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漫天的黑暗,胸膛上的疼痛逐渐将我的意识侵蚀、腐烂。
我纵使百般不甘,最后也只能是无奈地闭上眼。
手机铃声再一次无休止地响起,声音越响越清晰,越响越逼真,我猛地睁开双眼,雪白的天花板直击我视线。
喉咙的哽咽、胸膛的刺痛瞬间消失,只感觉到背脊一片黏腻。我大口地喘着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那一切不是是一场梦。
我起身,用手背抹去身上的虚汗,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才伸手接过电话。
“喂?是方小姐吗?我是来送花的,请问您现在在家嘛,我刚刚给您摁门铃一直都没人应。你现在在家吗?我还在你家门口咧。”
我一时半会儿没有意识过来,潜意识地就起身准备去开门,刚穿上拖鞋,突然想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这段时间都没有订过花。
我心头一紧,又坐了回去,“不好意思,我最近好像没有订过花,你……是不是送错了?”
“送错了?不可能啊。”男人念叨着,我听到一阵摸索声,没过一会儿,他又给我报了一遍住址以及收件人的信息跟我确认。
信息确实没有错,可又是谁会给我送花?一时间我脑子里也没有相对合适的人选。
我转念一想,还是婉言拒绝了去开门,“我现在刚好出去了,要不这样吧,你先放在门外,我待会回去直接签收就好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应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我挂断电话,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透着猫眼确实看到有个送花的男人,将一束花放下之后便离开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我才缓缓地去开门,环视了周围的环境之后,才捡起地下那束花。
看到花束的那一刻,我大概猜到送花的人会是谁。
不是红玫瑰,而是香水百合,会给我送香水百合的人就只有他一个。
我多少有些厌恶地将花束随手扔进垃圾桶里,里边的小卡片掉了出来。我回头看了一眼,敞开的卡片上好像写着两行字。即使往前走了几步,可始终拗不过自己的内心,只好不耐地折回身去捡起。
“我在老地方等你,不见不散。”
没有署名的卡片,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字。
我不理解,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而他如今也沦落到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所以他到底还想要干什么?他能够写出这句话,无疑也是侧面暴露了他如今的藏身之处,他难道就不害怕我转头告发出去么?究竟是他太天真还是真的过分信任我?
也正是因为这一连串的不解,这个已经是弃子的男人重新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再一次看着卡片上的那两行字。
见是可以,只是,再过几天吧。还是不好意思,要劳烦你再等上几天了。
我撕烂了卡片随后一同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坐在镜子前,皱纹已经无声无息地烙印在了我脸上,明明三十五岁的年纪还不算老,即使每年每月都花了一大笔钱去护理,却始终换不回来年轻时、幸福时的美满。我现在也只能依靠昂贵的化妆品去粉饰,没有人知道精致的面孔里藏着的是一颗早已破碎的心。
美好是给人看的,伤痕是要自己承受的。
梁宇总说我的五官清秀,浓妆艳抹不好看,略施淡妆就自然得让人动心,可今日我偏就浓眉大眼,烈焰红唇,取下发夹,及腰的波浪卷发披散下来。
梁宇总说,要我好好爱自己。
是的,现在我终于做到了,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现在的我,才是我爱的我。
今天的衣服很是简单,只是一条深红色的修身连身裙,套上一件黑色大衣,身上也没有过多的首饰,只有左手无名指上还带着十年前梁宇替我戴上的婚戒。
令我感到有些出奇的是,明明是一年前买的裙子,现在穿在身上竟然已经有些紧,大概真的是如常人说的那样,人一旦上了年纪,新陈代谢总是慢一些,自然而然地人也就容易发胖。但幸好,还不至于太过走形。
毕竟,今天的我,一定要盛装出席他的葬礼。
换上高跟鞋,一步一步地往停车房走去。
上了车,副驾驶上仍旧是放着一大束红玫瑰还有一本封面是打了马赛克的许宁远的杂志,上面的标题依旧赤裸而醒目。
我再看了一眼纸条上那早已铭记于心的地址,随后撕碎扔在一旁,发动车子。
今天我只有一个目的地,要见的人,也只有一个。
梁宇。
第六十六章 凋零(一)
我一个人驾着车,穿过繁华热闹的都市,驶出千金难求的城中地段,拐进了清冷的郊区位置,一路上的景色变化,无论是人群汹涌亦或是绿树丛荫,都不曾入到我的眼里,我的双眼只看到了最后的终点――纸条上那个我倒背如流的地址。
