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裴寂扭第三个烛台,并且成功触碰了第三个机关后,望着满屋子乱飞的毒箭和裴寂,白棠终于忍不住了:“大人?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啊?我帮你想想哈?因为你做事一点余地不留,脾气还差,说话呢也很难听,怎么能句句都是要杀人啊?所以无形当中你得罪了很多人,就连廖大人这样的清官都要杀你了。”
“闭嘴。”裴寂丢下两个字。
“好的。”
白棠答应了,她不再呈口舌之快,而是专心致志地瞧自己的伤口,她现在身上插着支箭,走起路来也很不方便,外面的动静现在已经停了,裴寂折腾了半天也有些放弃了。
这屋子里没了那些冷箭,也没了白棠说话的声音倒显得有点寂静,于是他转过头去瞧白棠,发现她此刻正要将插进她身体里的那支箭露出的半截掰断,可是犹犹豫豫的,一点也不果断。裴寂靠近白棠,将大手伸过去握住了那支箭。
裴寂握住箭的那一刻,白棠的恐惧已达到顶点。
他那副想杀人的表情就挂在脸上,白棠还以为他要把那支箭往自己胸口里多按进去几寸。
于是白棠一直摇头后退,裴寂把握不住那支箭,两个人直退到一张桌子下面。慌乱间,白棠不知道触到了哪一块地砖,接着他们身下出现一个缺口,有些始料不及的,两个人一起掉了下去。不过好在裴寂眼疾手快地垫在白棠身下,所以白棠的伤口倒是并未加重。
两个人并未躺在地上多长时间,白棠虽然受了惊吓,但是倒是没吓昏,她抬眼看到四周都是些积攒的尘土,四面是封闭的墙,上面的出口已经恢复原位,这里再没有其他的出口,俨然一座密室。白棠坐起来,其他倒没什么,只是那箭好像又钻进去一寸,叫她越来越疼,她举起完好的右手,轻轻碰了碰箭,只是轻轻往上一拔就叫她冒了一身的汗。她心里急,又使不上力,于是就坐在地上呜呜哭起来了。
裴寂很快被白棠的哭声吵醒,那声音不大,又一直拘束着,若有似无的,裴寂走到白棠身边并排坐下来:
“你哭什么?”
“已经不说话了,只是太疼了,哭也不让吗?”白棠又痛又恼,于是回嘴道。
裴寂摇摇头,心想女子就是没用,不过一支箭而已,而且插在白棠身上的那支他刚刚已经查看过了,插得并不深,那支箭上又没有倒刺,能有多痛。
他打算给白棠示范一次,于是他用左手握住插在自己身上的那支箭,很用力地向上一拽,鲜血涌出,他也不过是咬咬嘴唇而已。
“疼…疼吗?”白棠喃喃道,这不是因为关心他,而是因为她想探探他拔箭的能力。
裴寂摇头,然后一伸手握住了插在白棠身上的那支箭。
“等一下。”白棠还是害怕。
裴寂没有耐心了,他趁白棠还没反应过来,以极快的速度直接将那箭拽出,他瞧了瞧箭上的血迹,果然如他猜想的那样,射的并不深。
裴寂再一转头,白棠已经倒在地上了,面色苍白已然昏厥,地上流了一小滩鲜红的血迹。
难道真的很疼?
裴寂想不明白,只好先替白棠止血,他从白棠衣服上扯下一条布,又将白棠上半身的衣服褪去,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将受伤那里的坏肉剜掉,又上了皇室里最好的金疮药,用布缠好了。接着他去收拾自己的伤口了,一气呵成,十分熟练。
不知睡了多久,白棠悠悠转醒,她先是发现自己身上的箭不见了,很快记忆回笼,就定格在裴寂拔箭的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她感觉裴寂拔的不是箭,而是她那整颗心。
不用怀疑,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整颗心,那一瞬间的疼痛让白棠有些希望他能够往下按,而不是往上拔,她感觉自己七窍都跟着疼。
“你骗人?”白棠想了半天想出这句话。
“没有啊。”裴寂摇摇头:“我确实不疼。”
白棠有些好笑地想,活阎王怎么会懂人的痛,是自己见识浅了。她摸摸自己的伤口,发现里面用布裹着,好像已经上过药了。她看了看四周,仍然是只有自己和这活阎王,她再次开口:“你给我上的药?”
裴寂点点头:“是啊,还替你收拾了伤口。”
“怎么收拾的?”
“用这把匕首。”裴寂将t那匕首扔到地上。
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问题的关键是他把自己的衣服解开了!
白棠很想破口大骂,但最终还是屈服于他的淫威,最终一言不发,倒是裴寂见白棠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才补充道:“哦,你是说你的身子?没什么可看的,不用担心。”
裴寂此言不虚,他的靖王府里养着许多女人,无论哪个都比白棠有看头,白棠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身体发育不完全,更何况上面还遍布着伤口和血迹,属实没有一点看头,他刚刚也只是注意伤口了,连她的里衣是什么样的都没注意。
第22章 儿时童谣
见不得人的事全做了,冠冕堂皇的话也全说了,只有白棠是既丢了里子也丢了面子。
于是白棠瞧瞧自己破碎的衣衫,再一次咬牙切齿地问道:“那包扎的布条,为什么不从你自己身上撕?”
