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嘉大学所学专业是英语,中学时期她的英语成绩突出,这也一度让她自信,高考后,她正与郝运来处于关系紧张的时候,关于大学城市,专业志愿的填报,她没有与郝运来商量,她只想尽快离开家。
她的志愿填报,不是对未来职业的梦想期许,更多的只是她的分数与所报院校的匹配,和仅是在当时,对英语的信心。
郝嘉想,英语是一门语言,能让她开启对世界的认知。
在参加沈茹老师葬礼时,拿回来的画册,让郝嘉回忆起她当年对绘画的热爱,也想过学习美术,当时成绩一般的同学,高中后临时抱佛脚学习美术,她也想过,但高二分班之后,郝嘉的成绩突飞猛进,令老师都意想不到,大可不必走美术特长这条路,这也让她放弃了这个选择。
进入大学之后,英语成绩不错的同学同时被拉到一个起跑线上,郝嘉并没有优势,她的口语不标准,没有自信张口。
苦练了很久,终于能混到平均水平。
但这也让她逐渐失去了高中时候学习英语的浓厚兴趣。
直到大学毕业后,郝嘉发现英语专业的就业优势不理想,她的同学有的考研,有的出国,她没有选择考研的原因,还是因为想要尽早独立,虽然她在大学时期已经靠勤工俭学不再朝郝运来身手要钱。
没有再深造,步入社会工作后的职业,看上去非常宽泛,需要英语专业的岗位虽多,但到底做哪个行业,郝嘉误打误撞的先是做了两年商场运营,后来来到文创书店,这一干五年时间,转眼已经到了三十岁。
当迈入三十岁时,郝嘉意识到自己的职业规划不清晰,在日复一日的繁忙工作中被推着走,如果不是这次失业,她恐怕还在逃避职业危机。
能做什么,想做什么,成为郝嘉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她在书店工作时,觉得自己擅长与人交流,而工作之外,她又觉得自己有一定的社交障碍,这让她陷入精神内耗。
这种无形的内耗消耗着她的能量,而产生的负能又逐步吞噬着她的自信。
在书店工作时,店里经常承办各种主题的讲座,郝嘉对心理方面的讲座感兴趣,有时会去听,自己也买了书学,这应该是内心主动寻求的自救。
下午正在房间看书时,房东大爷突然给郝嘉打电话, 突如其来毫无缘由的厉声催促:“你什么时候把物业费交了?”
郝嘉感到莫名其妙,解释说:“物业费是您交啊!”
“你交啊!”大爷执意让郝嘉交。
郝嘉拿出租房合同,拍照发给房东:“合同里写得很清楚,物业费是房东交的。”
“合同是合同,我几套房子都是租户交。”大爷不认合同。
大概是查了合同,自知无理取闹,房东大爷不再提物业费的事。
租房次数多了,总会遇到几个不讲道理的无赖。
这事如果放在从前,郝嘉丝毫不会当回事,有理说理,大不了搬家。
年轻的时候搬家,消耗的是体力,如今搬家,消耗的是心力,心力交瘁。
回京前,郝嘉发信息告诉了金驰一声。
“我走了。”
“一路平安。”
金驰是想送她的,想起头几天和陈牧一起吃饭的场面,金驰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回京后,金驰和郝嘉好几天没有联络对方。
彼此的微信对话框点开无数次又退出,金驰还手抖,误点郝嘉的头像,“拍了拍”郝嘉,“看,烟花。”
金驰紧张无措的撤回,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吓死我了,千万别被她看到。”不巧,正被郝嘉看到,红色烟花铺满对话框。
早春已至,郝嘉佯装无事发生,心中异样,是一种春风拂面的徜徉感觉。
无所事事,索性什么都不想,肆意浪费难得悠长的春日习习。
郝嘉去了几家书店,以顾客的身份去逛,心情和工作的时候完全不同,别家书店同样惨淡经营,她看到几本书,又在网上对比了一下价格,差得很多。
书店工作时,很多顾客如此,浏览书店时不经意被吸引的书,转头在网上下单,她特别理解。
虽然价格差得很多,但她还是当时买了。
网购带来的体验是延迟后的期待,当时消费是即时的快乐。
又是几日百无聊赖,微信对话框安静无话。
郝嘉翻着手机,划开金驰的对话框,她想给金驰发消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她发现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郝嘉不由得紧张起来。
片刻后,收到信息,金驰问:“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
金驰的电话打来了。
电话那头,金驰的声音凝重,欲言又止。
郝嘉顿感这大概不是一通无事闲聊的电话,小心问道:“怎么了?”
“你听我说,别着急。
奶奶最近身体不太……”金驰没想好措辞,被郝嘉心焦打断:“奶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啊?”
