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偷没偷!是棠棠给的。”
赛华佗放下酒坛,他知道宋宴从不在白棠的事上撒谎,又瞧了瞧那钱袋子:“她人呢?”
“没来,是她身边的t柳儿来送的,师父,这钱是啥意思?”
“平账用的,这丫头终于舍得还钱。”赛华佗将钱袋子揣在怀里,冲着前堂喊道:“今天晚上吃肉。”
宋宴奇怪:“她什么时候欠这么多钱?”
赛华佗掂了掂钱袋子:“为着你娘的病,这些年的零零碎碎加在一起,这些钱也差不多。”
说到这儿,宋宴才终于明白柳儿的那句‘讨债’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宋娘子总在他耳边念叨的‘不好阻了她的路’,这些年关于这些帐她竟从未跟他提过半句。
他胸口好像堵了一口气,憋闷的他喘不过气来,偏偏燕淮却凑上来问他:“所以她这平了帐,就是跟你算清了的意思吗?”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宋宴跑出了医药铺子,去了白府侧门,原本一直在的狗洞被石头堵住了,他翻开杂草去瞧的时候被白府的家丁逮了个正着,叫骂着让他滚远些。
他踉跄着跑了很远,以前白棠在他身边或者在他背上的时候,他总觉得汴京城很小;但这一次他孤身一人走在市集里,他又忽然觉得汴京城很大很大。
白棠替他赡养母亲,包揽债务,甚至还替他找了份正经营生,宋宴鼻子有些酸,他望着月亮有些悲哀地想,没了白棠,他就像野狗一般。
第25章 顾韫
白棠左肩上的箭伤还是没有全好,小铃铛每次替她换药的时候都要愁眉苦脸的,因为总是担心留下疤痕。
柳儿也不高兴,因为她有次去白清阑那儿的时候恰好瞧见了白瑾柔的未来夫婿顾韫,是个很有朝气的年轻公子。柳儿觉得自家姑娘合该配这样的人才是,可是白棠却整日与那外头的宋家哥儿厮混在一起,连自己的婚事都不放在心上。
白棠确实不在意,因着柳儿再不许她出去,便闲时教教柳儿和小铃铛习字。自打柳儿和小铃铛跟了白棠,白棠有时间便要教上一教,柳儿是最愿意学的,小铃铛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教到如今,柳儿已经可以写信,而小铃铛只是稍微能读懂一些浅显的诗句而已。
柳儿识了字,也就经常去买些话本子回来看,看来看去从中学得一些手段,自从顾韫来到白府,柳儿便总是翻来覆去的,终于这天叫她想到一个绝佳的点子。
柳儿这几日常往白清阑那里去,发现这位户部员外郎家的嫡子对别的都不敢兴趣,只是对算经之类的尤为上心。
可是白清阑向来是最爱摆弄诗词,吟弄风月,顾韫跟他常说不到一起去,只是白清阑这儿有许多闲置的《九章算术》、《五经算术》等书,叫他总惦着来看看。
三姑娘白瑾柔虽然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大娘子一直给她喂的都是些大门户里的规矩,再就是一些琴棋书画;二姑娘白瑾宁则更偏爱烹茶,插花,针织女红;柳儿虽不太清楚自家姑娘的本事,但这些年跟赛华佗往来,几笔账倒是清清楚楚,于是她大着胆子,趁顾韫要离开白清阑的院子时,将自己的帕子丢在他眼前。
顾韫果真如柳儿所想,是个温和知理的,他叫住柳儿,并将帕子还给她。
柳儿笑着眯起眼睛,连连道谢,又问道:“这两天常看顾公子来此反复读一本书,是对那本书感兴趣吗?”