陌生的方向,逐渐荒无人烟的路径,并没有使得我内心不安,因为我知道只要坚定地开下去,目的地总是会到的。
我的计划必然也会成功。
没有停歇地开足了五个小时之后,车子停在了碧海连天的地方。
我坐在车内,看着眼前的景色,根本就不用多番确认这个位置是否正确,我便已万分笃定,我已经抵达了终点。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我迟迟没有下车,只是安静地环视着这周围的景色。下了车窗,除了听到阵阵海浪声和风声还有时不时顶上飞过几只海鸥的声音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这里的一切美则美矣,动人亦动人,却更像是不切实际的世外桃源。
大概这就是他选择在这里的原因。
我捧着副驾驶上的红玫瑰,缓缓地下了车。
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孤零零地矗在那里,那一小片角落的温馨显然与这里的大片荒凉格外不搭。
但却是跟他设计的那副拼图一模一样……
我踩着海边湿漉的沙子一步一步地往那间木屋走去,我越走近,眼前的景象就变得越清晰,微风迎面拂来,带着若隐若现的玫瑰花香,我竟分不清是来自自己手里的玫瑰花还是不远处的一小片玫瑰园。
眼前清晰没多久的画面忽然间又变得模糊起来。
即使相隔百米,即使未见五年,可只要他出现在眼前,我还是一眼能够认得出来,只是认出的那一刻,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步伐开始莫名地变得沉重。
五年的时间里,我曾幻想过无数遍重逢的画面,我曾预设过重逢时自己的心情,可当想象的画面照进现实的这一刻,我才知道之前所有的幻想与编排,在脑子里全都变成了一堆空白。
一切,都是无用功。
百米开外的我,此刻正拖着略带沉重的步伐朝他走去,而他却像是多年未变那般的悠然心闲,满是用心地照料着那堆他视作宝贝的红玫瑰。
明明我的脚步很轻、很轻……可好像还是惊扰到了这位像是活在水墨画里的男人。
也许是这里太过静谧,所以不管我的脚步如何轻缓,还是显得吵杂,可我的内心居然还在奢望是多年情分的心灵感应扰乱了他。
梁宇浇花的手慢慢地停了下来,侧着耳似是在确认一个陌生声音的来源,稍稍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水壶,缓缓地直起腰,朝我的方向看来。
几步之遥的距离,我停了下来,他也刚好抬头看过来。
两人视线重叠之际,谁的脸上都没有一丝惊讶或意外,就连我眼里的泪水也在早已被这海风吹得干涸。
梁宇似是早已知道我会到来那般,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那一大束红玫瑰,开口一句话并非反问,而像是日常接待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客人那样。
“你来了?”
梁宇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根针那样,随意掉落在地上可能都听不清那点响声,可它又偏偏直直地刺进了我的心。
这几年的时光好像没有从他身边夺去过什么,身形体貌如五年前他失踪那般,而且如今的他脸色看着相比以前来说更是多了几分红润,但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许是近期才添上去的。
看来,彼此分开的时间里,只有我一个人饱受了煎熬而已。
那也是,倘若他心里对我有一分情,哪怕是只有一分,都不至于会消失得如此一干二净。
果然,还是薄情的人活得更轻松。
我长吁了一口气,又挺了挺腰背,微微点头,嘴角极力地自然扬起,问道:“不请我进去坐一下吗?”
梁宇没有拒绝,几步上前替我打开了院子里简陋搭起的木门,转过身便领着我往屋内走去。我穿过小院,看着地上那一小片盛放得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有那么一晃神的错觉。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梁宇第一次带我去参观秘密基地的时候。
没来得及沉沦在回忆里,梁宇的声音将我拉了回来。
“进来吧。”
伴着吱呀的木门敞开,我看到里面木房子虽然面积不大,但里头的家具设施可谓一应俱全,整个空间装饰都透着一股温馨的气氛。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很是用心置办这么一片小小天地。
想到屋外的景色,这怎会不是隐居的绝佳之地?
我走进了屋子,看到鞋架上清一色的男装鞋子,还有一双闲置的男士居家鞋。方才勾起的美好瞬间消逝。
梁宇见我迟迟没有进来,回头看了我一眼,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那双居家鞋,转过身来接过我手里的玫瑰花,带着几分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合适你的拖鞋,你就直接进来吧。”
我闻言抬头看他,径直地走了进去,轻声说:“时至今日,你还想瞒着我吗?”
