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站在原地,只觉后脊冰凉。
第25章 正反话文学
“白四姑娘怎么想,”裴寂突然问向白棠:“也觉得本王有许多做人的不足之处吧?”
白棠讪笑:“靖王殿下说笑了,那人一定是有眼不识泰山。”
裴寂摇摇头,说道:“那人说我做事不留余地,”
“这是因为您做事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免得夜长梦多。”
“还说我脾气很差,”
“殿下人中龙凤,自当桀骜不驯。”
“她还说我说话难听,不堪入耳。”
“殿下实乃性情中人,您出自皇家仍有此性情,实属难得。”白棠眼都不眨,正反话文学信手拈来,当年也是帮写过求职简历的人,对付HR的这套还是绰绰有余。
裴寂实在是忍不住,眉眼舒展,哈哈大笑起来,他一只手握紧酒杯,自顾自地斟了一杯。再看见白棠那张表情丰富的脸,还是这么有意思,这话不是假话,却胜似假话。他有意放过白棠,便冲着白知然举杯:“你这个女儿倒是比那个小姑娘会说话。”
“殿下谬赞了。”白知然挥挥手叫白棠退下。
白棠假装镇定地转身往这宴席的一角走去,直到走到座位上,听见身后传来酒杯碰在一起的声音,她脚下忽的一软,扶着凳子堪堪坐下来。
她把靖王给得罪了!
白棠之前一时口快,哪料到他是什么靖王,更没想到会在自己的地盘碰上他,此刻是警铃作响,心中忐忑。
桌上一堆美酒美食,换做往常白棠必定要连吃带拿,可是现在却食不下咽,她警惕着靖王会不会突然抽风,将她之前出府的事抖落个底掉,又不敢看的太过明显,所以只能偶一抬头,观望靖王的情绪。
她的注意力全被靖王吸引,所以完全没理会大娘子正递了眼色给白瑾柔,等她发现的时候,白瑾柔已经大大方方站起来,叫身侧的小丫鬟去取了自己的月琴来,素手翩翩,落在琴上叮咚作响,她的身段也柔,整个人捧着琴坐在那儿便别有一番滋味。
大娘子真金白银砸出来的金疙瘩也算是长了脸,白棠瞧着也是心生羡慕,她倒是也会乐器,只可惜是西洋乐,若是想要展示,估计需要漂洋越海,去大不列颠国找找看了。
不过这也是白棠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谢起她们来,气氛此时很是活跃,白棠好容易舒了口气,这下台上那位应该也不会注t意她了,于是她赶忙地将桌上的点心往自己嘴巴和袖子里塞。
这一幕恰好被裴寂瞧见,心中想到白棠果真还是跟之前一样,此等风口浪尖竟还有心思连吃带拿,不过想想她临死之前还要贪财的样子,也是符合她的秉性。
一首曲子很快便结束。
裴寂会心一笑,又说了些场面话夸赞三姑娘,还赏了不少东西。
大约是瞧见嫡女长了脸,白瑾宁也跃跃欲试起来,她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壶,步步生莲,给大家表演了一段茶艺。
众人喝彩,裴寂照例是赏,接着他望着偷偷瞄向他的白棠开口说道:“机会难得,四姑娘不如也展示一下。”
这也太没有边界感了吧!
“小女资质愚钝,不如两位姐姐,实在没有什么才艺。”
白棠好容易咽下嘴里的肉丸子,站起来,硬着头皮说了这句,她一双圆眼写满恳求,却发现靖王正徐徐展开一把扇子,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做给廖北谦赔礼的其中一把。
顾韫看出白棠的局促,他不愿自己的知己如此难堪,于是便打着圆场:“在下这儿有一个谜,不如四姑娘算着玩玩,算不出也没什么,就当是给大家解个闷?”
白棠心内十分感激,自己有意与他划清界限,可他却在此时给自己解围,于是点点头应了。
顾韫说道:“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有几何?”
此谜题一出,众人皆不解,一片喧杂之声传来,裴寂也微微皱眉,他知道顾韫的老毛病又犯了,但还没等他说话,白棠却先开口了。
白棠一听便知道,顾韫此番,是真的在放水,他们此前早已在小院里讨论过此题,她微微一笑,坦然说道:“此谜算不上难,雉有二十三只,兔有十二只,可是如此?”
顾韫也笑道:“四姑娘果真聪慧过人,确实如此解。”
“不如白四小姐给大家讲讲,此题如何解的?”裴寂冷不丁地冒出这一句来,两人一来一回,叫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而且一听这东西,他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白棠看上去不是精明之人,他以为是顾韫和白棠透的谜底,所以他打定主意白棠是只知解而不知解法。
“嗯…其实也不难,”白棠说道:“只要让笼子里的雉和兔都抬起两只脚来,那会发生什么呢?”
裴寂略一沉思:“雉腾空了?”
“没错,雉只有两只脚,若是叫它们都抬起两只脚,笼子里就只剩下兔子的脚了。那么现在笼子里有几只脚?”
