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攻势愈发凶猛,活像是要将他捅成蜂窝。
奇怪的是,尽管萧言舟身形不定,他们却再没能伤他。
但众刺客已然杀红了眼,自行忽略了这点怪异,追着萧言舟到了城外。
上元夜的京城外,此时却安静得令人心惊。
萧言舟足尖一点,稳稳落地,回身望向追逐而来的刺客。
领头之人见他如此气定神闲,反而生出几分警惕来。
他做了个手势,一众刺客没再冲上前,而是缓缓散开,逐渐将萧言舟包围在里头。
萧言舟微垂着眼,凤眸眼尾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淡淡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来得及留个全尸。
领头的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道:“小的看您是还未看清形势吧?我们弟兄皆因为您被赶了出来,冤有头债有主,小的们,就此送您上路!”
萧言舟这才抬抬眼,视线慢吞吞扫过他们,想崔氏还真会找人,竟是寻了仇家来。
可惜仇家太多,这种小喽啰,他压根记不得了。
萧言舟皱一皱眉,问道:“你们的事情,与孤何干?”
领头人冷声:“真是贵人多忘事,敢问尊驾是否还记得张氏吗?”
萧言舟默了一会儿,“哦”道:“你们便是他们养的所谓影卫?”
豪强倒台,自然是树倒猢狲散,像这种养着充门面的东西,显然是第一时间被赶走的。
领头人目中闪过厉色,正要顺着萧言舟的话继续放狠话,却见这年轻帝王唇角勾起,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孤却不知,这等货色都能做影卫了?”
崔氏还真当他快死了不成,找这些没用的东西来杀他。
领头人大怒,阴笑道:“尊驾看不起我等无妨,等尊驾死在我等手中,我等定会将尊驾双眼挖出,好好供奉起来。”
“给我上!”
他不再与萧言舟废话,早将萧言舟包围的刺客一跃而上,月下寒芒冷若冰霜。
领头人一面杀去,一面大笑道:“您拖延时间,该不会以为有人能来救您吧?”
“可笑!有那位在,今夜一个人都不会离开京城!”
他期待着从萧言舟古井无波的面上看到一丝惊慌痕迹,然而他的愿望终究落空。
萧言舟非但没有惊慌,还勾唇向他笑了笑。
领头人心头腾起极其不安的预感。
下一瞬,萧言舟回身抬剑,手腕翻转,便将剑送入身后向他袭来的刺客胸膛中;他仿佛脑后生了眼般,还未回头,便抬掌将意图偷袭的刺客震出几丈之远。
陡转的局势令领头人极度不安,他看出萧言舟远没有想象的那般虚弱,他没了方才嚣张气焰,却还是嘴硬着:
“快上!他不过是强弩之末,我们人多,不要怕他!”
话虽如此,领头人却不住往后退去,两眼不停看向道旁两侧枯败树木遮掩的阴影中,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他们吗?”
寒气忽然从颈后袭来,泠然如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阴森如阎魔。领头人猛然一抖,下意识回头,却见到萧言舟鬼魅般出现在了身后。
他再往原处看去,他的同伴已被放倒了一大片。
萧言舟在他身后漫不经心哼笑一声,抛出一个圆润的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他定睛一看,正是带队埋伏林中的首领的项上人头。
他恍然,原来此间一直弥漫着的淡淡血腥味,不是萧言舟的伤口……
“陪你们玩了这么久,孤也累了。”
萧言舟声音轻得如一声叹息,带着自上而下的天然的傲慢。领头人已全都想明白了,他神色灰败下来,却忽然发狠,向萧言舟刺去。
这一击自然被轻松躲过,他还被萧言舟卸去了两条胳膊,狼狈跪倒在地。
隐藏在阴影中的人终于出现,可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援助。那些人带着满身血气,沉默着,齐齐向萧言舟跪下。
心知大势已去,领头人目中星火彻底熄下,他面目狰狞起来,显然是要自尽。
然而萧言舟的动作更快,先他一步卸去了他下巴,
有了上一回的教训,那些手下也动作麻利地,将剩下的几个活口下颌一一卸去,声音干脆得让人牙酸。
“想死?孤不会便宜你们。”
领头人怒目而视,萧言舟视若无睹,垂眼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佩剑上的血迹。
霍珩姗姗来迟,嘴角都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神色还算镇定,可稍加注意,就能看出他眸中的慌乱。
萧言舟抬抬眼,心底划过微妙的不安。
“人呢?”
他低醇的声音如有实质般,沉沉压在霍珩心头。
后者抿紧了唇,噗通一声跪地:“属下无能!”
