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简讯传过去,他当然没有回音。她又追过去一个电话,还是没人接听。其实他就算回了听了,又能怎样?不过是徒增彼此牵牵绊绊的痛苦罢了。
她盯着折扇一样摊开在床上的钱,忽然想起,以前他每次过来,都要换这么多加币,所以他是把这次换好的钱一股脑都给她?也是,反正以后也不用再涉足这个伤心之地,所以用不着这里的钱了吧?
她在那张狭小的客房里,怅然坐了许久。
陈飒和小蝶过后听说,也十分震撼。
半天,陈飒才冲房东说:“这常大哥果然是革命的后代哈,真他妈刚烈!――不过这样也好,说真的,我真怕你一个心软,就从了他。那个客房本来就啥也没有,就一张床,没想法也有想法了,还好你‘无欲则刚’......”
小蝶百思不得其解,事后私下给陈飒发了条信息:“那个常大哥不是国民党后代吗?怎么成革命的后代了?”
陈飒难得简洁地回了四个字:“辛亥革命。”
一过“阵亡将士纪念日”,大街上圣诞的氛围陡然浓厚起来,家家户户都等不及似的张起灯结起彩,连路边的秃树身上都缠了彩灯。
这将是小蝶在加拿大经历的第二个圣诞节。
圣诞节给她的感觉在出国前后简直是天壤之别。
出国前,她和身边很多朋友一样,压根不知道这一天是耶稣的生日。可一到这个日子口,大家伙儿还是起劲地互发短信微信,互祝节日快乐,单身的相约着去哪儿搓一顿,有对象的把这个日子当情人节过,和国内商场酒店里的圣诞树似的,都为掺和进这份热闹,沾点荒腔走板的洋味。
可是出国后,一切都不同了。一到十一月中下旬,大街上、商店里处处是圣诞装饰,走哪儿都能听到圣诞歌曲,怎么就有那么多不同的圣诞歌曲?
圣诞对加拿大人而言,就好比春节之于中国人,是年尾阖家团圆的大好日子。所以虽然还差一个多月,街上的蓝眼睛绿眼睛里都染上了一点喜气洋洋和急不可待,是啊,一年忙到头,终于要和亲人相聚一堂,能不喜气洋洋?能不急不可待吗?她走在这些蓝眼睛绿眼睛中,耳朵眼里不断灌入这儿那儿飘来的安详的圣诞歌,心里涌起一阵阵莫名的哀愁,这种感觉一直要到过完西历新年,大街上的节味渐渐消失,才会逐渐散去。
可是今年却大为不同。
十二月下旬,路亚要去加州出差,想带她一道,他都规划好了,他一直出差到二十三号,两人可以多呆两三天,把圣诞节也一并在加州过了。
一开始他提到圣诞附近要出远门,她一想到两人要分别,心里不免有点低落。没想到他下一句话就是问她想不想去,小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当然想去,谁不愿在寒冷的冬日里和心爱的人一起去享受一下加州阳光?
她的黑眼睛因为兴奋而亮起两束光,可很快又想到很现实的问题:“听说加州挺贵的。”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是不便宜,可是我请你呀,傻瓜。”
小蝶喜出望外,可嘴上还是矜持了下:“那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他立即给她分析,因为是出差,公司已经包了他的机票和宾馆,还有租车费和每天的伙食补贴。因此,他可以用他的信用卡积来的航空里程给她补张票,他们全部的开销实际上就是玩乐和部分吃喝的开销,并不吓人。
他这样清晰有条理地罗列出种种,让她佩服之余,又有些失望。她说:“那好,我下周跟赵医生去请个假试试。”
她这样说,一是不确定能不能请到假;二是不愿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乐颠乐颠的,让他看轻;三是给自己一个回旋余地――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有些犹豫。
她并没有立刻请假,而是破天荒地决定和两位室友先商量商量――自从她俩发现了她“梅开二度”的蛛丝马迹,她还是头一回主动和她们提起“鼻血男”。当然,她小心不要透露过多细节,免得暴露了路亚的个人信息。
没想到,两位室友都旗帜鲜明地站到了路亚那一边。
兰珍不住点头:“这很好啊!这种带着伴侣出差的行为在北美还蛮常见的,说明两个人的感情很好,连短暂的分离都不想有,还可以花很少的钱,一起去探索一下世界,增进感情。我有个同事就是这样,和她老公结婚好多年,都还是如胶似漆,她老公是做 international sales(国际销售)的,所以常常出差,只要我同事能请到假,就会一起去,反正住宿和车费都是她老公的公司报销,基本只要补一张机票就好。”
小蝶心里慰藉了些。
“就是!这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你知道加州多贵吗?现在人家免费请你,为什么不去?反正睡都睡了。”陈飒粗咧咧地笑。
小蝶忿忿地瞪了她一眼。
“而且我觉得两个人合不合得来,一起旅游是最好的验证方式,这可是我真实的人生经验分享。”兰珍半自嘲地笑。
她本意是鼓励小蝶去,没想到小蝶听完,却又忧心忡忡起来:万一验证出他俩合不来怎么办?她想了想,还是把路亚如何的精打细算如实告诉了室友们:“......我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感觉他是事先算好了,觉得自己可以承受,然后才来告诉我的,好像就是他对我的这种好是有限度的,事先衡量过的。”
兰珍不完全赞同,但还是点点头,表示理解。她虽然年长小蝶许多,恋爱经验却极度失败,自觉还是少误导年轻人比较好。
陈飒却没这么多顾忌,劈脸就问:“他是亿万富豪吗?”