“二十四只。”
“这二十四只脚都是兔子的。”白棠笑笑:“这说明兔子有整整十二只,对不对?”
裴寂点头:“确实如此。”
“那再用一开始的三十五只,减去这十二只兔子,剩下的不就都是雉了?”
裴寂错愕,好像真是这样,这谜题倒也不难,居然还有意思起来,当下他居然有点理解顾韫了,只要掌握其法,确实容易沉浸其中。
晚宴接近尾声,白棠也是跌宕起伏地过完了这一天,她有些解脱似的想要回自己的小院稳定稳定心神,谁料父亲白知然却派了丫鬟来叫她留步,领着她进了父亲的书房,看见裴寂那张脸,白棠觉得这可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白知然温和地拍拍她的肩:“刚刚的谜题解得好,你不必紧张,靖王殿下今日见你有恙,虽未在宴中赏你,但随身带了医师,说是要给你瞧瞧。”
白棠心内觉得可笑极了,她真想问问面前这人是谁啊?是鬼上身了吧?装的这一副慈爱的样子没的叫人恶心。
毕竟忍习惯了,白棠只是笑笑,她低垂着眼,只感觉裴寂的目光如针扎一般射在她身上。医师?白棠了然,这是要把她的箭伤给白知然看看,让她死得更彻底一点。
那医师给白棠诊了脉,白棠也最后瞪了一眼裴寂,反正都要死了,谁还怕他!
谁料那医师只说了一句:“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再多养几日,我再给姑娘开几个药,自会痊愈。”
白棠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对上裴寂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时,就知道原来又被此人捉弄了一回!
她收回放肆的眼神,匆忙起身,随便捏了个由头下去了。外头等着的医师将早就包好的药包塞到她手里,除了刚刚哄骗白知然的风寒散药,白棠还认出,其中有几个都是上好的金疮药。
白棠捡了一条命,正躺在床上裹紧被子复盘这荒谬的一天,柳儿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将一个小纸条塞到白棠手心里,说是顾郎君给的。
第29章 不堪良配
白棠将纸条打开,里面只有一句话:
明日,请来半日闲一聚。
白棠认出这确实是顾韫的字迹,半日闲是汴京城地处南街的一家茶馆,都是些文人雅客的去处,这字条里面没写什么时辰,白棠猜测顾韫是瞧出自己的不便,所以故意没留具体时辰,自己若是不去,怕是顾韫要一整日都呆在茶馆等自己。
今日再怎么样,托顾韫的帮衬,才至自己不会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白棠想到这儿,便唤道:“柳儿,能不能……”
“能。”柳儿答得很快,似乎就在等着她问一样。
白棠疑惑道:“我都没说什么事呢。”
柳儿一边将蜡烛吹熄,一边说:“姑娘不就是想说,明日能不能出去,放心吧,石头我都移走了。”
柳儿之所以把洞口堵上是为了不叫白棠去见那宋家哥儿,若是白棠去见顾韫,柳儿是一百个愿意的。她甚至还翻出早就收好的帏帽,放在白棠身侧。
只是柳儿千算万算没算到,第二天白棠一踏出洞口,第一个碰上的就是宋宴。
宋宴之前听了燕淮的话,又看见那堵住洞口的石头,还以为那袋金子真是与他两清的意思,于是慢慢死了心,谁知今日他又下意识等在此处,却瞧见带了帏帽的白棠正从狗洞里爬出来。
白棠显然也瞧见了宋宴,于是像往常一样与往他这边走来,宋宴犹豫着迎上去。
“做什么去?”宋宴问道。
白棠并不知道之前柳儿说的那些话,此刻也并不知道宋宴心里的别扭,还和往常一样有什么说什么:“去南街的半日闲,见顾郎君。”
帏帽将白棠的脸遮的很严实,她太久没跟人说话了,所以一路上只顾着讲最近认识的这个顾韫,讲顾韫的身世,样貌,讲此人冒冒失失地来访,求教,接着讲到他喜欢的算术,替她解围,又拿出那张纸条来给小宴子看。
突然,白棠想到靖王,于是一拍巴掌,说道:“对了,你猜我们在牢里见到的那个疯子,那个大人,他是谁?”
宋宴早就没在听白棠在讲些什么,他正在心里暗暗与白棠提到的这个顾郎君做比较,比来比去他就心酸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差距,已经能看到半日闲的牌子了,他一赌气转头就跑,任凭白棠怎么叫也不回头。
白棠抬眼瞧了瞧半日闲的牌子,又回头看宋宴的背影,生气地跺了跺脚,她不知道宋宴又在闹什么脾气,也不好在人来人往之地与他拉扯,只好转身踏进半日闲,顾韫明显已经等待多时了。
顾韫也瞧见了,他问道:“刚刚你身边那个小兄弟,是跟你起了龃龉吗?”
“谁知道,”白棠气结:“不用管他。”
顾韫失笑,将白棠领到一个很雅致的隔间,茶水氤氲,两人对坐。
顾韫开门见山:“今日请姑娘来此,是因顾某有一困惑,还请四姑娘务必据实以告。”
白棠以为他仍是要问关于算术的事,于是点点头:“好啊,我定知无不言。”
顾韫将一杯茶推到白棠面前:“请问四姑娘,是否在昨日晚宴之前,就与靖王相识?”
