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北玄王本没有想到,萧承禛会放顾允恒离京,还统帅西境三卫。
北玄王将尚将军放在顾允恒的身边,成了主将最得力的副将,也成了他得到消息最快的途径。
北境联合西境,大周根本不可敌。
但是,北玄王还是小看了他的这个儿子。
他以为,顾允恒只熟悉北疆地域,却不知他何时也如此熟悉西境的防线。
甚至,连雁凉山上何处有瀑布的悬崖都了如指掌。
他不会杀顾允恒,这毕竟是自己养育了二十一年的儿子,虽然这个儿子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别人之子,但是即便顾允恒身上留着咸平帝的血,却也有另外一半,是德妃的。
咸平帝从来没有猜错过,他最宠爱的德妃早就心属一人,那是她茫茫草原上青梅竹马的顾萧。
可是,她太美,美到整个草原都装不下藏不了,只有大周宫才能拥有。
北玄王从一开始就有了反意,是德妃一次次的劝说,才让他按下了心头的恨。
德妃告诉他,即便自己有了咸平帝的孩子,她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留在大周宫,留在京城。
她要让他回到北疆,回到生她养她的大草原。
所以,在身孕尚未被查出的时候,她就自请出家为尼。
那时候,恰逢边境战火不断,德妃的理由便是为天下祈福。
她心意已决,咸平帝也知覆水难收,干脆为她建了时思庵,自己也自此沉迷于练药丹炉。
从此,她入佛门,他寻道根,两人再无交集。
第91章 你中毒了?
“就叫立安军吧!”顾允恒望着麾下英勇的队伍,斩钉截铁道。
听到这个名字,云怀远默许地点点头,只是不明地问:“为何而起?”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王爷一朝兵,老北玄王弃了王位,他手下的将士便不能再用从前的名字,只是云怀远见面前镇定年轻的小北玄王心思沉稳,并不似人们口中说的那般浪浮,于是心生好奇。
顾允恒眸光深邃,仿佛还浸透着之前战场上的血腥和勇毅:“国无防不立,民无军不安,本王要保大周稳立,护百姓永安!”
他的一席话让身在一侧的云海棠听了,心里不由赞叹,瞬间觉得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高大光辉了许多。
云怀远处理好此处战务,便匆匆离开了。
“阿爹!”直到云怀远跨上马背时,云海棠才终于忍不住奔上前来,贴在他的马旁,小声地哭泣。
她其实早就不怨阿爹了,她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如今这般,能看着阿爹完好无损地坐在高高的马背之上,英勇神武。
“我答应过你阿娘,要好好照顾你的。”云怀远的声音里,满是西陵湖两人分别时的隐忍和遗憾。
他收到了女儿的信,也知道了她的心,他不怨女儿当初的不辞而别,如今,能看着她安好,便心满意足。
云怀远本已调任浙苏总督,但也因此,让他顺藤摸瓜地查到了朝廷许多背后之事。
一方面,朝廷推行改稻为桑,西陵湖畔广袤之地粮食不足,需向外征借,致使大周各地不顾本地百姓,高价对外兜售粮食,甚至高到有价亦无粮的地步,这其中便有官商勾结,层层卡扣。
另一方面,周转的粮食需要运输,这里面能动的手脚就更多了,无论漕帮,还是山匪,意外层出不穷,但因官匪勾结,很多时候,官府只是做出一副镇压的姿态,却收效甚微。
这大周已经烂透了,就像脚下的泥土,即便被厚重的白雪覆盖,等待融化的一日,只会是更加的污浊。
云怀远望着拼杀了一夜的假小子,嘴角挂起了欣慰的笑容。
海棠,如今,终于有人能照顾你了,阿爹也能放心地回去。阿爹能做的,只是在这生死关头前来救你,往后的人生,还需要你自己走下去。还有很多事,远比战场的杀戮更凶险,但总要有人去做。
父女惜别,却没有人看得出来,大家只当是营中的小将,仰望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云怀远走后,云海棠独自往营帐走去。
她自己的日常物品都还在主帐中,虽然,她刚刚明明与顾允恒那么近,但是,战争一结束,她又重新回到冷静中来。
他的立安军是守护大周的军队,而她注定只能是个默默无闻隐姓埋名的假小子。
或许,顾允恒当时只是因为与自己最近,所以才会那样拼命地救下自己,毕竟自己也是他手下的一个兵,没有哪个将领不疼惜自己手中之兵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掀开门帘而入,顾允恒正坐在案前,手中把玩着一个她一眼看上去便熟悉的东西。
“……”云海棠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顾允恒,笑着走过来,拆下她头顶已经被血色染尽的束带:“你还是插这个好看。”
他举着手中的乌墨羊毫,手指笨拙地在她头上盘着发。
“你……知道是我……”云海棠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她觉得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头发被他轻轻撩拨在耳边,她的耳畔莫名地觉得发烫:“……我自己来……”
顾允恒没有拒绝,只是面上有一种看不出的情绪。
这副神色,让云海棠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多情,他哪里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对了,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个颜色了?”