“是啊。”顾韫答道:“我这个人比较喜欢算术,只可惜身边没几个人喜欢的,科考也不考这个,总归是些没用的东西,家中父母不许我耽搁时间在这上面,偶然发现清阑兄这里有《周髀算经》,一时入迷而已。”
柳儿边走边假装顺口一提:“我家姑娘也喜欢。”
“真是难得,”顾韫疑惑:“府里两位姑娘我都见过的,不曾听她们讲起喜欢这个。”
柳儿摇摇头:“我家姑娘尚在病中。”又忽的闭口不言:“顾郎君应当是没见过。”
顾韫的胃口已经被柳儿吊起来了,他已经许久不曾遇见志同道合之人,即使知道不合礼数,还是鬼迷心窍地悄悄跟在柳儿后面。往常他来白府,都是往那些明亮的地方去,这次跟在柳儿身后,越走越偏僻,他才发现白府竟还有这么个去处。
柳儿故意留了院门,只等着顾韫进来,白棠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一边瞧小铃铛在土地上用树枝划着写字,一边替她洗些用旧的手帕。
顾韫一踏进院门便是满眼的朴素,他瞧着手上滴着清水的白棠,不知怎么他一下子就确定了她便是这白府他不曾见过的那位姑娘。
“你是何人?”白棠瞧此人眼生,一身青蓝色锦衣,面料寻常,只是颜色乍眼,头戴一青白玉冠,身姿笔挺,一身开朗之气,眼神中又透着股孩子气,正犹犹豫豫朝自己看来。
小铃铛抬眼,拉了拉白棠的袖子,又脆生生地叫了句:“顾郎君好。”
“顾郎君?”白棠将洗好的帕子搭在绳子上:“是迷路了吗?”
顾韫倒是实诚,不知怎么竟挤出一句:“不是,是专门来找你的。”
白棠听了这话实在很是讶异,一上来就如此开门见山的她可从未见过,何况他们根本也不认识,不过她瞧面前这人的样子,脸上并无任何调笑之意,倒像是出自肺腑。
“未免有些冒犯了吧。”白棠说:“不管你是哪家的公子,如此说话也实在太过逾矩。”
“不不,”顾韫摆手:“我听柳儿说姑娘喜欢算术,顾某是为此事而来。”
白棠一头雾水,接着她听见从面前这顾郎君口中说出些‘勾股定理’、‘鸡兔同笼’这些话,一时之间白棠还以为是遇见了真正意义上的‘老乡’,谁知竟只是个喜爱数学的古代人。可刚刚的‘二元一次方程’却从白棠嘴里说出来叫顾韫听见了,于是非要问她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白棠撇撇嘴,虽然心里落差很大,但好歹憋在这院子里许多天,除了那两个小丫鬟再没人跟自己说话,于是也是倾囊以授,和顾韫讨论了好一场。眼看着天色将晚,白棠也不好留人,顾韫也自知逗留的时间有些长了,自是告辞而返。
走到院门,顾韫才想起来,自己竟未问过这位‘知己’的姓名,又折返回去问了下。
“白棠,白色的白,海棠的棠。”
“好奇怪,”顾韫一脸不解:“府上两位姑娘,二姑娘名唤白瑾宁,三姑娘名唤白瑾柔,按理说,姑娘应随‘瑾’字辈,该叫白瑾棠才是。”
白棠失笑,心里觉得若是放在现代,他真是个公务员的好苗子,这点子考公的规律题都叫他摸透了:
“顾郎君,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就好像众人追捧科举赴考,而你却独独喜爱算经;也好像我虽为白府的姑娘,却偏偏不随白府姑娘的字辈是一样的道理。”
顾韫的眼波闪了闪,心内涌出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拱一拱手说道:“受教了。”
待顾韫走后,白棠将柳儿叫到跟前,她已经猜出这是柳儿的杰作,小铃铛没有这个本事和脑子,她这小院地处偏僻,若是没人领着是定不会走到此处的。
柳儿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她这一次偏要出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自家姑娘不在意婚事,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替她搏一搏。
白棠虽然生气,但也不许柳儿跪,只是将她拉起来:“你应该知道顾郎君是大娘子选中的儿婿,此时我横插一脚,不说大娘子那边能不能同意,依着我的身份,顾家也不会同意的。两家联姻,求的并不是儿女情长,而是两家的势力与脸面。户部员外郎要求娶的是翰林院编修的嫡女,不是随便哪个女儿都可以的!”