“我这衣裳贵。”裴寂随口答道:“而且太滑了,固定不住,你的更适合一些。”
白棠哑口无言,但她也发现这个疯子说话虽然句句不中听,但却句句都是实话,真的不能再真。那人的身上是丝绸质地的衣裳,的确不好固定,也不好吸收晕出来的血。不知为何她到了这个境地了居然又想到了坑银子,大概是这里没有光叫她瞧不见这人恐怖的脸,白棠觉得她又能支棱起来了,于是开口说道:“赔钱。”
裴寂把荷包扔了过去。
白棠嘟囔着:“就这么一小包。”接着小碎步挪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袋金子。
发财了!
白棠的心情全写在脸上,裴寂就坐在她对面,将她脸上的神色一收眼底。他瞧见白棠先是嫌弃,接着是惊讶,最后脸上居然显现出了幸福的神情,可是明明先前的眼泪还脏兮兮的挂在脸上呢。大概是这‘变脸’太过滑稽,裴寂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这么高兴吗?”裴寂问道,他觉得白棠真是有意思极了。贪财的人他见过不少,可像白棠这样明明白白正大光明贪财的,倒是少见,那些人要么一边吃的脑满肥肠,一边又哭诉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容易;要么便是自诩清高,又当又立。
白棠瞧了裴寂一眼:“当然啦。”她高高兴兴地将他荷包里的金子倒进自己荷包,又说道:“我可没多拿啊,这里头还有上次我们打赌我赢的,大人没忘吧。”
裴寂嗤笑道:“你的命这么值钱?”
“性命是无价的,大人。”白棠很认真地说:“这些金子,也比不上我的命。”她将空了的荷包还给裴寂。
裴寂看也不看那只荷包:“命有什么值钱的,死了就死了,一堆白骨而已,一文不值。”
那话好像是在说白棠,也好像是在说他自己。
白棠去瞧裴寂的神情,发现他很是落寞,那张冰冷薄情的脸上竟然折射出那样的神情,白棠眨了眨眼,大概是眼花了。裴寂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死在这里不遗憾,倒是你,把自己的命看得那样重,应该不想死吧,不如现在便告诉我出去的办法。”
啊?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白棠愣了半天,还是打算将误会说清:“从今日我们一见面开始,您就要掐死我,还想要用我来威胁廖府的那个管家,现在还问我出去的方法,我现在大致明白了,您是认为我跟外面那些想要杀您的人是一伙的,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送扇子。”
“什么扇子?”
“之前我在汴京狱,也算是得罪了廖大人,再怎么样,我是个无权无势的民,他再清廉仁义,大小也是个官,我先是出言不逊,再是叫他当众作证,面子里子都丢了个遍,心里想着给他做把扇子送过来,这个就叫做事的余地,做人的圆滑,懂了吧。”白棠将一切讲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裴寂想了想,说道:“可你并非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民不是吗?”
“什么意思?”
“你是白四小姐,白棠。”
他居然知道自己是谁!
密室里很静,静到白棠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
面前这人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她背后的白家,甚至知道她的名字,可自己却对面前这人一无所知。白棠原以为这人跟自己一样,都是带着面具在说话,却不料他们之间,自己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傻瓜。
“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也应该知道,我跟普通的百姓并没有什么区别。”白棠说道:“白家于我而言,只是一片可以暂时睡觉的屋檐。白家不是我的倚靠,白家以我为耻。”
裴寂没再反驳,他知道白棠所说全是真的,他想到了自己幼时,于是开口问她:“你恨他们吗?”
“恨谁?白家?”白棠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好恨的,他们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们,扯平了。”
密室里的光越来越暗,大概是外面的日头落了,于是白棠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不进来?这个时候杀你应该很容易,因为你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裴寂也奇怪这一点,所以他忽略了白棠的措辞。不过很快他便想通了,他们要的并不是他的命,而是转移那把扇子,今日种种不过就是拖延时日,调虎离山之计。想通了这一点,裴寂便更是焦躁,接着密室里的光已完全消失,他心里升腾起恐惧,呼吸也急促起来。
“你怎么啦?”白棠很快便发现裴寂的不对劲,她走到裴寂身边,发现他手脚发抖,呼吸急促,额上沁出冷汗,而她只是站在他身侧,就能听见他强劲跳动的心脏。
“我没事。”裴寂握紧拳头:“老毛病了。天一黑就这样。”
白棠觉得奇怪,于是问道:“之前在大牢里的时候,也是天黑,可那时候你可没这样。”
“我不知道!”裴寂忍不住发怒,他拽了拽自己的领子,宫里的太医也瞧过,外头的名医也看了,都说他身体很康健。
刚刚说他是‘瓮中之鳖’他也没生气,可是现在却如此易怒,这儿虽是密室,可是到底还有很多空气,白棠越瞧他越像是幽闭恐惧症,她曾在大学的心理学书上看过这种案例。
“你是不是觉得喘不过来气?”白棠问。
“是。”裴寂现在感觉自己没办法呼吸,所以只能说一个字。
“每次,一到密闭的地方,你就觉得害怕?”