云海棠很快地在头上绾了个结,为了掩饰自己尴尬慌乱的内心,问出了这几日一直想问的问题。
顾允恒从前是乌墨一般的长发,为何自己再睁开眼时,看见的却是这样一头闪亮的银发。
顾允恒却并不在乎,反正这样的发色衬在自己无懈可击的脸上,怎么看依旧都是完美,他的自信由内而外,散发出强大的气场,仿佛认为整个大周都无人能企及他的美貌。
美男子口中轻描淡写:“中毒了。”
“你中毒了?”云海棠突然变得很紧张,“什么毒?”
顾允恒隐着笑了笑:“嗯,你不是懂医术吗,帮我看看什么毒吧。”
说着,他自顾自地走过来。
“你等一下。”云海棠明明心里担心得很,不知为何,在他走来自己面前的时候,没来由地心跳加快。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如此。
许是因为顾允恒脸上毫不在意这毒的嬉笑面色,又许是因为自己晕倒那日做的那个梦境。
难道那个银发神仙一样的人就是他?
“怎么,怕我的毒会传染你……”顾允恒的口中永远说不出什么好话,看见云海棠紧张地往后躲去,反而像只被挑逗的雄狮,步步朝她逼近,“放心,我舍不得。”
好一张油嘴滑舌啊!
云海棠从前最不喜男子对女子的戏谑调侃,那些风月场上的欢词,听了总让人觉得极不舒服,但是顾允恒的这张脸配上他口中的话,却异常的珠联璧合。
他总是说着最浮浪的话,却露出最真诚的眼神,让人分不清此人究竟几分是真情,几分是假意。
“不是……”云海棠理了理思绪,“我是想说,你不用离我这么近,只需要把手腕放这儿就行了。”
说着,她点了点书案的一角,整张脸侧过去,躲过他追随的眼神。
“男女授受不亲?”顾允恒的声音里有一些异常,他倏而将眸子递过去,堪堪落在她的面前,“你之前被好兄弟搭肩膀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扭捏的啊!”
云海棠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不过,自从她打扮成小子模样混在军中,因为个子小,搭过她肩膀的士兵确实不在少数,顾允恒竟然跟她在计较这个?
第92章 一见倾心
云海棠不想再与顾允恒争辩这些,遂抓起他的胳膊搭在了书案之上,手指落于他的腕间。
她专心摸着脉象,却不知顾允恒的一双眸早就一样专心地落在她的面上了。
云海棠换了几次姿势,几根手指交替地在他稳健跳动的脉搏上寻了又寻,分明就是平脉啊,三部有脉,不浮不沉,不快不慢,和缓有力,节律均匀,哪里有中毒的迹象?
她抬首,正好撞上他深邃的眼眸,蓦地把手放开。
面前之人实在狡猾,从来让人看不透,他分明没有中毒,为何要说自己中毒了。但是,他若是没有中毒,为何会一夜之间白了发?
“你并未中毒!”云海棠赌气地道,“为何总是撒谎?”
撒谎?顾允恒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若不是因为撒谎,他如何能骗过世上所有人,也骗过自己的心。
“我还以为自己中了大宛的龙结草之毒呢。”顾允恒随口说道,“听说那毒世上无解。”
顾允恒的话让云海棠心中一惊,龙结草是西境特有的一种毒草,将其涂抹在刀枪剑戟之上,破入人体,即便只是擦伤肌肤,也能令其厉似挫骨,犀若断经。
上一世,她的背脊只因被其中的一支含有龙结草之毒的箭镞划破,那毒便深入骨髓,让她痛不欲生,夜不能寐。即便是她试遍江氏所有的秘方,悉心调养了三年,却还是在嫁入窦府之后亦未能痊愈,足以可见龙结草之毒。
云海棠还沉浸在上一世的回想中,顾允恒突然整个人顿住了。
他蓦地瞪大了瞳孔,呼吸有些急促。
他的唇角微微发抖,半晌才问出一句话:“你……没事吧?”
云海棠不解地望着他。
“嗯……我是说……刚才战场上,划破你的刀上没有毒吧?”顾允恒从来没有过这般吞吞吐吐。
云海棠轻轻地摇摇头。
她望向顾允恒,那是怎样一双眼眸,里面好像装着千言万语,又好像装着亿万星河。
她不明白顾允恒刚刚突然的激动,只是觉得有时候自己真的看不透他,顾允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战场上,他双目猩红,英勇无畏,而此刻,他的眸光又恢复了单纯清澈,如同南塘的小溪。
想到这儿,云海棠突然想起,尚将军之前说过,顾允恒让他带自己去南塘。
南塘在北疆,顾允恒应该是想将她送去北疆。
云海棠心中猜想,顾允恒或许早就发现了她是女儿身,所以才会看在云怀远的面子上,送她远离战场。
可是,如果真的是为了保护她,不是更应该直接送去北疆的王府吗?为什么他会选择南塘?
