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芜直觉他要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忍着恐惧道:“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她当然不知道,来的时候,她是被蒙着眼的。
“娘娘若是知道可就不好了,不过吗,小的想娘娘大概也没有通风报信的机会了,让娘娘死得明白些也无妨。”
男人似乎特别享受于让人感受到希望又瞬间跌入绝望的感觉,一字一顿道:“这里是义庄。”
“除了死人,没有人能出去,也没有人能进来。”
“娘娘入了这里,便是真的无人可救了。”
他没说一字,谢蘅芜的心便沉一分。
到最后,她的心也如坠冰窖。
所以方才她闻到的那气味,就是义庄里堆积着的尸体吗……
这等地方,萧言舟会想到吗。
虽然她一路上试图扔下标记信号,可她也知道当时有多么混乱,扔出去的那些东西,指不定已经被弄乱了。
他是会想到自己被人带走了呢,还是会觉得……她离开了他。
感觉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男人期待着谢蘅芜露出惊恐无措的神情来,可让他失望的是,谢蘅芜就的面庞似木雕一般,没有丝毫别的波动。
他冷哼一声,不再废话,便要将针刺入。
谢蘅芜闭上了眼,颤抖的睫羽暴露了她内心其实并不如表面那般镇定。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声巨响,将谢蘅芜吓得睁开了眼。
她看见不久前还捏着针威胁她的男人此时倒在地上,面上还残留着笑意与不可思议的惊色,像是……已经死了。
谢蘅芜眨一眨眼,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
她缓慢抬眼,视线自下而上,一寸一寸,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迷蒙月光从地下室外撒入,淡淡地落在他身上,分明是不算明亮的光,却刺得谢蘅芜眼眶发酸。
他的身形放大,却逐渐模糊而摇晃,像是落在了水中。
谢蘅芜心想这一幕好熟悉啊。
怎么每次……每次他都能在自己狼狈之时出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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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珩到底还担得起羽林卫指挥使的名头,发动所有手下搜查后,终于找到了谢蘅芜的踪迹。
也幸亏她留了些标记,才方便了他们的搜查。
萧言舟来的路上,整个心里都乱糟糟的。他一面觉得自己不该为了一个女人耗费如此大的力气,她死了便死了,反而还让崔氏少一个能拿捏他的把柄。
可另一面,他又怕极了。
怕她真的出什么事,若她真死了……不,萧言舟冷着脸,想这狡猾的小女子,在自己手里都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会死呢?
破开地下室大门的时候,萧言舟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他如此害怕自己来晚了,见到的会是一具尸体。
就像外头的那些人一样。
与谢蘅芜的眼神对上时,萧言舟袖中的手微颤,面色白下,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那一瞬的感受极为复杂而猛烈,如洪水般将人裹挟。
萧言舟想自己当时那般厌她,都不曾伤她分毫。而今……她却如此狼狈……他的目光落在她脚踝间,血痕在雪肤上分外显眼,他不禁皱了皱眉,心里涌出滔天杀意。
他们竟敢伤她,那女人……竟敢让人伤她!
萧言舟缓缓向她走去,哑声开口,透着仓皇:“阿蘅,是孤来晚了……”
若他一早便将她绑在身边,她怎会受这样的苦。
他指尖一挑,将束缚她的绳索割断。
谢蘅芜茫茫然仰起脸,觉得眼前人的出现似是在梦中。
她湿透的衣衫,斑驳血迹的唇瓣与身上的勒痕,更是让萧言舟心痛无比。
他忽然俯身抱紧了她,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怀中。
他不住于她耳畔喃喃:
“阿蘅……孤的阿蘅……”
直到被他抱住,谢蘅芜才恍恍觉出,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是萧言舟来了。
她眼睫颤抖着,目中有泪摇摇欲坠。
她才发现,原来他在身边时,自己是那般安心。
其实谢蘅芜心里最清楚,萧言舟并不算什么好人。她亲眼见过他杀人的模样,他提着秦王的后领,面无表情地将人往地上砸,鲜血四溅,他眼里却没有分毫波澜,甚至还带着些病态的兴奋。
他暴戾无情,可在对自己最生气的时候,都不曾伤她。
她心中酸麻,想回抱他,可双手被绑了许久,现在酸痛地根本抬不起来,只能轻声:“玉成……”
萧言舟被她委委屈屈一唤,心里又是一紧。他摩挲着她的发,一直到后背,一面徐徐注入内力将她湿透的衣裳烘干。
“孤说过,就是死,你也不能离开孤。”
渗入的暖意让谢蘅芜忍不住抖了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若是孤没有来,你打算怎么办?”