“可我就是不甘心!”柳儿眼泪夺眶而出。
“不甘心也得忍着!”白棠正色道:“因为寄人篱下,因为势不如人,你我总要顾忌几分,此事幸亏是没有传到大娘子耳朵里,若是传过去半个字,你我如何解释?”
柳儿不说话了,但白棠还是要说:“你我都要掂掂自己的分量,有些事是不能争的。”
一连几天,顾韫都往白棠这里来,他此前曾是太子伴读,太子殿下博学宽和,居然也愿意听他说那些算经,可是后来这份爱好被太傅发现,很快就被剥夺了伴读的资格,国家的储君仍是以四书五经为重,而他喜欢的那些东西也被家里人斥责,说他不学无术。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一个愿意跟他讨论并在算术上胜他一筹的人,他孤独太久,便将白棠看作知己,哪里还管她是男是女。
第27章 不速之客
白棠心里着急,她明白顾韫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只是酷爱算术而已,但再如此下去,终将纸包不住火,于是便惦记着与顾韫说清,叫他日后不要再来,免得被有心人瞧见。
岂料顾韫频频来访,最先知道t的人不是大娘子,竟是赤影。
赤影那日跟裴寂回府之后,还把那日白棠丢在廖府门前的一食盒各式扇子给带了过去,又仔细查看过里面并没有那把至关重要的扇子,只是些不值钱的摆设而已。
裴寂看着那堆扇子就一直阴沉着脸,甚至还罚了他二十棍,他龇牙咧嘴地挨罚之后,将发生的事跟一起的暗卫碧琼说了,碧琼很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说他还是老样子,二十棍挨的是一点也不冤。
赤影半信半疑,于是总想要在此事上做些补救,所以一有时间便去白府监视白棠,以求将功补过。
所以在看见顾韫第一次来时,赤影没有立刻上报,而是谨慎地等到他们第三次会面,才小心翼翼地将此事通禀。
“顾韫?”裴寂皱皱眉头:“是那个户部员外郎家的嫡子是吗?”
赤影回道:“正是。殿下真是好记性。”
倒不是裴寂的记性有多好,他隐约记得这个顾韫曾是太子伴读,在皇城里也与他一起读书,四书五经念的不怎么样,却总是拉着太子殿下谈论一些算术之类的东西,后来叫太傅发现了,便给赶了回去。
那鬼画符一样的东西裴寂也瞧了,叫他觉得头痛,自此便刻在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偏太子殿下还能与顾韫讨论的下去,所以那本该死的《周髀算经》至今还搁在他的枕边,若是难眠之际也会拿出来看看,催眠效果很好。
“他为何会去白家?”
“听白府的下人说,这几日,顾家正与白家说亲事。”
裴寂问道:“谈的是哪位姑娘的亲事?”
