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这样想真难得,你们这个世道人和人从来都不平等。”
左珩两耳微动,像是听到什么奇怪言论,“你不是这个世道里的人?”
“我是啊,我们生在丰都,都遭遇各种不公,何况是身处岩疆的女子。”许宛觉得眼前的左珩,有种悲天悯人之感。
“我尽力……”他抚了抚许宛的额头,又把真心话咽回去。
尽力让她别遭遇不公,尽力让她活得肆意潇洒。
几路人马按计划行事,最先回来的是秦远,田大齐还没得到朝廷派人来调查他的确切消息。
所以那伙土匪就是单纯地拦截调查失踪女子的人,他们把怀疑对象打到马凌志身上,误以为是他派人暗中调查。
恰这时苏春风也赶了回来,他代表左珩与马凌志促膝长谈。
马凌志对校事厂没什么好印象,知道很多弹劾田大齐的奏折,都被左珩那个奸佞给扣下来。
苏春风铩羽而归,好在说服马凌志可与左珩见上一面。
“还是个轴人。”
“小的感觉他是被骗怕了,之前应有不少人骗过他。”
“他知道的线索多吗?”
“马凌志定掌握一点。”苏春风做出自己的判断。
左珩思虑半天,“你领他多绕几圈,甩掉尾巴带到这来。”
苏春风再次离开,直到日落,宋绩等人才姗姗而归。
“厂公,查到了,在靠近边军的一个山坳里,有一处暗窑!”宋绩脖颈和脸颊上还留有被青楼女亲吻过的痕迹。
左珩登时炸了毛,宋绩说完他就猜到,这暗窑的幕后掌控者就是田大齐。
“那些失踪女子定被关在那里,被迫服侍边军里的败类。”
“畜生!”
“剐了他!”
“抄他的家!”
众人不约而同说出最重的诅咒。
本该被万人敬仰的边塞将军,怎会堕落到如此地步?
第58回 孑立的知县
涸县知县马凌志被苏春风带了过来,不至不惑的年纪已两鬓斑白。
袍服洗得发白发硬,这么冷的天仅穿双单鞋。
外面连件像样的氅衣都没有,不说他是知县,说是城门口的乞丐也有人信。
他自打进屋就梗着脖颈,腰板挺得溜直,不管看谁都拿眼角斜瞥。
许宛见过太多奉承左珩的官吏,最夸张的就是许汝徽,见到左珩恨不得立马滑跪。
像马凌志这种的,王征算第一个,他算第二个。
“下官之所以会来,就是想当面质问厂公大人,为何会把弹劾田大齐的折子扣下?”
原来马凌志是找左珩兴师问罪。
左珩端坐桌前,慢条斯理地饮着茶,“马知县,坐下来暖暖身子。”
马凌志不肯,又对左珩进行一系列的抨击。
苏春风急得团团转,这个马凌志怎么油盐不进。
宋绩听不进去,长刀摔到桌几上,“马凌志,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敢对厂公不敬试试!”
左珩微一抬手,示意宋绩把嘴闭上。
他放下茶碗,负手来至马凌志身旁,开始诵读马凌志曾送上去的奏疏。
一封接着一封,左珩皆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除去马凌志的折子,还有许多同他一样状告田大齐官员的奏疏,左珩也都一一念出来。
马凌志热泪盈眶,这个被奉为大渊第一奸佞的太监,怎会记得这些?
左珩难道不是田大齐一伙的帮凶,外面那些传言都是假的,田大齐没有贿赂过他?
他真是朝廷派来解决岩疆困境的?
“马知县,别管我是好是坏,只要能帮你破获失踪女子一案,就算对你有用吧?”
“不动田大齐,这案子破了与没破没什么区别。”
“想动田大齐得要证据,你知道多少全部告诉我。”
马凌志在心底做了最后的挣扎,终于敞开心扉,将他掌握的线索告知给左珩。
正与宋绩在青楼里打探的消息重合,甚至更全面具体。
“百姓敢怒不敢言,但哪有不透风的墙?被高价卖到山沟里的女子,我实在追踪不到,可那暗窑我还是知道一些。”
马凌志势单力薄,衙门里上上下下都受了田大齐的好处,完全不作为,甚至帮忙隐瞒,破坏各种证据。
“那暗窑对外开放,乌胡、离戎的商人,也有慕名而去的。”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宋绩恼怒地踹一脚桌腿。
左珩五指在袖中作响,“你确定那暗窑里关着的全是失踪女子?”
马凌志有些难为情地瞅瞅旁人,“发配到边塞的官妓太少,几万军士……”
“所以田大齐就想出这种损招?”
