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一味同江舒窈抱怨,而是解释道:“九夷族覆灭一事让父皇很生气,有些东西是不会拿到明面上说的,外人看来,我还是风光无限的太子,实则我的权力这些年被收回、被稀释了很多。”
“你知道的,我没有母族,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争来的,这半年来,我其实有些心灰意冷了,钻心蛊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每一次,我手下都要死人,旁人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惊惧,加上失去你,我真的有些撑不下去了。”
“不……不要!”
江舒窈听着燕桁的独白,几乎是立刻就噙着泪叫了出来。
“你没有母族,你有江家,我回来了,你不能放弃!”
她想到前世太子斗败身死,三皇子上位的消息,仿佛又看到了眼前的燕桁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不禁心口发疼,面色苍白地瘫软在地。
“杳杳?”
燕桁见她如此,立刻就要叫暗卫找大夫。
江舒窈无力地抬手拦住他:“不用,我只是心情激动了些,喘口气就好。”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先前所剩无几的药丸吞了一颗,燕桁立刻紧张地抓住她的手。
“你在吃什么药?你一直不愿意与我在一起,是不是生病了?”
江舒窈的心才刚缓了缓,又被他的话说得狠狠跳了一下。
她极力掩下自己的不自然,微笑道:“是明姑姑为我配的荣养丸,不是治病的。”
怕燕桁深究,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认真道:“殿下,江家和我,永远都在你身后。”
见她迫不及待地扯开话头,燕桁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晦暗。
看来有必要私下好好查查了。
他重新看向江舒窈时,已经收拾好了脸上那副脆弱的模样,又变得深沉伟岸起来。
就像一个长期受到欺负后,懂事伪装的小孩子。
江舒窈看在心中,暗自心疼。
她想起当初姐弟俩头一次和镇上的孩子们玩耍,却被嘲笑是没爹的野种。
江鸣珂回家后和没事人一样,还笑嘻嘻地帮她搬晒的药草,要不是江锵玉这小子藏不住事,吃了饭后一个人偷偷在厨房躲着抹眼泪,她都不知道这个事儿。
后来她去问江鸣珂,小丫头乌黑的大眼睛含着泪才敢和她说。
那委屈又故作坚强的小模样,真是实打实地遗传了她爹啊。
想到孩子,江舒窈的心又柔软了几分。
“殿下请放心,我们齐心协力,这道难关一定能跨过去的。”
燕桁听了她的话,又露出了标志性的邪笑。
“那是自然,得杳杳相助,岂不是如虎添翼?你放心,我必将重回顶峰,让你和孩子们,都坐上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
这句承诺……实在是贵不可言。
江舒窈一怔,原本还想说自己并不需要,可她明白燕桁需要的是精神上的支撑,也就随他说去了。
眼看两人的情绪都恢复正常了,江舒窈深吸一口气,重新与燕桁讨论。
“殿下,既然你如今式微,那岂不是三皇子的天下了?”
她此时尤其恨自己前世因循守旧,整天守在成安侯府的后院里,一点外面的事情都不知道。
若是知晓了后面朝堂之上会发生的事情,那才是真的如虎添翼,大大助力燕桁了。
岂料燕桁冷哼了一声,面露讥讽。
“燕霁这个傻子怎么会,一年前姚皇后名下记了一名宫女的孩子,以前一直藏在深宫里,长到十六岁了才被发现,如今封为七皇子,姚家拥着这个皇子,显然要自成一派,现今我不得势,反倒是老三和老七两方咬得凶猛。”
“七皇子?”
江舒窈诧异不已,前世可未听过这号人啊。
她赶紧追问:“这七皇子藏在宫中十几年,又未读过书,纵使有皇后和姚家在背后支撑,他居然能够和三皇子抗衡?”
燕桁闻言,又乐不可支地笑了笑:“杳杳,我若同你说了,你又要感叹这世间不公了。”
他眼下闪过讥讽:“这七皇子的生母虽然是宫女,但在下人中人缘极好,因此下人们都帮着她教养孩子,下人中并不都是粗人,也有罪臣之子,和其他身份的人,因此七皇子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进退有度,精明守礼,小小年纪就是一个人精,并且他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优势。”
“什么优势?”
燕桁抱起胳膊撇过头,厌恶道:“他长得与父皇十分肖似,父皇久不得子,又年过四旬,开始看重起子嗣来,初见他时,眼中的欢喜几乎溢了出来。”
江舒窈了然:“所以七皇子虽然出身不算好,但其实握了一手好牌,有帝宠,有母族,有天资,还有宫内的天然人脉。”
她理顺这些后,不禁暗暗咂舌。
这得天独厚的环境,若七皇子也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皇子,恐怕燕桁的胜算就更少了。
“没错,老三那个蠢货不足为惧,老七才令我有些忌惮。”
燕桁笑了笑,歪头看向江舒窈,十分喜爱她这种为自己动脑筋的样子。
“杳杳有何高见?”