“三姑娘白瑾柔。”
裴寂点点头,这倒是一点也不出人意料,顾家再怎么样也不会求娶一个婢女所生的女儿,说出去也会沦为整个汴京城的笑柄。
只是顾韫为何突然与白棠接触?顾家在朝堂上一直站队太子,当年顾韫在做伴读时也与太子关系匪浅,廖北谦如今也已经敲定是太子一党,裴寂自然而然将这些事串在一起,他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掠过那堆摊在案头上的扇子,眼里写满了明晃晃的猜忌与防备。
赤影看裴寂在打量那堆扇子,以为是嫌这扇子碍眼,反正之前已经细细探查过了,里面并没有猫腻,于是便很有眼色地要去收拾扔掉。
碧琼正巧进来撞见这一幕,她拍掉赤影的手,把那些扇子重新摆在桌子上。
大概是把话讲清的缘故,顾韫这两日没再往白棠这里来,柳儿被白棠斥责之后也将心思收了一收,岂料刚过了两天安生日子,这天晚饭的时候,却进来一个眼生的小丫鬟,说是府上来了贵客,叫白棠赶紧收拾收拾,体面些,别丢了白家的脸。
白棠心里起疑,之前可是大娘子身边的丫鬟姜喜来吩咐的,叫她别满府里瞎逛。
这个小丫鬟自己又不认识,自然以为是顾韫这几日到自己这儿的事叫人瞧见了,所以叫这小丫鬟来哄自己出去,待自己双脚一踏出院子,到时候便是捏着了自己的错处,所以白棠说什么都不出去。
“前些日子姜喜姐姐才说过,这几日别往外折腾,这会子你来,我倒是不知道该听谁的了。”白棠一动不动,不慌不忙。
白棠不知道,姜喜每次来自己这儿,都没得到赏银,这儿的路又偏,姜喜心里不舒服,所以这次就随手派了个新来的小丫鬟。
这小丫鬟原本也是个踩低拜高的,此时此刻也不由得急起来,于是跪着,头碰在地上:
“靖王殿下和顾公子已经到了,奴婢不敢妄言,还请姑娘赶快起身吧,晚宴已经开了,这会子去都已经晚了。”
虽说靖王的威名在外,但白棠和小铃铛倒是不觉得什么,只是柳儿的手却抖起来,一支簪子便掉在地上。
小铃铛埋怨道:“呀,柳儿姐姐,怎么回事,这当口了你又毛手毛脚的,姑娘本就没什么首饰。”
“靖王殿下…怎么会来?”柳儿开了口。
小丫鬟虽然跪在地上,却只觉得心里鄙夷,一屋子毛手毛脚的,跌了根簪子也值得大呼小叫的,主子正说话丫鬟却插嘴,果然是没规矩的:“这等事奴婢是不知道的,四姑娘还是赶紧动身吧,吃顿饭也就过去了。”
白棠不要人跪,一边起身一边叫那小丫鬟起来,也没怎么打扮,她气色不好得叫人看见,这样去晚了才是个好借口。
大概真是贵客,白棠一边走一边想,白知然竟将常年不用的会客庭收拾出来了,穿过条廊,远远只见庭中设了桌案,走得近了才觉尴尬非常,因为所有人皆以落座,只剩下自己独立于此,十分显眼。
白棠向四周瞧去,一年见不上几面的爹此刻倒是没显出多生气,老太太依旧是慈眉善目,两位姐姐也不往自己这边瞧,可是嘴角却好似在嘲笑,家中还有两位哥哥,可也都晾着她只顾自己斟酒。
白棠走到白知然面前,盈盈作揖:“真是失礼,女儿身子最近有些不爽利,来的慢了些,还望父亲宽宥。”
“快来见过靖王殿下和顾公子。”白知然打了圆场,这后宅的事他虽不关注,但白棠的处境他是知道的,为何会来晚,他心里明镜一般,所以白棠此刻的撒谎早已被默许。
白棠慢慢抬头看去,顾韫的那张脸她倒是再熟悉不过,可是他身侧那张脸居然也是如此熟悉!
这不是……活阎王吗!
他是靖王?
“咳咳,”白棠吓得咳嗽起来,一张脸白兮兮的,咳嗽声震的她伤口隐隐作痛:“白棠见过靖王殿下,见过顾公子。”
“本王叫裴寂,寂静的寂。”裴寂一个字一个字,瞧着她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好像要把他的名字印在她脑子里似的。
白棠明白,那是他们之前的约定,‘我的名字,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可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倒是顾韫上前给解了围:“靖王殿下的名字,自是传播远扬,白四姑娘岂会不知。”
裴寂勾唇,摇着头说道:“这话不是说给白四姑娘的,我是担心有些人不知道,又要满口妄言。”
父亲白知然也觉得惊奇:“怎会有人不知靖王殿下的名号?”
“确实有,”裴寂想了想说道:“也是一个小姑娘,不仅不知道我是谁,还说了我许多做人的缺憾。本王活到如今,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做人做事都十分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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