“是,也不是。比如大牢,那儿就没什么可怕的。”
白棠沉思了下,很快给出了解释:“因为你知道出口是开放的,但在你认为没有出口的地方,你就觉得害怕,是不是?”
“是。”
接着,裴寂感觉到,有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耳边传来白棠的声音:“你睡一会儿吧。”
不知怎么,他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很是黏人,母妃怕他吵到熟睡的父皇,于是将他搁在一只很大的樟木女儿箱里,箱子上搁着很重的各色竹简,叫他不要出声。
紧接着少时的裴寂便能在满是脂粉味道的箱子里听到床边传来母妃的歌声,那是唱给父皇的。一开始,那歌声持续的时间很长,有各种各样的歌曲;慢慢的,那歌声变成一首;再后来,一首也没有了;直到最后,那么静那么静,裴寂直等到整个皇宫都睡了才推开竹简爬出来,却发现母妃直直吊死在房梁上。
裴寂躺在白棠的腿上,白棠一只手捂着他的双眼,一只手轻拍他,忽然白棠感觉捂着他双眼的那只手变得潮湿起来,于是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用很轻很轻的音调哼起来,那是一首文娘子常常唱给她的歌,自从文娘子死后,她再也没听过。
风儿清,月儿明;
青草青,天上星;
云儿摇,雨儿笑;
宝儿乖,快睡觉。
第35章 逃出生天
那是一首不合时宜的童谣,白棠唱给裴寂,也唱给自己。
好在裴寂没说什么,他沉沉地睡了好一会儿。直至一梦醒来,有些许光从头顶的缝隙透进来,洒在他的脸上。他这一觉睡得极踏实,睁开双眼,瞧见白棠垂着一张小巧的脸睡得正欢实,完全没有防备。
他想如果这个时候掐死她,应该会在睡梦中离世,连一丝痛苦也没有。少得可怜的阳光洒在白棠的发丝上,照得她一张脸明明灭灭,也照的裴寂的心悉悉萃萃的,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跟往常不一样了。
还没等他细思,白棠却悠悠睁开了双眼,正巧四目相对,她从裴寂的眼睛里瞧见了自己。白棠刚刚醒来,眼神里仍带着些失焦感,但她很快就找到了重点。
枕在她腿上的男子正直直地瞧着自己,她也第一次仔细地看了他那张傲人的脸。一双漆黑冷峻的眉毛,一双深邃逼人的双眼,有些微的阳光洒在他的眼角,也没能将那里染出几分柔和,他的眼t神直白而又不羁,只是白棠终于不再从那双眼睛中瞧出敌意,而是瞧出了些别的意思。
在这个短暂又静谧的对视里,白棠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一颗心怦怦跳着,率先移开了眼睛。
“怎么不看了?”裴寂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
果然一开口就能打破少女心,白棠腹诽道,要是这人是个哑巴,那可能还能小小肖想一下,实在是可惜了这张脸。
“有点饿了。”白棠答非所问,她揉揉胃,那里适时地响起‘咕噜’的声音,她又突然想到裴寂之前对她身材的评价,于是嘴贱地加上一句:“而且没什么可看的。”
“这句是真是假?”裴寂挑眉,不紧不慢地问道。
白棠很想开口说是真的,但蒋歧被割舌头的画面此刻却在脑海中循环播放,在经过一番心理博弈之后,白棠翻了个白眼,接着老老实实承认:“是谎话。”
裴寂此刻倒是心情愉快,看来自己这张脸确实招女人喜欢:“那你可以多看看,如果一直没人发现我们的话,没准我们会一起死在这儿。”
“廖大人会回家的。”白棠说:“他一回来不就会发现我们吗?”
廖北谦?
裴寂摇头,他早已被自己囚禁起来了,别说是回府了,就是走出那一亩三分地都费劲。不过他此刻也确定,白棠与那把扇子确系绝无干系,只是偶然搅进来的。因为外面那些人之所以如此大胆行动,就是已经确定了廖北谦此刻是已经暴露的状态。
两个人又等了整整一个白天,直等到太阳又要落下去,白棠又渴又饿,身上的伤还钻心的疼,她站起来开始咚咚敲四面的墙壁。
“不会有人来的,来了也是来杀我们的,你省点力气吧。”裴寂说。
白棠不死心,她一下又一下敲着,接着她听见有一面墙下部有一块地方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确信那里只是空墙之后,将裴寂叫过来。
“把这里弄开。”白棠连句大人也不说了,指着那块地方有气无力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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