“我?”见他问自己,江舒窈凝神细思,突然眼冒精光。
“我知道了!”她抬起脸兴冲冲地朝燕桁笑道:“姚家是文臣家族,仅有一个庶子在军营从武,职级也不高,七皇子手上,恐怕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官支撑吧?”
说出自己的想法后,江舒窈就如同挖到了坚果的松鼠,满眼希冀地看着燕桁。
小镇生活枯燥,这四年来,她常常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把京城的势力拆开细细分析,如今能用上,自然是欣喜万分。
“我说对了吗?”
见燕桁不言不语地盯着自己,江舒窈不禁心中打鼓。
第183章 我梦见娘死了
良久,寂静的室内传出燕桁愉悦的声音。
“杳杳果真厉害。”
他愉快鼓掌,一双凤眸里闪着深邃的星光。
“没错,七皇子的死穴就是兵权,甚至你记忆中姚家那个不重要的武官,这四年里也出意外死了,姚家……沾不上兵权的一口荤腥。”
云州的雨来的缓,去的却急,院里的花瓣还未被打完,雨声就淅淅沥沥地停了,此时窗外对着宽阔的岷江,一轮红日正在缓缓下降,映照出漫天霞光。
燕桁低沉的声音缓缓回荡在室内。
“大寰兵权一分为三,一派在父皇手上,一派在西北,还有一派,则在南境。”
“西北是江家,自从父兄上交虎符,恐怕圣上手中掌握着的除了京冀一带,大多数兵权也和西北部分有所牵连,这部分,将来定会是殿下的助力。”
江舒窈一点即通,脑海中极快地过了一遍后立刻接话道。
燕桁今日几次大为出奇,他以前只觉得江舒窈心思缜密,胆大智奇,是个颇有心胸的闺阁女子。
未想到她四年不踏足大寰,即使细枝末节之处与先前的记忆有了偏差,大体上的判断却十分正确,这等才智心性,若是放在男子身上,早已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了。
他对江舒窈的珍爱之外又多了一份欣赏。
“杳杳说得没错,现在南境兵权大多为平南王所掌控,目前……老三正在绞尽脑汁地去争取这块,哈哈哈。”
燕桁说到这里,不知为何又笑了起来。
江舒窈与他相处了这么多日子,他又从不在她面前刻意遮掩自己。
因此她见状就知道,燕桁这是有些得意的样子。
“燕霁接触平南王,你怎么这般高兴?”
燕桁从窗边侧过脸,金色的霞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衬得眼睫泛金,颇有些神o的意味。
“四年前九夷族那次地动引发了西南边的灾祸瘟疫,当时我召集了大量人手寻你,无形中帮平南王处理了不少祸事,极大地减轻了百姓伤亡。平南王爱民如子,很是感谢我,他虽手握兵权,却对皇权衷心耿耿,连我都不帮,怎可能答应老三那种货色?”
江舒窈闻言,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一世她的人生轨迹如此不同,连带着整个国家的命运走势都全变了样。
见她想得入神,燕桁笑着把她抓过去,推到窗边。
“别想了,横竖这会我们在路上,抓紧机会,多看看外面的风光,到时候,我会带着你们杀上最高处的。”
他揉了揉江舒窈的头,把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揉得散乱了几分,又把下巴搁到她头上。
“夕阳很美吧。”
江舒窈点了点头:“嗯,很美。”
霞光照在她眸中,在琥珀色的眼珠上折射出瑰丽的光彩。
她的生命是如同这夕阳般快要落山了,可在此之前,她要将燕桁和江家,送到顶峰!
两人正心无旁骛地沉浸在这一刻的寂静中,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巧杂乱的脚步声,然后便是江鸣珂带着哭腔的喊声。
“娘!娘!呜呜呜!”
“我要见娘!我要见娘!”
江锵玉也在后面跟着哭嚎。
江舒窈和燕桁悚然一惊,感觉从窗边跑去打开门。
只见两个团子衣冠不整地站在门口抹泪,卫三一脸菜色地站在后面,见江舒窈开了门,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卫三?怎么回事?”
燕桁见到孩子哭了,声音立刻森冷如霜。
孩子们原先在睡觉,是卫三在守着。
“主子恕罪,小主子们不知做了什么梦,惊醒后就闹着找夫人,属下来不及阻拦,只能跟着他们一同来。”
卫三正准备解刀跪下,江舒窈赶紧拦住他。
“没事,孩子们哭闹是正常的。”
她蹲下身握住江鸣珂的小手,热乎乎的,还带着眼泪的湿气。
“怎么了珂儿?做什么噩梦了。”
江锵玉没挤到她怀里,于是扑在燕桁身上,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珂儿,珂儿梦到娘亲死了,呜呜呜呜。”
江鸣珂本来看到江舒窈后已止住了泪,这下回忆到梦里的画面后,又哇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一哭,江锵玉也跟着哭了。
燕桁在一片穿耳魔音中生不如死,却因为这是自己的种,只能拼命忍着。
“别哭,娘怎么会死呢,噩梦罢了。”
他冷言冷语的,又不会哄孩子,结果连江锵玉都不愿意窝在他怀里了。
“你闭嘴!”