小蝶有些不解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不是吧?”陈飒振振有词,“人家也就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请女朋友旅行,还是去那么贵的地方,那肯定要确定一下自己能不能负担得起啊。我倒觉得这恰恰说明了他说话做事挺冷静的,绝对符合理工男的性格特征。挺实在的一小伙子!干嘛?非得打肿脸充胖子,明明负担不起,还给荷包大放血,才是在乎你?我觉得那是不成熟!小丫头,姐姐送你一句话,要是真爱,就放胆去爱,用心体会,别整天玻璃心,瞎纠结。反正年轻,不合适还可以重新洗牌嘛。”
虽然话糙,但是理不糙,一席话说得小蝶心里豁然开朗,露出了小虎牙。当晚,就在心里规划着如何才能顺利请上一周的假。
第二天,她给爱马送了张亚马逊的购物卡,陪着笑脸和她商量顶班的事,爱马爽快地同意了,但是作为交换,她周末的班,小蝶都得顶上――直到一月底。
之前,两人的双休日是一人一天轮换着来,这样一来,就意味着接下来两个月,小蝶都不再有周末。但是为了加州假期,她咬咬牙,还是同意了,她拿的是时薪,便自我安慰:“反正多上一天班,就多挣一天钱,熬到二月头就好了。”
二月头,赵医生打算再招个人。爱马这头说妥了,赵医生那边自然是没问题的,当然,小蝶还专挑了个她心情不错的时间说的。
星期六一大早,三个室友一道起床,一道出门。只是兰珍和陈飒是去 AMC 看日场电影,小蝶要悲催地去诊所。兰珍笑着安抚她:“过几周就可以去享受加州的阳光沙滩了。”
一想起即将到来的旅行,小蝶立刻振奋了精神。
第67章 西雅图夜未眠
早上的一切都顺利得很。
一到班,小蝶就打开电脑,把今天所有病人的资料都快速过一遍,了熟于胸,然后去消毒室准备器械......
第一个病人是个住在附近的白老头,一来就“不客气”地告诉她:“爱娃,我可得警告你,我刚吃了午饭,还没用牙线剔牙。”比较尊重牙医和牙助的病人,来诊所来之前都会刷个牙,用牙线把牙剔干净。
爱娃却很老居地冲白老头笑道:“没事,进来呗,一会儿我帮你清洁。”
第二个病人是个五岁的印度小子,来的时候好好的,一进了治疗室,看到那些器械,才后知后觉地哭闹起来,当妈的有些束手无策。赵医生挲着手,也有些不耐烦。
小蝶急中生智,用医用手套迅速又吹又扎地鼓捣出只大象,还拿黑马克笔点上鼻子眼睛,用流利的英文告诉那小子,只有配合治疗,才能拿到这只活灵活现的“大象”,作为奖励。小子立马乖了,家长和赵医生都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这还是以前共事的时候,马虎熊不知从哪儿学来逗她玩的,她有片刻的恍惚,但是很快,她脑子里的画面就切换成了和路亚相拥着立在红色的金门大桥下接吻的样子......
吃午饭的时候,她收到一条短信提示――是冯爱。
“感恩节”过后的那个星期六,冯爱问过她怎么不去“交流会”了,她借口加班,就搪塞过去了。后来她又问过一次,小蝶又搪塞加班,她便不再问了。她要么是忙着跟阿蛋约会,要么是察觉到了什么,反正没怎么再找过小蝶,小蝶更不会主动去找她,只是偶尔想到,心里不免空落落的,虽然她们相交时间不长,但确是一见如故的知音。
今天碰巧又是星期六,小蝶估摸着她可能是问自己要不要去交流会,可点开一看,冯爱确是问:“最近好吗?我下周要回印尼,你想让我给你带点什么不?”
她这样毫无芥蒂,要么是压根没发现小蝶刻意的疏离,要么是大度求和,不管怎样,所谓扬手不打笑脸人,小蝶当下心里就有些活泛起来。还没想好怎么回,冯爱就又来了一条短信:“不知你有没有听过,我们那里盛产咖啡,还有――燕窝!我知道中国女人都喜欢燕窝,我表哥就有个燕窝农场,我可以给你找到最好的燕窝。”
燕窝?小蝶不由瞪大了双眼。她哪儿吃过燕窝?别说她没钱从没奢望过,就是有钱,也不知道上哪儿买得到不掺假的好燕窝。
之前,她陪二姑一起去华人区那些参茸行找过,当说着流利粤语的店家郑重其事地托出一盒燕盏,说是马来西亚的。她和二姑大眼瞪小眼地瞅了半天,也分不清那一盒牙黄的玩意儿是真是假,是好是歹。过后,二姑还自嘲:“以前没钱,只能在老电视剧里看那些太太小姐,动不动就吃燕窝。现在有点钱,想买又不晓得好燕窝长什么样子。”
后来她从网上学到,最好的燕窝都产自印尼。她纳闷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冯爱和上等燕窝来自同一产地呢?
