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准备喝下,眼角却看到修长的手一把将我的罐子夺走。
“G,这个你不能喝的。”梁宇眉头微皱,赶紧把那罐啤酒放到他的另一侧,重新又给我开了罐汽水,“喏,这给你,你现在只能喝这个。”
我盯着他放下的那罐啤酒,没有接过他给我递来的汽水,既不解又迷惑地问:“为什么我只能喝这个?”
梁宇挑眉,颇有些得意地说:“因为我已经成年了,而你今年还没到十八岁。”
我没好气地叹了一声,“就因为这个?”
“嗯,这可是法律规定。”
这句话立马触碰到了我内心的禁果效应,越是禁止,越是想得到。
我身子稍稍前倾,趁他不备时一手将啤酒拿过,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喝了几口。
“喂!方槐!”梁宇伸手劝阻,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酒一入口,那味道不似汽水那般清爽香甜,而是带着几分苦涩,让我有些不习惯,不禁皱了皱眉头。
或许孩子奔向成年的这个间隙,注定要带着苦味。
我不想在梁宇面前丢了面子,只好装作若无其事。推开梁宇欲要阻止的手,看到他为我着急紧张的样子,我居然感到有些开心。
这一回,换我占据了得意,“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法律规定未成年人不许喝酒,学校也有校规规定学生不许喝酒,那请问你这位一向都规规矩矩的三好学生为什么又要喝呢?”
梁宇薄唇微启,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我本以为他会生气地将我手中的酒再一次夺走,像平日里训斥学校那些不守规矩的学生那样将我训斥一顿。
谁料到,他竟拾起自己喝的那罐啤酒,轻轻地与我碰杯,“你说得倒也合理,愣是让我找不出漏洞来反驳你。”
说完,梁宇仰头独自又喝了一口,然后晃着那剩得不多的啤酒罐,喃喃自语:“或许我只能在这点事情上为所欲为。”
今天的梁宇和平时的他,实在是太不一样。
他的眼里全是不甘、失落、无奈,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我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内心的恐惧瞬间将我包围,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摧毁了他。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梁宇倒先一步开口问我:“方槐,你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吗?” “啊?”我像是个上课走神被老师发现的学生那样坐直了身子。
见着我迷茫的样子,梁宇笑了笑,换了个更具体的问题:“比如说,你有想过高考之后,上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吗?”
我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一下摇头说:“没有。”
“你就没什么喜欢的事情吗?理想啊,梦想啊什么的……”
他满眼好奇地看着我,我不忍浇灭他这份热情,于是反问道:“那你呢,你有什么喜欢的,你的梦想或者理想又是什么?”
梁宇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指了指自己,“我?你是在问我吗?”
我肯定地点头,满眼真切地重复了一遍:“对,我就是在问你。”
梁宇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看得我都有些发怵时,他仰头将手里的酒一口喝下,然后整个人懒懒地躺在了阶梯上。
我松了一口气,耳边传来他小声的诉说。
“我喜欢画画。我的梦想就是希望能够在海边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房子里有个小花园可以让我种些红玫瑰,平日没事的时候就画一下画,画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行。然后还可以看看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阶级束缚,也没有任何压力,自由自在地过着简单的三餐两宿生活。”
我痴痴地沉浸在梁宇描述的那份美好中,这样的梦想,何尝又不是我的梦想?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他一起过上那样的生活。
只是,紧接着梁宇无奈的一声叹气残忍地就将这片梦幻击碎。
梁宇一骨碌地又坐了起来,带着几分自嘲地说:“梦到底是梦,哪有那么容易实现。”
说完,他又开了一罐酒,闷闷地灌了几口。
我实在看不惯如此消沉的梁宇,一把将他手中的酒拿走,“你都还没尝试过,怎么知道梦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梁宇吃惊地侧头看我,轻轻扬唇一笑,“方槐,你知不知道,其实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的。”
我愣了愣,“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挠了挠头,始终想不出他到底羡慕我什么,无奈地哼了一声,“如果像你这样的人都说要羡慕我,这世界真的够奇怪了。”
“为什么这么说?这很奇怪吗?”梁宇很是不解。
我毫不犹豫地反问:“不奇怪吗?我生下来就像是一个祸害,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只知道他是一个强奸犯,而我的亲生母亲是一个被迫的受害者,因为不会说话,也听不到别人说什么,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能被迫地接受,可她仍旧很伟大地疼爱着我这个祸害。可惜,在我四岁那年,她还是死了。从那以后我就被送进了福利院,你或许不知道我在福利院里遭受了怎样的欺凌,但我必须承认,那是我此生都不愿再多次回想的经历。”
说话间,我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已经浸没了眼眶,原来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根本就忘不了,只是我们都不擅于提起。
这是第一次,我如此坦诚地说出自己的过往。我断然没想到,一直以来被自己隐藏在深处的秘密此刻竟能够这般赤裸地全盘托出。
梁宇的眼里是无尽的心疼,他缓了缓情绪才说:“但至少,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你始终是你,一个自由的方槐,一个不受任何枷锁束缚、捆绑的方槐,不是么?”