白棠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她瞧着那碗茶水,半晌微微一笑:
“顾郎君既然将我视为知己,我也不想瞒你,我与他确实早已相识,只是昨日晚宴之上,才知道他是靖王裴寂。”
顾韫点点头,面色严肃:“姑娘既如此坦诚,顾某也有一言,靖王此人阴险狡诈,城府极深,实不堪为女子良配。”
良……良配?
白棠摇摇头:“顾郎君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我与靖王……并不是那种关系,只是相识而已。”
顾韫说道:“昨日靖王晚宴之上,言一女子曾对他出言不逊,如若我所料不错,那女子就是姑娘你。”
“确实如此,只因我之前并不知晓他的身份,所以言语之间多有冲撞。”白棠用手指碰了碰杯子,瞧里面漾出一个波纹。
顾韫笑了:“真不愧是我认定的知己,我也一直瞧不惯他,只是一直迫于他的淫威,不敢言明罢了。”
笑过之后,顾韫又重新正色道:“只是靖王向来叫人捉摸不透,我曾与他做过同窗,也了解他几分,此人年幼丧母,多疑敏感,行t事偏激。你之前得罪于他,照他往日行事来看,他该当睚眦必报,但昨日你一到,他便一直关注于你,宴席散后又说替姑娘请了医师。”
他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姑娘既说只是与他相识,我便不疑姑娘,可依顾某所看,靖王对你存了别的心思。”
白棠一口茶水哽在喉中,登时呛到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是说他……看上我了?”
顾韫点点头,这叫她不由得想起之前裴寂看过她的身子,想起她曾经偷偷瞧他的脸,又想起那只在她腰肢流连的大手,整张脸红起来,如煮熟的虾子一般,好在有帏帽遮着,不然又要现眼。
“可是……靖王府应当是有王妃的吧。”白棠冷静过后,又软绵绵地说道:“白家,应当不会叫我去做妾的。”
这话一出口,连白棠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了,白家那些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顾韫仍是摇头,他比白棠看得真切:“姑娘虽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姑娘在白家的日子过的并不好,父母乃是天定,你我不好埋怨,但若眼睁睁瞧姑娘后半生仍旧掉入火坑,顾某实不忍心。”
白棠怔住,顾韫这话说得极为贴心,虽指出她身世不堪,可却无半点冒犯之意。
接着,她听见顾韫说道:“如若姑娘不弃,我愿求娶姑娘。”
白棠吓了一跳,这远比靖王对她有意更让她吃惊,她立刻拨开帏帽上的白纱去瞧顾韫,明净的阳光从窗棂处撒下来,那少年有着比阳光更明净的眼神,一颗真心捧在白棠眼前,将她的心也烧得热热的。
白棠思忖良久,一杯茶已经由热转凉,她开口轻轻说道:“好可惜,我不能答应。”
“我并非一时冲动,”顾韫很坦诚地说道:“昨日我回去,已经细细想过了,所有的后果我都可以承担。”
“所以,”白棠直视顾韫的双眼:“我才不能答应。”
第30章 知己难求
顾韫怔住,无需白棠多说什么,他已从她那双眼睛中知晓了答案。
“顾韫。”白棠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眼睫轻颤:“你如此捧出一颗真心,叫我怎么敢收呢?”
“你我相识不过短短几日而已,居然可以如此真心待我,说实话,顾韫,今天之前,此时此刻之前,在你说出那句话之前,我并没把你当做我一生一世的朋友。我只当,你是我在闺阁时,偶遇的一个过客而已。”
“我知道你对我并非男女之情,但我知道你是真心想救我,靖王也好,白府也好,这都没什么可怕的,但若是为此搭上一个真心为我的人,我却是真的很怕。”
白棠一边握着茶盏,一边笑着说,那笑有些硬生生的,叫人看着心疼。
顾韫想了想,说道:“我既然提出此事,你便无需再考虑我。你曾说过,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是有规律可循的,你我为何在婚嫁之事上非要遵循世俗之情爱?难道就不能因为志同道合,相同爱好,而走在一处吗?”
“我其实一直想要寻一个如你一般的人,好救我出这火海。”
白棠叹了口气:“可你既然视我为知己,我便不能只顾自己,为你考虑便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若你娶我,你家中第一个不会同意;再接下来,白府这边,我也得罪光了;假使这些我们都撂开不提,我们之间,真能一如既往地走下去吗?”
“你对我知之甚少,其实并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其实我连一般的闺秀都比不上,主持中馈,待人接客,我通通不会,也许十年之后,三年之后,甚至是一年之后,失去这腔没来由的赤子之心,你便会开始后悔。失去本就不是倚靠的白家伤不到我,但若是失去一个曾捧出真挚之心的知己,才是真叫我伤心。”
“我很高兴遇见你,顾韫。”白棠将冷掉的茶水推回去:“靖王那边,我会加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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