南塘是她曾在北疆唯一去过的地方。
有一年,云怀远凯旋归京,途径北疆南侧,那里有一条清澈又明亮的小溪,溪水潺潺,波光粼粼,仿佛一条银色的丝带在碧绿的山间舞动。
一见倾心。
看到这条小溪,云海棠的眼中立即闪烁起了孩童般纯真的光芒,嚷着要去溪中玩耍。
南塘风景秀丽,是京城中不可多见的别样风光,云海棠玩得舍不得离开,便央着云怀远陪她留下。
当时,云怀远是军中副将,于是向主将告了假,并没有随军一同归京,而是真的在南塘的小溪边,给云海棠搭建了个小木屋,小住了下来。
那段时光,是云海棠印象中最快乐、最纯粹的时光,阿爹不用去烦京中事务,身边也没有打打杀杀,她每天的任务便是去溪里抓泥鳅,抓回来就跟在云怀远后面学做泥鳅面。
从小并不善厨艺的云海棠,就是因为日复一日的练习,最终竟也能与阿爹一样,煮出一碗香气四溢的泥鳅面来,那可是阿娘生前最喜欢吃的味道。
想到阿娘,云海棠的心头又有些酸楚,眼底蓦地红了一片。
她已没有了阿娘和阿弟,好在,上一世雁谷关的惨烈结局没有重新上演,阿爹还在,云海棠的心头此时才涌起一股后知后觉的害怕。
她慌忙地收回神,关于重生,这是自己无人可说的一个秘密。
可当云海棠重新抬眼去看顾允恒,却发现他的眼眶也有些红润。
只听他口中喃喃:“没有就好……”
两人正想着各自心思,帐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来报。
顾允恒道了声:“进!”便重新又坐回到书案之后。
进来的是一个劲装男子,见到云海棠,双目立即垂下。
他单膝跪地,声音坚定:“参见王爷!”
顾允恒用书案上的青竹扇轻轻敲着桌面,嘴角露着一抹笑意:“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这还是云海棠第一次听见有人喊顾允恒王爷,她突然觉得从前不正经的顾允恒,因为这称谓的变化,好似变得有些沉稳了。
是的,如今的顾允恒已不是北玄世子,而是北玄王了。
他会不会是朝廷下一个忌惮的北玄王呢?云海棠倏而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再认真看面前这个劲装男子,云海棠总觉得这个身影好像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这就是余杭巡抚府院里立于阿爹床头之人。她后来听说过,那是北玄世子的亲卫霍青。
不过,好像还有……云海棠觉得自己应该还曾在哪里见过他……
她终于回想起来了。
正月十五那日,在华庆街上,云海棠曾见过一位雪中膝行的妇人,当时有很多人围观,纷纷责骂望月楼上那个许诺五百银两的混世魔王。
她当时和翠喜一心想劝妇人起来,但妇人却始终不肯。
当时,云海棠就注意到,妇人的身旁始终有一人,不发一语,从未掺和百姓的谩骂,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那人就是霍青。
此时,霍青不顾顾允恒的玩笑,面色深沉地走至王爷身边,俯身向他耳语。
只见,顾允恒的拳头狠狠拧紧,一双眸底露出方才在战场上时,云海棠曾见过的凶狠寒光。
霍青告诉他了什么?
是什么样的事让顾允恒也大惊失色,他从来不是那个最淡定最嬉笑的人吗?
第93章 你本来就是小云
立安军的将士们是北疆军的原班人马,本就是在顾允恒的统率之下,此番大战,虽也有所损耗,但整顿起来依旧井然有序、十分迅速,只一日不到的功夫,清点伤兵、收拾战场均已完毕。
天色渐沉,已有几颗星光在夜空中偶尔闪现出来。
帐外的风在夜晚听起来有些凄冷,云海棠瞧见主帐里顾允恒留下的白色大氅还搭在宽木衣桁上。
她走出营帐,远远地便看见顾允恒独自面东而立,身边没有一个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顾允恒并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远处并不闪耀的星空,沉默不语。
他静下来的样子竟是这般深不可测,与平日里恣意洒脱的模样判若两人。
云海棠在他身旁,只能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却看不清他此时面上的神色,隐隐觉得,那双眉好似蹙得有些紧。
云海棠不想打扰他的宁静,却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们是要回北疆吗?”
身旁之人没有声音,只是垂下目光,犹豫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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