些气急败坏,但镇定下来也极快,刻意带了几分阴沉的笑意,说道,“也没错,对孤有用的人,不能轻易死了。”
饶是陵渊已有六七分笃定嘉恪心里有他,在这句话面前也难免有些惴惴。
“对她有用”与“对她重要”,是完全不同的。
陵渊惊觉自己只能接受后者。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无法甘愿只做这位殿下的臣属了。
此时的嘉恪仍是拒人千里,陵渊还无法准确把握她到底是真的想让自己滚远点,还是属于琥珀说的那种“越在意,越回避”,于是他暂时退而求其次,说道:“那殿下更要对微臣好些,微臣这么重要的人死了,可是殿下的一大损失。”
他又自称“微臣”了。
这是退回原位,还是因为她刚才的话而赌气?
嘉恪分不清。
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心头那丝丝缕缕的不快和隐隐的失落。
只是这些年来,她失望与难过的次数太多,已能十分熟练地将这些情绪吞咽,不让对方发现一丝一毫。
还能立即笑着反击。
“孤损失的够多了,不差你这一个。”她听见自己的凉淡笑意一如往常,只是其中的冷硬大不如前。
第45章
嘉恪有些在意陵渊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这似乎是她头一次发自肺腑地在意某个男子对她的态度,即使是待她极好的草原王,她也没有这样在意过。
嘉恪暗自心惊。
陵渊抿了抿唇又眯了眯眼,只觉眼前这个女子很难应付,与以往任何对他示好的女子都不同――也是,她并不是对他示好的女子呢。
陵渊自嘲地笑了笑,对嘉恪说道:“殿下损失得够多了,还是损失少一些的好。”
这对话,似曾相识。
“伤心事这么多,也不差这一桩。”
“伤心事已足够多,少一件何妨。”
在他们提及伤心事的时候。
也许两人都想起了那时的对谈,一时无话,显得殿中极静,落针可闻。
难得有这样长时间的独处,陵渊颇有些肆无忌惮地看着嘉恪,目光中像是并无其他的意思,又仿佛全都是其他的意思。嘉恪被这目光看着,察觉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便迎上去回击――看向陵渊。
他仿佛知道她一定会看过来,目光迎接了她,笑意包裹了她。
她在这看似沉静如海又好似波涛翻涌的眼神中,微微晃了晃神。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在她启口打算说些什么让他难受的话语之前,他抬手摸了摸额头的红肿,轻嘶了一声,成功令她那微微开启的唇闭了回去。
他感受到她似乎顿了顿,说道:“还要再试试么?机关兽里的机括虽说都类似,但总要更熟悉些为好。”
陵渊故意摆出一副不可信任的表情,说道:“殿下的狠心,微臣可不想再见识一遍。”
嘉恪呵呵一笑,说道:“督公若求孤,孤就不再颠你了。”
陵渊半点没犹豫,直接微微俯身凑近,低笑着说道:“求你。”
嘉恪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地低头,忿忿地“哼”了一声,走到虎形机关兽边上打开了它的腹部。陵渊带着笑走过去,一条腿迈了进去,看着嘉恪说道:“这次若再撞伤了微臣,殿下可得亲自为微臣上药。”
“孤没伺候过人,”嘉恪抬脚踢在他另一条没进去的腿上,“不会。”
陵渊“嘶”了一声表示很疼,不情不愿地把腿挪进去。嘉恪立即关上腹门,机关兽走动了起来,不过只是缓缓行进,并未腾跃。陵渊在内很快找到圆形突起并像刚才那般操作,腹门开启,他轻快地翻身跃出,重新站直,看着嘉恪一笑:“多谢殿下心疼微臣。”
嘉恪白他一眼,说道:“大烨和北戎若有第三人知晓此脱困之法,孤必取你性命。”
陵渊正色道:“这个自然,微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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