于是,她的心里马上没出息地高兴起来,脑子里有片刻的犹疑:冯爱是不是要用燕窝收买她?可人家就算真要收买她,还不是看中她这个朋友吗?
这么一想,她心里便有些感动,又有燕窝的诱惑,便和冯爱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断了一个多月的对话和友情重又续上了,还约好等爱从印尼回来,见上一面。
一个上午加一个中午,她都是不亦乐乎,如鱼得水的。
谁知午休一过,她正有点哈欠连天嘴大眼小的时候,忽然来了个中年妇女,勉强能归类为白人,但白得又不是很彻底,像牛奶里不小心点了几滴醋。小蝶乍一见她,心里立刻一惊――这女人和丽雅有几分相像,都是一头火红的小卷,还长了一脸的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
她压制住心里那点没出息的畏惧,笑着用英文问:“你好!请问你有预约吗?”她这么问不过是缓解气氛的托词,因为下午预约的病人们一水儿的都是华人。
“没有,甜心。”女人也像丽雅那样称呼她为“甜心”,带着不知哪个国家的口音浓厚的英语跟小蝶说,“我是来问问关于我保险的事情的,我他妈真的太生气了。我去年在你们这里做过根管,我们公司的保险能报 80%,当时我是和你们这儿另一个前台核实过的,我自己还额外掏了 20%。可是一个月前我的保险公司给我寄了一笔巨额账单,快两千刀了――他们拒绝帮我支付我在你们这儿做的根管治疗。”
女人眼大的能吞人:“我震惊了,立刻给他们打了电话质询,他们说,他们需要额外的什么记录,结果你们诊所没有提供。我赶紧又给你们诊所打电话,接电话的那女的给我一查,保证给我找齐资料,替我寄回保险公司。我就把这事搁一边了。可是两周前,我又收到一份账单,为同样的事情!显然你们没寄,我打电话来留了言,没人回我――昨天我收到保险公司的通知,说如果这笔钱我再不付,他们就要去找追债公司了。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我他妈太生气了!”
当女人说出第一个“我他妈真的太生气”时,小蝶心里就已经“咚咚咚”跳得十分厉害,她在女人浓重的口音和强大的气场下卑微地徜徉了许久,精神保持了高度的紧张。那点困意早就去了爪哇国。
好在这段时间的英语不是白练的,她竟然无障碍地听懂了事情的原委,马上摆出一张事关重大、苦大仇深的脸,代替诊所冲那女人道歉。她这一招是过去的几个月摸索来的,要让病人感到她对他们有同理心,让他们相信自己是真心地关心他们处境。
女人果然缓和了口吻,说:“不是你的错,但是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事解决。”
“当然,我完全理解。”小蝶要了她的姓名和健康卡,在系统里一查,是爱马,很显然她之前在电话里嘱托的对象是爱马。
小蝶没处理过这么复杂的保险问题,而且也不是她的疏忽造成的,便赶紧去后面的办公室找赵医生,小声汇报了事情的原委,满怀期待,赵医生自己来处理,或是等爱马周一回来上班自己把这泡屎铲了或吃了。谁知――
赵医生头也不抬地来了句:“那你去给她的保险公司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把事情解决一下呗。”
“我?”小蝶倒吸一口冷气。她其实想问的是:凭什么是我?
赵医生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反问:“对呀,难道你休假的时候,你没处理完的事,我要打电话把你叫回来吗?”
小蝶无路可退,只得魂飞魄散地往回走,保险这一块专业的词汇太多了,她能听懂已经实属不易,现在还要打电话给保险公司协调这么复杂的问题?看来今天不是赵医生把她吃了,就是那个女人把她吃了。
她硬着头皮回到了前台,灌了一大口桌上的凉水,然后开始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这期间,女人就一直虎视眈眈地立在前台盯着她,连人带影像一座灯塔似的,笼罩得她透不过气来。
在保险公司“喀刺喀刺”的流行歌曲的无限等待中,她忽然想起了第一天在这里上班回去的那天晚上,她因为被爱马欺负,英文又差而心情低落。陈飒开导她“把每天接电话当成一个英文的魔鬼训练营”,把魔鬼同事当成“魔鬼训练官”,这时候一想,她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些,就把这当成雅思口语考试,把“灯塔”当成考官好了。她暗暗决定。
约莫二十分钟后,终于有个男客服接起了电话:“哈喽?”然后是一串简短自我介绍,他说他叫泰勒,和那位个高腿长、金发红唇的美国歌星一个名,当然这是个男的。
小蝶立刻就记住了。她也赶紧“哈喽”回去,也做了自我介绍。
双方寒暄了两句。
泰勒很快把女人的资料调了出来,告知小蝶他们一直在等诊所或病人自己给他们寄 X 光片和那个手术记录,可他们一直没收到。
就这么两样东西?小蝶心里一阵狂喜:“我马上就能给你们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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