谢蘅芜咬唇,半晌道:“我也不知……好一些便咬舌,若不能,便只能生受着了。”
“陛下来得巧,我还没受什么伤,不必为我担心。”
她又絮絮说了些方才那男子逼问的话,萧言舟听了,似哭似笑般道:
“你怎就这样嘴倔。”
他心里酸涩,说不清道不明,想她怎就这般果决,对自己都心狠,什么痛都愿忍。
萧言舟又是爱怜又是疼惜,心道真让她说中了,他爱她。
偏偏,就爱上了这狡猾又满腹心机的女郎。
真是孽缘!
谢蘅芜想说她本来就说的是实话,视线一飘,落在他手臂上的伤口上。
那伤其实并不严重,但因血迹晕染,加上萧言舟穿的又是浅色衣衫,便分外刺眼。
“陛下怎么受伤了……”
萧言舟此时无心顾及自己,安抚道:“一些擦伤而已,无妨。”
谢蘅芜微眯着眼,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她张嘴刚想说什么,那先前被喂下的药又发作起来。
加上紧绷了许久的弦,在见到萧言舟时彻底放松下来,谢蘅芜忽然觉得很累,只想睡一会儿……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最后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萧言舟没有吝啬内力,衣裳几乎就要烘干了,他听怀中人许久不吭气,低眸一瞧,却见她已然倚在怀里晕了过去。
他慌了一瞬,俯身将人打横抱起,迈步往外走。
霍珩等人终于追上了将他们远远抛下的主子。
见萧言舟抱着人出来,他们很有默契地让出一条道来。
霍珩小心觑着萧言舟神色,想以此判断那怀里的人究竟是死是活,目光在萧言舟与怀里的谢蘅芜之间来回瞧。
然而谢蘅芜被萧言舟裹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霍珩没看出个所以然,反而被萧言舟阴恻恻横了一眼。
他缩了缩头,不看了。
“回宫。”
二字吐出,众人皆精神一振。
回宫,便是要去做今晚最后的清算了。
「嗯嗯接下来就是一段时间的甜蜜蜜咯~」
第六十七章 剁碎了喂狗
但萧言舟并不急着去见崔太后。
他带着谢蘅芜回宫时,上元宫宴也差不多散了。
贵女与公子和他们各自的父母,在宫外登上回府的马车。
崔露秾与崔鹤一前一后走出宫城,崔鹤长年在沙场,本就要敏锐一些。他耳尖微微动了动,目色一厉,往上方看去。
崔鹤突然停下的脚步将崔露秾吓了一跳,险些撞到崔鹤的后背。她低声道:“阿兄怎么突然停了。”
然而崔鹤没有理会她,目光依旧凝在某处。
崔露秾终于发觉异常,顺其目光看去,却只见到宫墙上一片暗色天空。
寒风萧索,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声道:“阿兄在看什么?”
崔鹤这才收回目光,复又迈步向前,淡声:“没什么。”
刚才有人过去了。
还不止一位。
崔鹤想到今夜宴会中途离开的皇帝,被太后传去的父亲,以及几乎一夜都不曾见过的羽林卫熟面孔,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他虽不喜权力斗争,可这方面的敏锐却并不少。
崔鹤不打算声张,将这点秘密埋在心里。
他摆脱不了崔氏的身份,唯一能做的,是让这个家族,倒得……体面一些。
崔露秾不明所以蹙眉,又往天际看了几眼,依旧什么也没发现。
她便不再做无用功,说起别的事来。
“阿兄,你好不容易能回京。父亲说了,要为你尽快择妻婚配。”
崔鹤想也不想便回绝:“我无心娶妻。”
“这话还是阿兄自己与父亲说吧。”崔露秾在他后头笑了笑,她只负责带话,至于旁的可就不干她的事了。
崔鹤闭了闭眼,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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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舟先将谢蘅芜安顿在了紫宸宫内,唤来了熟悉的宫人以及周启,才去了寿安宫见崔太后。
两人说了什么不必多讲,萧言舟出来时,面色并未有何变化,而是埋头一径往紫宸宫跑。
还是霍珩追上去,问询该如何处置秦王。
是的,秦王。
秦王自上次重伤后,至今未曾痊愈,整日趴在床上,与死人也无异。
崔太后将今夜刺杀的锅尽数扣到了秦王头上。
对外说起来,倒也合理。
“剁碎了喂狗。”
萧言舟语调平直,夹杂的冷意却令人不寒而栗。
霍珩默默点了点头,又问:“那几个刺客……?”