萧言舟擦剑的手微微一顿,漆眸沉下:“什么意思。”
霍珩垂首抱拳,气息微微发颤。不是因为他害怕到了发抖的程度,而是身前萧言舟的威压越发逸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有些刺客已被压迫得吐出血来。
萧言舟冷脸,将谢蘅芜交给霍珩看护,多少有任她自生自灭的念头。
可真发现她不见了,他心里翻涌的怒火却如何都压制不住。
“连个柔弱女子都看不住,孤要你这指挥使还有何用!”
凌厉掌风袭来,霍珩生生受下,足尖与地面划出一丈远的深痕,他捂住胸口,唇角流出血来。
他在抬目,只见眼前寒芒闪过,利刃破空声在耳畔叫嚣。霍珩瞳孔微缩,凝眸在近在咫尺的剑尖上。
一旁,一绺青丝徐徐飘落。
萧言舟执剑对他,平静面容下阴鸷翻涌,深黑眼眸似厉鬼:
“带路。”
霍珩庆幸于萧言舟竟还饶恕他一命,不顾伤势麻利起身,一面咳嗽几声,一面指挥羽林卫将刺客秘密送回。
城中局势已由衙门出面控制住,虽然无人受刺客所伤,可恐慌推挤下,有不少人生生被踩死,方才还喜气洋洋的大街上笼罩着厚重的死亡的阴霾。
道旁有不少受伤的人坐着,许多小摊也被打翻,无人对霍珩与萧言舟这二人多加关注。
在霍珩引路下,两人停在了靠近漓水的一处。
地上,是被踩得破碎支离的鸳鸯灯。
萧言舟面色阴沉如水,他缓缓踱步向前,一路零零星星,散落了许多熟悉的钗环首饰。
萧言舟心上一紧,气息微不可查的乱了,问话中也少了些镇定:“你便是这么看着她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掘地三尺,你也得给孤找到她!”
萧言舟话语中带着十足的暴戾,霍珩心一凛,沉声应下。
他从未见陛下这般动怒过。
宸妃……若是宸妃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不敢想象。
霍珩在心中默默祈祷谢蘅芜平安,一边打了个暗号,无数影子没于黑夜,摸向繁华京城中所有阴暗荒僻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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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
崔太后依旧在坐榻上闲闲假寐,嬷嬷半跪在座前,替她仔细捏着腿。
殿中难得点起了安神的檀香,雾岚丝丝缕缕,袅袅腾起一条乳白的细线。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打破了殿中安谧气氛。
“太后娘娘,不好了!”
他焦急无比,又生怕隔墙有耳,分外压低着声音,听起来几多嘶哑。
崔太后神色未变:“急什么,慢慢说。”
小太监这才小跑上去,伏在其耳畔低声絮絮。
崔太后缓缓睁眼,面容虽未有太大变化,却明显让人觉得冰冷了许多。
小太监已害怕地退开,在一旁微微躬身站着,低垂着眼不敢乱瞧。
殿中安静得可怕,良久,一声清脆的“啪”响起。
小太监生生被打得跌坐在地,半边面上被崔太后的护甲划出两道深血痕来。
他面颊染血不免狰狞,却连求饶都不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然而这并不能纾解崔太后的怒气。
她大袖中的手微微发抖,方才掴向小太监的掌心因过分用力而痛痒发热。
嬷嬷默默收回手,垂袖站到了一旁。
“一群废物!”崔太后重重甩袖,冷声,“她呢,还在吗?”
“回禀太后娘娘,皆依您的吩咐,还没动她。”
“让他们动手!”崔太后目中翻涌着恨意与狠戾,“哀家要她受尽折磨,再丢到那孽畜面前!”
小太监抖得更厉害,颤颤悠悠应了是。嬷嬷亦目露惊色,震惊于崔太后这般称呼皇帝。
这还是在宫里,太后……太后这般动怒,必是……
嬷嬷心一沉,想尽管皇帝动不了太后,可这一遭,却是让太后娘娘吃了大亏了。
那宸妃……何等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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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蘅芜觉得自己像是被火灼烧着。
一片混沌中,只有火光不时闪烁跳跃,随之传来几声凄惨呼叫与铿锵兵甲声。
她想要去细听,那些声音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仓皇行于黑暗中,蓦地浇下踏空,落入冰窖。
冰寒冷水兜头浇下,将谢蘅芜从昏迷中唤醒。她眼睫颤了颤,艰难半睁开了眼。
那几人将她掳来后便喂了她什么药,随后谢蘅芜便觉得神志混沌起来。她担心自己在不理智下会不加判断说出什么,索性咬破了舌尖,将自己生生痛晕了过去。
此时她只觉得舌尖剧痛,眼皮沉重无比,浑身酸胀刺痛,被打湿的厚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完全失去了保暖的作用,反而让她体内暖意不断流失。
她的鞋袜也被脱了,脚踝被麻绳勒出细细的血痕。
谢蘅芜嘴唇发白,唇瓣被冻得微微颤抖。
“娘娘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哪里受得了这苦呢?小的看了都心疼,娘娘还是别嘴硬了,早些说了解脱吧。”
说话的便是之前拍肩的人,男子眯眼笑着,捏住了她的脸,迫使她仰头看自己。
“娘娘便告诉小的,那狗皇帝,到底病在哪了?”