江舒窈手忙脚乱地搂住两个孩子,瞪了燕桁一眼,又接着轻声细语地哄道。
“不会的,娘亲好着呢,你们来摸摸看。”
她低下脑袋,把脸凑近,江鸣珂一抽一噎地将柔嫩小手放到她脸上,轻轻捏了捏。
“呜呜,可是,梦里娘不要我们了,把我们丢到一个用白色石头雕着的荷花池子旁就走了。”
她眼泪和断线珠子似的往下簌簌落,听得江舒窈心中一惊,一边拍哄着她,一边凝神细思。
莫非江鸣珂也继承了九夷族的血脉能力?做梦窥到了天机?
“锵玉也梦到了吗?”
为了进一步求证,她柔声侧过脸问儿子。
江锵玉拼命摇头:“我没有,可是姐姐梦到了,就和我梦到一样的!”
江舒窈心里有了底。
她吐出一口气,正在想着怎么打消江鸣珂害怕的念头,燕桁突然把江锵玉抱了起来。
“梦过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爹小时候还梦到过被老虎吃了呢,只是因为那时害怕老虎,珂儿也是因为害怕娘亲离开,所以才做噩梦的。”
他分出一只手摸了摸江鸣珂的头,提高音调道:“听说今夜有花灯节,咱们去街上看花灯好不好?”
江鸣珂原本神采恹恹,被他这么一打岔,再听到花灯节这种新鲜东西,立刻就改哭为笑,高兴地闹了起来。
“好!爹娘带我和弟弟去花灯节!”
看见燕桁带着两个孩子欢呼雀跃的样子,江舒窈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早就听说云州这边的花灯节十分有趣,还有什么花魁环节,两个孩子还是第一次来到大地方,去涨涨见识也好。
第184章 没人闻到的怪味
花香蔓延在阳城的大街小巷中,夜幕降临后,阳城最宽广的南北主道上犹如繁星降临般,各种辉煌的灯火鳞次栉比地亮了起来。
街头巷尾被璀璨的花灯照耀着,热闹的花灯节就此拉开了序幕。
人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江舒窈看见络绎不绝的人群,不由得将怀中的江锵玉抱得更紧了些。
“哇,那里有大金鱼!”
江鸣珂眼尖地瞧见街道尽头的硕大金鱼灯,兴奋地大叫起来。
“别乱动,听爹说完。”
燕桁把她紧紧按在怀中,严肃地告诫道:“今日人多,拐子也多,别光顾着看花灯,把自己丢了,若是发现爹娘和下人不见了,一定要赶紧大叫,要是叫不应,就在路边找个铺子待着,等爹娘来接,不许乱跑,知道了吗?”
两个团子点头如捣蒜,知子莫如母,江舒窈见状就知道他们的心早就飞到花灯身上去了。
“好了,指望三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呢?”
她嗔怪地看了燕桁一眼,又坚定地吩咐身后跟着的李福和刺史派来的下人们。
“劳烦李……管事和其他人多把眼睛盯牢些。”
燕桁被她瞪了一眼,反倒甘之如饴,他板着脸对着空气吩咐。
“都盯紧了,若出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这是在对暗卫们说话了。
“爹、娘,好了吗?咱们快去吧。”
江锵玉明显已经等不及了,小身子一扭一扭的,小手直直指着远处的金鱼灯,恨不能长出翅膀飞过去。
“好了好了,小着急蛋,我们走。”
江舒窈连忙给燕桁使了个眼色,两人抱着孩子慢慢走进大街,身后李福也急忙挥手。
“都跟上,都跟上,前后左右地给咱围起来,要是主子们受到一点磕碰,小心扒了你们的皮!”
他心中叫苦不迭,每年这种什么灯节庙会,都是容易出事的地方。
刺史本来要派军队清街,可主子不同意,一定要给小主子一个完整的体验。
这可苦了做奴才的,恨不得长上八只眼睛八双手,时时刻刻黏在他们一家子身上。
两个团子一走进大街,就被满眼的繁华迷了眼。
在花灯映照下,商铺的招牌幌子在夜风中摇曳,坠着的泛光流苏熠熠生辉。
各种小吃摊点排成了长龙,摊主们一边吆喝着,一边熟练地做着各种美食,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香味。
不仅是两个孩子,就连燕桁和江舒窈两人从小到大也未曾见过如此美景。
云州的风俗习气和京城大不相同,满眼都是稀奇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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