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嫱看着吴秀才问道,“此类案子,按照惯例该如何判呢?”
吴秀才拱着手道:“这丈夫调、教妻子,属于家务事,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劝一劝也就过去了。况且,一个巴掌拍不响,夫妻吵架多是两方都有问题,对错之分压根儿无从拆解,何以为判?”
萧嫱又问道:“若是出了人命呢?”
吴秀才斟酌片刻,“李二的妻子是买回来的,当归为奴籍,这…主人杀贱奴,无…无罪。”
萧嫱强压住心中怒火,又问道:“如果妻子不在奴籍,丈夫杀妻,当如何处置呢?”
吴秀才额角渗出了热汗,“丈夫杀妻,应判三年牢狱,若儿女年幼无人照看,可用钱赎身,免去牢狱之灾。”
萧嫱冷笑一声,“这类案件,多吗?”
吴秀才硬着头皮如实回答,“挺…挺多的。”
萧嫱站起身来,背手而立,“如此断案,依你所见,可有不妥之处?”
吴秀才直接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这让他怎么答呀,若说妥当,岂非低看了女子,若说不妥,则是对律法不敬。
“本宫恕你无罪,不吐不快。”
吴秀才战战兢兢答道:“这…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律法无情,却符合三纲五常,顺应天理,循…循祖制而已。”
萧嫱挑眉,又问道:“依你所言,本宫该以何为纲呢?”
吴秀才脸色大变,跪在地上猛地磕头,“殿下恕罪,殿下饶命,小的无意冒犯。”
“起来吧,”萧嫱冷觑他一眼,“错在律法,错在纲常,若天理之下,还有人轻如草芥,性命被随意践踏,那么,这份天理不要也罢。”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皆为之一震,吴秀才更是呆坐在地上,神色错愕。
质疑纲常律法,质疑天理,这位东宫太女当为天下第一人!
萧嫱扫视在场之人,不怒而威,“所以,诸位觉得,此案该如何判?”
叶青率先站了出来,“回殿下,李二买卖人口,草菅人命,与飞云阁孽障并无不同,按罪当诛。”
吴秀才也回过神来,“小的这就派人缉拿李二归案。”
萧嫱挥了挥手,“速去速回。”
小女孩兴高采烈地跑到吴秀才跟前,“我来带路。”
府衙内,萧嫱看向了旁听的枕书院众人,“大齐国号为齐,齐有平等之意,齐万民同乐,如今,却连女子的性命都无法庇护,何谈大齐?”
李允想起了柳怀柔的遭遇,想起了父亲的浑话,想起了母亲失望的神情,当即拍案而起,“变则通,不变则废,臣支持殿下变法。”
叶青也回道:“臣建议废除奴籍,无论男女,无分贵贱,凡草菅人命者,皆严惩不贷。”
顾流年补充道:“还有婚嫁制度,也待重新商榷。”
薛慕白对嫡庶之分恨之入骨,也建言道:“依我看来,很多家庭的悲剧起源于嫡庶有别,若是没有妻妾之分,一夫一妻,便不会有那么多明争暗斗了。”
谢汝峰看了眼王默,“还有连坐制度,因一人之罪牵连氏族无辜,或许太过无情。”
……
讨论声越来越热烈,慢慢地从户籍婚配制度,延伸到民生百态。
萧嫱让他们自由组队,针对不同的民生问题提出合理可行的变法方案。
没过多久,吴秀才押着李二回来了,他的妻子苏茜则是被抬回来的,她浑身是伤,手腕脚腕还有铁链摩擦的痕迹,被送到后院处理伤口。
小女孩和她的两个姐姐瑟缩在吴秀才身旁,和李二保持距离。
萧嫱走到小女孩身边,指着李二问道:“你想怎么处置他?”
小女孩看着李二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她的两个姐姐也点点头,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萧嫱继续试探道,“可他终究是你们的父亲,本宫若是杀了他,你们会伤心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我就是看了昨天的行刑,才想到来告状的。”
萧嫱很是意外,再次确认道:“你也想把他送上刑场?”
小女孩坚定地点头,两个姐姐也用期望的眼神看向萧嫱,对旁边的李二没有一丝眷念。
萧嫱从小有父皇宠着,虽然理解她们的痛苦,却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苦,这三个女孩才会盼着亲生父亲赴死呢?
她无意去揭孩子们的伤疤,只点点头道,“如你们所愿,本宫会惩治他。”
吴秀才把李二的罪状呈了上来,买卖人口、凌虐妇女儿童,数罪并罚,萧嫱给他判了死罪。
小女孩们眨着眼睛对视一眼,似乎在庆祝一场重生。
苏茜包扎好了伤口,被衙役们带到堂上,李二一见到她就像疯了一样,“臭婆娘,是你害我!”
一连串难听的话脱口而出,萧嫱命人堵住了他的嘴,押回牢中,等待明日行刑。
苏茜也露出了解脱的表情,无视他的挣扎痛骂,朝着萧嫱跪拜行礼,“民妇苏氏叩谢殿下。”
萧嫱看过了她的卷宗,知道她并非无名无姓的贱奴,她原是青城人士,随父亲游学的时候遇到强匪,才被拐卖到了彭城。
萧嫱回道:“不必谢本宫,这次多亏了你的小女儿,是你教女有方。”
提到女儿,苏茜忍不住落了泪,“我也没想到她会来县衙告状。”
小女孩走上前去替她擦眼泪,“阿娘不哭。”
萧嫱很欣赏这个孩子,她身上有股子韧劲儿,笑问道:“你救母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小女孩想了想道:“我想读书,长大后考状元。”
苏茜吓了一跳,“妞妞,你在说什么呢?”