“她最近有点糊里糊涂的。
我跟叔叔说了,带她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有点老糊涂。”金驰说。
老糊涂是什么病?郝嘉一时疑问,转念就反应过来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空气凝固。
“叔叔说先别告诉你。”金驰说。
郝嘉一时语塞,身体发烫,脑袋空白,急匆匆的说道:“我现在没工作,我马上回家。”
挂了电话之后,金驰又补充道:“你哪天回,提前告诉我。”
第21章 老糊涂了
这几个月回家的次数超过前几年的总和,那趟疾驰的早班列车,家乡站台呼啸的风,簇拥着郝嘉的脚步。
金驰已经早早的在接站口等她了。
两人见面后,金驰自然的接过郝嘉的行李箱,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熟悉的车程已是第三次,金驰没头没尾的安慰道:“老年病,好好看护着,别着急。”
郝嘉问道:“怎么发现的?”
金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含糊的说道:“就是总忘事。”
郝嘉猛然想起来,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上次我爸说她离家出走,其实是走丢了!”郝嘉说着,眼泪禁不住掉下来。
金驰见她哭了,马上把车停在路边,想要安慰她,却一时手足无措,自己的心也搅作一团。
郝嘉泣不成声的说道:“奶奶不是走丢了,你知道吗?你的饭店,以前是我家的老房子,奶奶是想家了。”
金驰这才知道,饭店的选址建在郝嘉童年的家,这种莫名的缘分让金驰心头一热,仿佛两人的关系被拉得更紧密了。
无限的自责笼罩着郝嘉,金驰不顾一切的把她揽过来,倚靠着金驰温热的胸膛,郝嘉在他怀里呜咽起来。
“都怪我,都怪我。”郝嘉喃喃自语,金驰轻抚着她的头发,紧忙安慰:“别自责,我们先回家再说吧。”
郝嘉点点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慌乱的心绪,两人重新上路。
郝嘉和金驰没有再说话,一路无言直抵回家。
他们心上像是挨了一计重锤,终于明白奶奶为什么执意要去养老院,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病了,只有她自己知道。
怕自己行动失能,不想给儿女增添负担,一定要住到养老院。
想到这里,郝嘉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悔恨自责于自己的粗心疏忽,让年迈的老人在清醒之下做出这样的选择。
快到家了,郝嘉眼神无助,轻声央求道:“你陪我一起吧?”
金驰点点头。
进门前郝嘉提振精神,还是刘香开的门。
郝嘉直奔奶奶房间,没看到奶奶人影,焦急问道:“人呢?”
刘香说道:“和你爸出去遛弯了,马上快回来了。”
郝嘉有些吃惊,还能出去遛弯吗?莫名的恼火无从发作。
说话间,郝运来搀着奶奶回来了,郝嘉本以为病来如山倒,不敢面对,没想到奶奶看起来精神矍铄,乐呵呵的瞅着她:“孙女回来了,小金也来了。”
郝嘉和金驰四目相对,郝嘉愣怔住,反应过来之后才马上搀住奶奶,扶她在沙发坐下,紧握着奶奶苍老的手,静静地望着她。
眼眶热起来,一定要止住眼泪,郝嘉把目光从奶奶脸上移开,起身问道:“开饭吗?”
“马上好了。”刘香在厨房喊道。
一切如常,与过年时不同的是,这次家人对待金驰的态度上,多了几分自然,没人再格外关注他的存在,像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平常便饭。
吃完午饭,郝嘉哄着奶奶睡午觉,自己童年时候,奶奶也是这样哄着自己入睡。
时间来到奶奶的暮年,郝嘉只希望能多陪她一会儿。
等奶奶熟睡后,郝嘉来到客厅,郝运来刘香和金驰齐刷刷的坐着等她。
大家心照不宣,含糊其辞的用“老糊涂”来指代奶奶的病。
医学上称之为“海默茨综合症”,行动失能,意识模糊的老年痴呆。
此时的郝嘉心里并不是怀着激烈的悲伤,更多是眼睁睁的见着垂老,对生命力逐渐丧失却无能为力的巨大无力感。
“金驰,你陪我去趟养老院吧,办一下手续,不去养老院住了。”郝嘉说道。
金驰还是点点头,说:“你别管了,我来安排。”
“爸,刘姨,我最近休假了,这段时间在家里。”郝嘉说。
郝运来没有问她休假的原因。
“那让你弟住客厅,你住他那屋。”刘香说。
郝嘉心里感激,刘香能这样做,但她不答应,说道:“我和奶奶睡一屋,郝帅学习不能耽误。”
刘香看了一眼郝运来,郝运来点头默许,刘香也不再说了,心意到了就好。
郝运来脸色凝重,叹了一句:“都怪我。”
郝嘉心里对郝运来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怨怼,但她明显也看出父亲的苍老感,不忍再苛责,反而安慰着:“以后多陪陪奶奶吧,看得紧点。”
得到女儿的宽容慰藉,郝运来顿时感到一丝欣慰,连连点头。
又像是求助一般的看看金驰,说道:“小金,说好了一起钓鱼去啊。”
气氛瞬间暖和一些,金驰却有些紧张了,马上说:“好好,您什么时间去叫我就行。”
“爸,人家有工作,哪有闲工夫陪老头玩啊。”郝嘉嫌弃的说道。
“谁说的,我有的是工夫。”金驰抢答。
郝运来得意的看着郝嘉,又客气一番:“工作闲暇之余,娱乐一下。”
郝嘉眼神示意金驰,该走了。
金驰假装看不懂,还想聊几句。
郝嘉翻了个白眼,转身进屋陪奶奶去了。
金驰心里美滋滋,心想自己应该更加主动一些,问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于是迫不及待给郝嘉发信息,问道:“你刚才那个眼神是不是撵我走的意思啊?”