“是,可如果一个人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自由其实就是一种奢侈。”我深呼了一口气,将喉间的那份哽咽一同咽了下去。
“对不起……”
看到梁宇眼里的同情与愧疚,我仰头看见夜空上升起的月亮,被树梢遮挡得像头狼。
第二十二章 秘密(下)
即便我知道了梁宇的梦想,也曾以为他会梦想成真。不管是成绩排名、个人天资还是家里的经济支持,实现这个简单的梦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度以来我都不明白他在惆怅些什么。
直到最后,在那一年的高考公示榜上,我知道梁宇的梦终归只能是梦。
毫不意外,梁宇的名字仍旧屹立不倒地排在了第一位,只是他名字后面紧跟着的录取学校和专业全是与他心中所想的毫不相干。
表彰大会的那天,全校师生都以他为荣,他的父母也来到了现场,脸上的骄傲比拿下一个重大项目还要高兴。
我在台下看着他,时光好像瞬间穿梭回两年前入校那会儿的新生迎接大会。
不过比起两年前,梁宇如今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少年的气息,说不出是岁数增长还是岁月蹉跎了他本真的自己。
而我,也不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格格不入的假小子。
看台下的众人都在羡慕、恭贺着这个人自小到大的优秀以及无限光明的前程,唯独我替他感到失落。
梁宇那令人艳羡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不能恣意地为自己而活。
我也渐渐开始明白当初梁宇说的自由是什么。
我实在没有心情看着台上那个为了开心而开心的梁宇,旁边朋友们的欢呼鼓掌我觉得格外讽刺,也不顾旁人如何挽留,我仍旧选择转身走开。
这样的热闹,我实在不想掺和。
表彰大会结束之后,我知道他们那堆受到表彰的人肯定还要和各种领导高谈论阔,又程式化地跟那些学弟学妹传授所谓的学习经验……
所以我估摸着差不多到时间才去梁宇的教室找他。
还没走到他们的教室,忽然有人在身后喊我的名字。
“方槐?”
我回头,只认得是梁宇平日里不错的一个哥们儿,至于名字我不太清楚,只听过梁宇好几次都喊他阿辉。
我看到阿辉手上的荣誉奖状,想起刚刚表彰大会上他就站在梁宇的旁边。
我看了看阿辉的四周,没有看到我想找的人,问道:“梁宇呢?他在吗?”
话一出口,阿辉眼里的惊喜稍瞬即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又是过来找梁宇的?”阿辉的语气里难掩失落。
“嗯,他在吗?”
阿辉撇撇嘴,冷言道:“他不在。”
“刚刚表彰大会,他没和你一起吗?”
阿辉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哪里招惹到了他,语气夹杂着几分不耐:“没有,那小子刚领完奖人就消失了。害得学校的领导老师都在四处找他,就连他那看台下的父母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经验传授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在等他,那场面别提有多尴尬了,依我看啊,那小子是不是考试考得都飘了?虽然能考上清大的经济系确实很厉害,可是也不至于吧……方槐,你都不知道……”
六月的天,树上的知了正是叫得最欢的时候,没完没了的吱吱吱,我越听越是觉得烦躁。
实在难以忍受地撒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拔腿就跑,阿辉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G,方槐,方槐……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要去哪里啊?要不要我骑车载你?”
我没有兴趣去理会身后的阿辉阿猫还是阿狗,我只觉得此刻的梁宇很是不同寻常,赶回去教室的路上,满脑子都在想他会去了哪里。
“方槐,你知道吗,我每次只要一不开心就会来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这地方好像有魔法那样,只要来到这里,我的烦恼就好像会自己消失……”
过往的记忆夹着红玫瑰的芳香阵阵飘来。
玫瑰花园!