梁宇的背影稍稍一僵,放下那束红玫瑰,没等他开口,我便先一步打断:“知道你喜欢红玫瑰,所以今日给你带了些来,没想到你在这里也种了一大片。”
梁宇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神有些躲闪地避开我,转而又去给我泡茶。
我没有坐下来,而是缓缓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安安静静泡茶的模样,窗外的光线打进来,真的是岁月静好的生活。
可惜,我始终没有这福气。
“这五年里,你一直都在这里吗?”我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梁宇冲水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茶壶里的水泄了一些,他轻声应了句:“嗯。”
我双眼眯起,试探地问道:“你是知道我今天会过来吗?”
“不知道。”
梁宇回得干脆,倒让我有些错愕不及,“那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到惊讶,我会知道这么一个地方,怎么就一点不诧异我这样的不请自来?”
此刻的茶已经泡好,梁宇用手轻轻拂去徐徐上升的热烟,双手将茶杯递给我,悠悠地反问我一句:“你见到我也没有很惊讶,不是么?”
我接过他递来的茶,可却转手放在了一旁,没有喝下一口。
“该来的总会来,而且我相信,以你的性子,你终有一天会找到我,找到这一个地方,我们重逢是始终都会发生的,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梁宇的语气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双眼虽然明亮,可已经没有了当年我初见他时的那般清澈,岁月还是将他身上仅存的那点天真夺走了。
他又取了一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地吹了吹热气,轻抿了一口,留下浅浅一声叹息。
“所以,这就是你一点音信都不给我留下的理由吗?”我看着眼前这个像是无欲无求的男人,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
梁宇放下茶杯,满脸愧疚地跟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要你这声对不起有什么用?这五年来,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这一回,梁宇总算抬头正视我的眼神。只是,这一回别过头去的人是我,我还是无法抵挡他略带红丝噙着泪水的双眼。
“我真的很抱歉,但除了这些我真的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这几年来,确确实实是我负了你,我很愧疚,所以我会想尽办法偿还你……”
我咬牙切齿地回过头打断他的话:“偿还?你拿什么来偿还?这些年的情爱与青春是可以用偿还两个字一并带过的么?”
“所以梁氏的一切,梁家的一切……”
“我不过是一个小女人,要你们梁家的东西有什么用啊?这么说来在你眼里,我也是为了钱才嫁给你,对吗?!”我通红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我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这个我一直把他当作是救赎我的一束光的男人,眼泪还是不由控制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又会是什么意思?”我苦笑道,眼神转而变得阴鸷,语气也随着呼吸变得平静,我低沉着嗓子说:“梁宇,既然你也知道我终有一天会找到这个地方,那你应该也很清楚,当我知道这个地方就意味着我知道的信息远不止这么少。所以,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跟我直说吗?”
梁宇瞬间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加上这几天许宁远的消失,很快他就意识到什么。
真的难得啊,我到了此刻才看到了这个“薄情”的男人脸上终于有了担忧与紧张之色。
他连忙起身,试着用安抚的语气跟我说:“方槐,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凡事都可以好好商量。”
我听着他这番话,看着他如今这般神情,果然,外界的一切他还不知道。
“怎么?你在害怕什么?”
“他现在是不是在你手里?”
“我手里?我手里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我装疯卖傻地敞开空荡荡的两只手,笑道。
“方槐,所有的错,都是我的错,辜负你的人是我,对不住你的人也是我。这一切都不是……都不是他的错。”
“他?他是谁?”
哪怕我知道答案,哪怕我现在的心在疯狂滴血,可我现在就是很想看到他对着我为了一个人在我面前跪地求饶的样子,就是很想听到那三个字从他嘴里在我面前说出来。
梁宇似乎已经被我逼迫到崩溃的临界点。
“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不好,如果他现在在你手里,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放过他,有什么事你尽管冲着我来,我只求你放过他,放过许宁远。”
许宁远……好一个许宁远……
第六十七章 凋零(二)
许宁远这三个字总算是由他亲口说出来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哪怕我一早就知道答案,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到底还是忍不住崩溃。
“什么事都冲着你来?”我喃喃道,脚步都有些不稳地开始往那束红玫瑰走去,“那我今天如果说要你死,你是不是也可以把你的命给我?!”
说完,我从花束里头抽出之前刺杀许宁远的那朵红玫瑰,轻轻一收,玫瑰花的花茎瞬间变成一把利刃直直地抵在了梁宇的胸膛上。
梁宇显然也没有想到我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神色明显一怔,可很快他就恢复如常,闭上双眼,恍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淡淡地说:“倘若你能够放过他,我这条命任由你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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