郝嘉反问道:“看出了还不走?”
“你进屋了把我自己扔在这陪你爸,多尴尬。”金驰嗔怪。
“你俩都要一起钓鱼了,尴尬啥?”
“要不你出来吧,找理由再撵我,我自己不好意思撤。”金驰求助。
郝嘉噗嗤笑了,来到客厅,说道:“走吧,再不走留下吃晚饭啊。”
“吃,吃了晚饭再走。”郝运来抢先说。
郝嘉赶紧拉起金驰,说道:“不吃了,晚上有事。”
金驰赶紧应和说:“对,叔叔,我们晚上有事。”
送两个孩子走了,郝运来神秘兮兮的对刘香说道:“你看出来没?这俩人比年前关系近了。”
刘香说:“看出来了,好事近了,你心里的大石头快落地了。”
郝运来喜不胜收,嘴里念念有词:“小金这孩子不错。”
郝嘉和金驰来到怡心老年公寓,金驰快走一步:“等我一下,我去打个招呼,马上办好,你坐在那儿等着就好。”
金驰拖着奶奶的一箱东西出来,把东西转交给工作人员。
拉上郝嘉,说:“走吧。”
郝嘉疑惑着:“东西呢?不得送回家吗?”
“交代好了,让他们帮忙送回去。”金驰拉着郝嘉往外走。
两人走到实验中学学校门口,学校门口的米线十几年前卖两块钱一碗,两块钱是从一块五涨上去的。
相比学校门口其他的卖炒面煎饼果子的,也偏贵。
这一片小区的临街地下室经改造,原本临街的一面墙拆掉成了一家家摊位的门脸,放学的时候非常热闹。
学校禁止寄宿生随意外出,放学时学校保安用学生们胸前佩戴的蓝色和绿色的胸卡区分寄宿生和走读生。
要幸运得借到绿色胸卡才能出去,到与学校一道铁门相望的对面买饭。
米线排得队最长,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出得去,排队的同学把米线盛在塑料袋里打包带走,手里勾着四五份之多。
拎到校门口递给接应的同学,一起回到宿舍,套着袋子放在搪瓷缸子里,趁热吃起来。
冬天御寒,夏天释汗。
并且做法极其省力,把米线、海带、青菜捣在一支竹筒里,竹筒上长长的杆卡在一只熬着高汤的大桶上,煮上几分钟提出来再撒上花生和肉酱,那一勺肉酱或许是米线的秘笈。
边走郝嘉边吞咽口水,向金驰讲起记忆中的米线味道,渴想着问他吃过吗?
金驰说:“这家米线还在,只是搬家了,哪天我带你去吃。”
郝嘉惊诧又欣忭的问道:“搬哪儿了,这么多年了还开着啊?”
金驰卖关子,只说:“去的时候告诉你。”
郝嘉喜不胜收,随即又收起一时欣喜,说道:“有可能已经变味儿了,还是别破坏记忆中的美味了。”
或许那份美味,仅仅是被时光加持,变得独特,历久弥新。
金驰说:“好吃还是好吃的,不然也不会开那么多年。”
“那你带我去。”
夜长路短,两人已经刻意绕远,多走一会儿,还是到家了。
洗漱之后,郝嘉蹑手蹑脚探进奶奶的房间,奶奶还没睡,她想得开,说人老了觉少,少闭眼,多活多赚。
郝嘉和奶奶紧贴着躺在床上,郝嘉轻轻地说:“奶奶,睡了吗?”
奶奶念叨着:“能睡是福。”
郝嘉转身看了一眼,奶奶睡着了,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奶奶和金驰恋爱的事。
伴着奶奶的轻微鼾声,郝嘉脑海里反复闪现与金驰相识的过往。
当她按时间线捋清时,才发现,她与金驰总共没见过几次。
但每次好像都被她需要,雨夜的踽踽独行,寻找走失奶奶的焦急,独自过年的寂寥,都恰巧被他赶上了。
同时辗转反侧的金驰,也在回忆着郝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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