问此事也是崔太后的意思,她总觉得萧言舟似乎有隐疾,却一直摸不到把柄。既然谢蘅芜与他如此亲近,不定便知道一二。
可笑母子间的感应,竟是发生在这种情况下。
谢蘅芜被他掐得生疼,她艰难呼吸着,还分神想萧言舟从未这样大力掐过自己。
“……不知道。”每一字都像是被硬挤出来,谢蘅芜双手被绑在身后,粗糙绳索勒得她生疼,又被泼了冷水,已然虚弱无比。
又听到这个答案,男人面上笑意消失殆尽,愤愤往一旁啐了一声:
“臭娘们,嘴巴可真硬。”
他大力甩开谢蘅芜的脸,要往一旁去取刑具。
谢蘅芜半耷拉着眼皮看他,想自己还挺始终如一的。
始终如一的嘴硬,不管是在萧言舟面前,还是在此人面前。
忽然地下室的门被打开,进来一人与男子低语一阵。
谢蘅芜的眼眸在门打开时亮了一下,旋即又暗下。
她垂眼,眉毛与睫羽上还挂着水珠,发丝贴于鬓边,脆弱楚楚似濒死的蝴蝶,美得凄凉。
她在心中笑自己异想天开。
萧言舟怎么会来呢……他大概当自己真的跑了,恨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来救她。
何况这里……是如此偏僻。
「我一滴都没有了…来点票票救一下吧」
第六十六章 他爱她…真是孽缘
那两人交谈过一阵后,男子面色变幻,最后化为一个病态兴奋的笑意。
“你是说,那位真是这个意思?”
他低声,却没能压抑住激动,语调微微颤抖着。
来人不耐又冷淡:“是,随你怎么玩。”他顿了顿,补充道:“越惨越好。”
“不过……这要是惹怒了另一位,咱还能跑吗?”男子像是回过味儿来,小声质疑道。
“这就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了,上头自会安排好的。”来人说完,也不给他继续问的机会,回身离开了昏暗的地下室。
他走时,上头似乎有什么别的人来,自敞开的门外飘进来一股淡淡的奇异的臭气。
谢蘅芜鼻尖耸了耸,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男子听闻那人话语后,倒一时不急着用刑了。
原先他还顾忌背后那贵人的意思,没敢对这宸妃下死手。
可眼下看来,这点顾忌也不需要了。
他唇角带笑,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慢条斯理地在那些刑具中翻找起来。
难得有这么漂亮完美的玩具,怎能轻易放过呢……
谢蘅芜并没有因为他放满了速度没来找自己麻烦而放松下来,相反的,她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每一息都漫长煎熬不已,谢蘅芜努力撑着神志,看他精挑细选了什么东西,慢悠悠向自己走来。
男子停在近前,顶头的灯烛投下一抹昏暗光晕,正好落在他举到谢蘅芜跟前的掌心上。
其掌中,躺着二十根银针,寒光凛凛,透着冷意。
“娘娘的手……真是小的见过最漂亮的了,”男人阴笑着,“若是这手被鲜血染就,定能更添几分神采。”
“娘娘您瞧,这些锥心针,还都是全新的呢。”
“小的可不舍得让那些杂碎的血污了娘娘。”
男人一面说着,黏腻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痴迷来,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至美的死物。
谢蘅芜一阵恶寒,也猜出了他要做什么。
这些银针若是一根根钻进指尖,果真是名副其实的锥心。
她后背渗出冷汗,声音还算镇定:
“你不能动我,我如果突然不见,事关两国。”
男人不屑哼笑一声:
“南梁算什么,若不是皇帝网开一面,早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何况……他们不会知道的。”
他笑眯眯道:“小的会让娘娘,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过在此之前……先让小的高兴高兴吧。”
说着,男人捻起一根针,慢吞吞蹲了下去。
谢蘅芜下意识蜷了蜷脚趾,想要躲避他的视线。
然而男人阴笑一声,拉住了她的脚踝。
谢蘅芜感觉自己被一条冰冷的蟒蛇缠绕了脚踝,阴冷又潮湿,让她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肩头轻轻一抖。
她现在这个姿势,是看不见自己的双足的。无知让想象力尽情放大,只觉得那尖锐的银针近在方寸之间,随时都会戳进甲盖之下。
事实也的确如此,男人已捻着针凑近了,却像是故意戏耍她一般,又顿住,问道:“娘娘可知道这是哪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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