“军队里的事我不了解,只是听说你们朝堂给拨的军饷越来越少,田大齐为稳定军心才这么做。”
“放屁!”左珩怒气冲天,为巩固边疆要塞,每年开年内阁与兵部都要为预算打得不可开交。
若这些钱最终没发到将士们手里,只能证明自中央到地方层层盘剥。
才步入正轨的大渊,到底要毁在谁的手里?
马凌志被左珩的气势吓一跳,“你们校事厂有没有女的?”
“你什么意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扮成失踪女子,里应外合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宋绩拍手叫好,“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我们没有女的,你手里有没有能干的女子?”
“要是有合适人选,我至于等到现在?我都想雇乌胡、离戎那边的商人去帮我探路了,可我没有钱。”
马凌志又穷又横,真与王征有点相像。
若有一日他们二位能见面,都得以为照镜子呢。
马凌志蓦地瞥到角落里的许宛,“那小后生是太监吗?”
左珩立马横到许宛身前,“家奴。”
“不对,这孩子有耳眼,她是个姑娘?”马凌志抻着脖子往许宛方向瞅,“她就是个姑娘!”
“哎呀,差点把她忘了,厂公,许姑娘不就是合适人选吗?”宋绩一拍脑门,嘻嘻哈哈笑出声来。
苏春风冲着宋绩屁股就踢一脚,“你闭嘴,许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做内应?”
“她学了那么久保命功夫,身手可以的,再说咱们全程跟着,还能让许姑娘受伤?”
苏春风就差拿纸把宋绩嘴巴给糊上,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不行,不用打她主意。”左珩严词拒绝,把许宛绑到岩疆,已让他后悔得够呛。
马凌志轻视一笑,“还是你们丰都女子命金贵,岩疆女子的命就不是命,她们活该命贱。”
“这不可相提并论。”
“除了她,你们还能找到合适女子吗?厂公这么舍不得她,是担心校事厂扳不倒田大齐,你们就是来走走过场?”
马凌志字字扎心,他刚刚点燃的一丝希望,又被左珩给浇灭。
“就是说得好听,自己人一遇危险,还不是护短!”马凌志忍不住抢白,“岩疆几十个女子的命啊!”
“大人!”许宛用手指戳戳左珩臂弯,“其实我……”
“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左珩忽地转身,把许宛三两下推出门外。
“去找离戎、乌胡的商人,价钱可以商量,校事厂出得起。”
“下雪了,冬天到了,离戎和乌胡的商人早回去猫冬,半个月能遇见一两人算是幸运。”
马凌志掸了掸衣袖,披上破破烂烂的蓑衣,准备离开此地。
就当今晚没和左珩见过面,靠人不如靠己。
“大人,我想试试,你们这么多高手在暗中保护我,我能有什么危险?”许宛在外敲门,舒缓的嗓音传进来。
屋内鸦默雀静,只听到火炉里毕毕剥剥的烧炭声。
“我相信你们能把恶人一锅端了,等事情结束,马知县得带我吃顿好的。”
马凌志用衣袖擦擦眼泪,“我拿一个月的俸禄给你买肉吃。”
许宛咯咯地笑出声,“成交。”
左珩穿过众人打开房门,抓住许宛拖向远处。
“我错了,我这就送你回丰都,立刻马上!”
“大人,你别这样。”
“我可以死,你不能有事。”左珩将人搂进怀里,“我该死。”
许宛被压得呼吸困难,“我对你这么有信心,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不能赌。”
“我要是活着回来,之前跟你讲的那些产业,你就让我做呗。”
左珩被许宛弄得哭笑不得,“你现在回丰都,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左珩,我们帮帮马知县,帮帮岩疆女子,行吗?”
第59回 主动入虎穴
许宛恢复女装装扮,按马凌志和秦远的指导,又加些岩疆女子的元素。
还教她把口音改了改,让外人更相信她是当地女子。
左珩全程都没有言语,只在身旁默默注视。
直到这时,后知后觉的宋绩才发现,他们厂公整个人已快碎掉。
许宛临出门前,左珩忽然抹了把炉灰底子,往她脸上一蹭。
“干啥?”许宛用手背擦擦脸颊。
左珩没回应她,在她身前用手一探,“匕首揣好了?”
许宛点点下颏,“要再试试吗?”