没错,就是玫瑰花园!
猜到他如今的下落,我似乎又安心一些,可是记忆就像是止不住的洪水那般……
“其实说实话,我有时候抬头看到天上的鸟儿,我真的很羡慕,羡慕它们自由自在地随心而飞,你说有一天我也能够这样该多好啊?”
“有时候我会想,人来到这个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人活着都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不是太无趣了?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死了算了……
我一个激灵,脑子里浮现出最坏的场面,立马看了下时间,大致算了下路程,心急火燎得我根本没法慢下来,直接跑回去教室。
回去看到我的座位上坐满了人,中学时代的乐趣,大概就是一堆人围着在那里唠嗑。
有人见我回来,忙着起身,我却没空理会,同桌小环顺着视线边嗑着瓜子边朝我看来。
“咦,方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刚刚。”我看了一眼小环,想起她平时是自己骑自行车过来的,连忙把她拉到一旁。
“怎么啦,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环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认安全后才小声开口问:“小环,能不能借一下你的自行车给我?”
小环回应得也很是干脆:“可以啊,你什么时候要?”
“现在。”
小环有些不解地看着我:“现在?”很快,小环满是担心地问:“方槐,你怎么啦?是不是发生什么急事了?”
“我……”小环这句话突然给了我一个警醒,脑筋一转,立马改了原先要说口出的回答:“对,我以前福利院的老师跟我讲,跟我感情很好的那个妹妹出事了,好像挺严重的,需要输血什么,我恰好是 O 型血,万一有什么事,说不定还能帮上忙,所以我现在得去医院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
“啊,这么严重……不过这跟你是 O 型血有什么关系呢?”
“O 型血是万能血啊,如果真出什么事来,我也好可以及时输血。”
小环这才意识到,难掩钦佩地嘀咕了一句:“果然是生物学的学霸,学以致用上了。”
我无心听她这些客套话,“怎样?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小环想了想还是提醒我:“借你自行车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你告诉老师了吗?毕竟等会儿还有课呢。”
我摇头,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编造:“没有,我刚去转了一圈办公室都见不到她。福利院的老师很着急,我怕真的会……”
小环面带忧虑,眉头因为替我想借口都皱成了一团。可是还没给我回复,她转身就往座位上跑去,回来时手上一串钥匙。
二话不说把自己的车钥匙塞到我手里,“赶紧去吧,别耽搁了。”
我感激不尽地接过,“那老师那边……”
“没事,我就说你来大姨妈了,不舒服回去休息了。”
“谢谢你,小环。”
小环摆摆手,忙推搡着我走,“没事儿,你快走吧,不然待会上课铃声响了,四周静悄悄的你再走就太明显了,快去吧。”
“嗯。”我紧紧地抓住钥匙,转身就往学生车库跑去。
小环又叫住我:“哎!方槐!那个你认得我的车吧?就停在……”
“认得认得!”我连声应答。
“那就行,赶紧去吧。”
刚跑了几步,我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出来问。
“G,小环,方槐呢?”
“方槐来姨妈,不舒服回家了。”
“啊,真可怜。女人可太难了……”
“那可不嘛,走吧,快上课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是能够遇到这样好、又这样讲义气的人,只可惜,我还是欺骗了她。
我其实算不上会骑自行车的人,尤其是小时候摔过一次比较严重,自那以后就像留了个阴影,几乎就没怎么再骑了。
可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拿到车的那一刻,自己恍如车神附体,人车合一犹如行云流水那般地穿过各条大街小巷,花了十来分钟,顺顺利利地抵达目的地。
我匆忙地将车停好,跑进了花园里。
当我跑到那块花地的时候,看到有个男子的身影,我提着的那颗心总算平静了下来。
“你果然在这里……”我气喘吁吁地说。
梁宇闻声转过身,看到我,整个人愣了愣。
“方槐?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出事,就赶过来了。”
“怕我出事?”
“你不是不开心吗?我怕你一时想不开……”
梁宇眼里稍稍震惊了一下,又立马笑着打断我的话:“我会有什么不开心?又有什么想不开?”
我缓了缓,走到他面前,毫不留情地实话说:“如果你真的开心,你现在根本不会在这里,而是应该跟你父母老师一同庆祝才是。”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这里?”
“因为你说过,你一不开心就会来这里,所以我就赌了一把。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梁宇的眼神变得黯然,微微叹了声气,自嘲着说:“能考上大多数人梦中的学府,还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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