“留着,交给鸦影。”萧言舟凤眸轻眯,唇边勾起一个细微的笑弧,“看看他还能与那女人说些什么。”
“还有今夜有异动的宫人,尤其是……拾翠宫的,全部处死。”
“是!”霍珩应下,转身消失在了阴影中。
那间地下室里,出现了周启曾提到过的刑狱司的药。
这种药品,若不是刑狱司的人流出来,是不可能到外头的。
只能是鸦影。
萧言舟还未登基时,鸦影便在刑狱司了。他不忠于自己,萧言舟倒也没有多少意外。
崔太后就是不在宫里,只怕明处暗处,也有许多她的人,一时除不尽,只能徐徐图之。
但这一回能把秦王这碍眼的东西清除,也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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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蘅芜又回到了那一片混沌中。
仍是那片忽明忽暗的火光,与时远时近的哭喊声。
谢蘅芜茫然无措立在其间,她从来没有做过这个梦,可眼下今日却一连做了两回。
她直觉这个梦不一般。
谢蘅芜愣了一会儿,试探性往前迈了一步。
踏出这一步时,天地变色,浓墨淡褪,眼前景色陡转。
她慌张转身,却只见到漫天黄沙。
狂风裹着砂砾吹来,谢蘅芜几乎睁不开眼,被吹得弯下腰连连往后退了许多步。
忽然有粗犷男声模模糊糊从身后传来,谢蘅芜并不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可直觉那声音的主人是她可以信任之人。
几乎是本能的,她循声走去。
然而她刚走了几步,地面上的砂砾忽然陷下,将她整个人吞没进去。
再睁眼,又回到了那片混沌与火光中。
如此反复,令人神智近乎崩溃。
……
周启又双一次被大晚上从被窝里拎到了宫里。
他依稀记得自己分明是有半月休沐的啊?
随后他见到了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谢蘅芜。
周启一把年纪,见此情形,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怎么才两日过去,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搭着谢蘅芜的手腕,面色凝重,一旁是满脸焦急的梨落衡书以及被勒令帮忙照顾的赵全。
萧言舟踏入内殿时,见到的便是这番场景。
“她怎么样?”
周启收回手,幽幽叹了口气:
“若单单是药物缘故倒不难解,然而娘娘受惊又受寒,现在起了高烧昏迷,臣只能尽力而为。”
他看向萧言舟时,险些又是两眼一黑。
怎么这位也伤了啊!
梨落一听,眼泪便下来了,自她见到谢蘅芜时,心便没有放下过:
“周院使,您一定要救救娘娘!”
她说着噗通跪下,将周启吓了一跳,连忙去扶。
萧言舟眉眼微沉,眯眸:“尽力而为?”
周启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喃喃道:“陛下,臣一定……一定治好娘娘!臣先为娘娘施针,再开药方。”
萧言舟黑沉面色这才淡下些,他不轻不重冷哼一声,便站在一旁定定看着周启动作。
仿佛担心周启会谋害了谢蘅芜一般。
与萧言舟一同看的,还有梨落等人。
数道视线紧盯着他,若是目光有实质,只怕周启现在已经被看得浑身都是窟窿。
他心里万般无奈,努力忽视那些目光,捻起银针扎在穴位上。
周启紧皱着眉,神色认真,后头的人也如他一般紧盯着他动作。
他手忽然一顿,探向了谢蘅芜的脉搏。所有人都不自觉伸长了脖子看去,也只有萧言舟稍微克制,将下颌抬起了些。
周启神色微微怪异起来,他沉默地施完余下的针,欲言又止地看向萧言舟。
后者垂目,淡淡道:“你们都出去。”
内殿只余下三人。
“说吧,怎么回事?”
周启的嘴张了又合,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眼瞧着萧言舟的眼神愈发不耐烦,他才犹犹豫豫道:
“陛下,微臣方才发现一件怪事。”
“娘娘体内……似乎有母虫残留。”
萧言舟目光微凝:“母虫?”
“正是……若微臣没有看错,便是与陛下同出……”
周启忐忑不已,若宸妃中了北姜的毒,那宸妃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又是谁对她下的手,步了这一番大棋?
“可她是南梁人,怎么会有与孤一样的东西?”
“微臣也奇怪,毕竟这蛊虫,是那时……才有的,后来巫蛊被先帝严令销毁。按理说娘娘作为南梁人,是不会接触到的。”
“除非……”
她不是。
周启没敢说出口,他不知道萧言舟已经命人彻查过谢蘅芜,其实对这一结果,反而没有太多意外。
不是南梁人……
对于可能下手之人,萧言舟已然不意外了。
与之相比,他更想验证内心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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