“隔壁家的小胖子天天有书读,我找他借书,他却嘲笑我,说我读了书又不能考状元,还不如回家洗衣服呢,可是妞妞不想再洗衣服了。”
苏茜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一时语塞。
萧嫱却放声大笑,“好,读书的事情本宫答应你,但能不能考取状元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本宫在京城等你。”
她早该想到的,为女子开仕途,才是提高女性话语权的关键。
苏茜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嫱,半晌才回过神,拉着妞妞跪在地上,语无伦次道:“妞妞,还不谢过殿下。”
妞妞奶声奶气道:“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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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灵感回来了,不卡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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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嫱把县衙事务转交给叶青打理, 自己则回驿站筹划办学的事情。
自古以来,青云路为男子而开,因女子不能入仕, 坊间便有了女子读书无用的观念。有钱人家的女儿才有机会读书识字,贫苦人家则把希望放在儿子身上, 牺牲女儿供养儿子的事情屡屡发生。
如果男女都有机会参加科举, 在家庭资源有限的情况下, 应当把资源都倾注到最优秀的孩子身上,而不是只考虑性别。
但男子对教育的垄断由来已久, 对女性的洗脑也重如冰山,即便实行科举, 女子仍处于劣势, 这种差距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来弥补。
萧嫱无法预见未来,纵然希望渺茫, 她愿意做那个开先河的人。
当下,最重要的是办学, 传统的学院几乎不招收女弟子,男女之防更是深入人心,贸然将女孩子塞进传统学堂, 只怕会过了火,适得其反。
最合适的办法是成立新式学堂, 就像枕书院这样,由朝廷直接委派命官负责办学事宜,与传统学堂分庭抗礼。
新式学堂只招收女弟子,每个州县至少设立一所, 学费全免, 传授内容与传统学堂相同。
萧嫱决定从彭城开始, 推广新式学堂。前几天抄了几个乡绅的家,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她吩咐吴秀才将那几所宅子收拾干净,联合城里的木匠瓦工将宅子改作学堂,办学的地点确定了,只差教书先生。
苏茜的父亲就是一位夫子,她的兄长因病早夭,父亲便把一身学识教给了苏茜。得知了新学堂的消息,她请愿留在彭城,做一名女夫子。
吴秀才在城中奔走相告,拜访了很多德高望重的老学者,有些学者一听学生都是女娃娃,当即暴跳如雷,也有眼界高的,愿意站出来帮忙。
他磨皮嘴皮子,硬是凑出了一支队伍。
云乐和赵献则合理利用乡绅的赃款和藏书,为新学堂添置书籍纸笔。
在众人的努力下,新学堂建成了,萧嫱亲自题名为萧家书院。
冠以皇家之姓氏,向天下人昭告她变法的决心,这也是一种约束和示威,提醒世人莫要轻看女学。
对萧家书院不敬,则是对皇室不敬,除非这江山改朝换姓,但那些不是萧嫱该考虑的事情,新的朝代自然有新的传承者。
在热情的鞭炮声中,萧家书院迎来了第一批女弟子,书院内窗明几净,女孩们坐在书案旁,响起了朗朗读书声。
院子里,两株杏花开得正好,风吹过,花瓣落了一地,萧嫱站在树下,隔窗望着女孩子们读书的身影,眉眼弯弯。
她已经为她们铺好了路,希望她们能够不忘初心,不坠青云之志。
叶青走到她身旁,“广平城那边有人来了,广平县令想和殿下谈一谈。”
萧嫱似乎早有预料,“看样子,彭城的事情已经传到那边了,走吧,去会会。”
广平城的李县令是派人来投诚的。
不同于彭城县令的贪赃枉法,李县令是个清白好官,接到抵抗叛军的消息时,他猜到了其中的猫腻,并没有盲目站队,而是上书询问陛下的意见。
但递上去的折子如同石沉大海,他意识到此次党、争非同小可,朝堂和东宫定要争个你死我活才罢休。
但李县令效忠的是陛下,台谏司和户部越是藏着陛下的意思,李县令就愈发怀疑,此次平乱,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台谏司的意思?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判断稍有差错,他将踏入万劫不复之境。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他看到了来自函守关和彭城的变化,短短两月,就解决了函守关的无序、彭城的腐败,这位东宫太女的确有治国之才。
或许,这才是陛下册立皇太女的原因,并非是出于偏爱和任性,而是看中了她的治国之术。
心神动摇之际,吴秀才也派人来游说,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向李县令表明了追随东宫的好处。
他沉思良久,终于决心放手一搏,不顾京城的密令,投靠皇太女。
他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东宫身上了。
送走使者之后,萧嫱将县印交到吴秀才手中,“县令一职,暂交予你手,你替本宫守好彭城,待本宫回京之后,会派吏部送来正式的任命书。”
吴秀才不用科举,白捡了县令一职,自是心中欢喜连忙跪谢。
萧嫱叮嘱他道:“你品行不坏,且聪明伶俐,好好把你的聪明劲儿用在正途上,为百姓谋福祉。”
吴秀才神色郑重道:“为百姓谋福,本就是为官者该做的,臣定不辱命。”
启程之日,彭城百姓前来相送,追随着两万铁骑一直送到城门口。
苏茜领着三个女儿也站在人群中,妞妞指着队伍中最华丽的马车问道:“阿娘,那里坐着的,就是未来的天子吗?”
苏茜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是天女,是未来的女帝,你们要记住她,她是给你们带来希望的人。”
妞妞点了点头,“是她救了阿娘,妞妞会报答她的。”
苏茜回道,“那就好好读书,等你考上了状元,就能去京城见她了。”
皇城之内,萧焕坐在案几旁,手里拆开了暗卫传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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