“秦远。”
左珩回头叫人,他自己和宋绩陪许宛练了太久,他们的习惯她早就熟知。
秦远算是陌生人,有利于她临场反应。
秦远也是聪明人,还没等站好就主动出手。
带着岩疆汉子的凶猛,确把许宛震慑住了。
她连连后退,勉强和秦远过了三五招。
秦远都没有抽刀,靠蛮力就想把许宛制服。
许宛巧妙躲过他的牵制,忽然亮出匕首顶到他心脏处。
秦远微微一怔,后悔自己刚刚有些轻敌。
许宛看似占据上风,但身体抑制不住地发颤,连掌心都冒出冷汗。
左珩一眼就瞧出她的弱点,她还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
“可以反悔,我马上送你回丰都。”左珩不管身后众人的神色,只对许宛无比郑重地说。
许宛冷静一刻,“我走啦。”
她把命交给左珩和厂卫,相信他们一定能取得成功。
“宋绩!”左珩几乎吼出宋绩的名字。
宋绩马上带几个厂卫跟出去,“厂公,我死都不会让许姑娘有事。”
宋绩又露出一口大白牙,嬉皮笑脸追出门外。
马凌志有些好奇地看向左珩,“厂公,许姑娘是你什么人啊?”
“妻室。”左珩走到窗边,望向窗外仍在飘舞的雪花。
马凌志一时语塞,太监还能娶妻?
“去请救兵。”左珩拿出象征他身份的牌子,递给秦远。
秦远不知左珩用意,整个岩疆都在田大齐的势力范围内,知府与他沆瀣一气,下辖几县也没好哪去。
还有谁能不受田大齐的控制?
“去找善州守备军统领吕珍吉。”
道出此名,秦远和马凌志都感到意外。
岩疆毗邻善州,可甚少有交集。
没有朝廷指令,吕珍吉能出兵帮助他们?
“看到此牌,他自会出兵。”
善州距离涸县不算太远,是左珩目下最好的选择。
吕珍吉去京城述职时,曾与左珩有过几面之缘。
善州不受朝廷重视,亦没人把吕珍吉当回事。
可左珩始终以礼待之,还在皇帝跟前替他说过话。
相信他们之间这份点头之交,能换来吕珍吉的支援。
秦远主动奔赴善州,又交代底下兄弟看紧田大齐的动向。
原本乱糟糟的屋子,只剩下马凌志和左珩二人。
“一旦有消息,马知县要与我同行吗?”
“必然,我虽不及你们的身手,但我身为地方官,理应冲在最前面。”
“把鞋换了,休息,待命。”左珩丢给马凌志一双不太合脚的棉鞋。
马凌志尴尬低头,“你跟传闻中的不一样。”
“一样,我来岩疆就是为立功。”左珩并不打算改变在外人眼里的疯魔形象。
马凌志弯腰换鞋,“要真为目的不择手段,就不会心疼那许姑娘。”
左珩用眼角斜睃他一眼,毫无表情道:“闭嘴。”
许宛在寒风暴雪中,敲响一家客栈的房门。
谎称自己来涸县投奔亲戚,丢了盘缠迷了路,想让客栈收留她一晚上。
前两家客栈都把她给赶出来,直到第三家把她热情地请进去。
这家客栈不算大,里面却很冷清,几乎没什么客人。
店家是上个岁数的老太太,给许宛端碗姜汤驱寒,又让她多吃点馒头。
老太太趁机套许宛的话,家里有几口人,为何来涸县,投奔涸县什么亲戚。
许宛按事先准备的编排,当真把老太太糊弄过去。
老太太给许宛安排一间干净的房间,让她安心入睡,不要担心房钱。
许宛便知自己来对地方,这就是他们作案的地点之一。
她事先服用下左珩预备好的药丸,辗转反侧到午夜,果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她佯装被迷晕,在黑暗里让几个大汉套到麻袋里,连夜离开客栈。
在客栈房顶蹲守的宋绩已冻成雪人,监视到客栈里的举动,立马派人回去给左珩报信儿。
跟随那几个壮汉,沿途留下校事厂特殊的标记,在次日黎明前,终抵达那暗窑外围。
暗窑里出来一个主事男子,和几个壮汉谈好价钱,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许宛就这样被卖进暗窑,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宋绩和几个厂卫绕着暗窑开始踩点,哪处视野好,哪处低洼易翻越,哪处看守薄弱,这些皆是校事厂拿手项目。
宋绩担心与许宛失联,思量再三,决定先独自潜进去。
几个厂卫把他拦住,让他等等厂公,待厂公来了做决定也不迟。
“万一许姑娘有危险,身边没人可不成。”宋绩安抚好几个兄弟,到底潜入暗窑。
这暗窑一半在后建的房屋中,一半在天然形成的山洞里。
许宛先被带到黑漆漆的山洞,里面被隔出一间又一间的小黑屋,像极了牢房。
她和另外两个新来的女子关在一起,她们已在向隔壁屋的“过来人”讨经验。
“不听话,就挨打,不让吃饭。”
“根本逃不走,宁死不从那几个,全挂在院子里暴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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