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四进的宅邸,三进院正房一半让她居住,一半设为账房,供她在此处理后宅事务。
宅里其他女眷只有住偏房的份儿,许宛更是被打发到四进院的后罩房里,离女婢们的大通间没多远。
良久,郑薇扭身走出来,“许姑娘怎么有空上我这串门子?公公这两日不在家,闲得慌啊?”
她一手托着发髻乔张做致地理了理,回身往上首的玫瑰椅上坐定。
许宛微一偏头,彤珠当即领会,将预备好的青花瓷碎片铺满桌几。
“鲍嬷嬷,这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对吧?”她绕开郑薇,径向立在后头的鲍嬷嬷问话。
鲍嬷嬷与郑薇对了下眼神,拧拧搭搭走上前应声,“没错。”
“你胆子不小啊,竟敢私换管事姑姑的房中摆件?”许宛忽一扬声,使劲儿拍响桌几。
鲍嬷嬷被唬一大跳,老脸憋成茄色,“你少血口喷人,这就是姑姑房中的原物!”
她唾沫星子横飞,都快喷到青花瓷碎片上。
许宛哂笑,她和郑薇之间的信任,脆弱到这种地步。
轻轻挑拨就恐慌得不行,可想平素相处有多么难伺候。
郑薇接过话头,“许姑娘,我自己房里的东西,我自己岂能不认识?”
她以为许宛后悔赔钱,是来找鲍嬷嬷出气泄愤。
“哦~确认是姑姑房里的东西就好。”许宛准确无误地捏住一块碎片,“姑姑,这一行小字你认得吧?”
郑薇微噘的嘴角凝固住了,“梨花瓷器铺”几个字刺入眼底。
字体很小,在青花瓷底部。
整体摔碎了,这五个字却保存完整。
“我本想寻到卖家,买樽同样的赔给姑姑。他们店家说,这款卖一两银子,跟鲍嬷嬷让我赔的钱数对不上啊。”
许宛和颜悦色地讲述,郑薇与鲍嬷嬷的脸色已越来越差。
彤珠掏出梨花瓷器铺的相关单据呈给郑薇,价格表、式样图应有尽有。
郑薇被打得措手不及,这太丢她的脸面。
原想没收许宛月例,让她举步维艰,没承想又被这小妖精给算计了!
郑薇瞅向紧张兮兮的鲍嬷嬷,“你这死老婆子,背着我干的什么好事!”
鲍嬷嬷心沉到底,“扑通”一声跪地,“是老奴鬼迷心窍,昨儿彤珠把这东西打碎,我便报高价钱,想趁机敲她一笔。”
郑薇抬手扇鲍嬷嬷一大耳刮子,“亏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把算盘打到我头上来!”
鲍嬷嬷为洗清郑薇,揽下所有“罪状”,“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光跟我说有什么用!”
鲍嬷嬷赶紧跪行到许宛脚边,“许姑娘原谅老奴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许宛依然笑意吟吟:“你年纪大,兴许是记差喽。”
“许姑娘,老奴把那五两银子还你,另赔十两银子做补偿行不行?”
许宛心下一紧,鲍嬷嬷这么轻易就能拿出十两银子?
郑薇每月月例至多十两,底下管事婆子三四两出头。
后宅里的秘密不少啊!
“这事得让姑姑定夺。”
郑薇犹如吃下一只苍蝇,“就依鲍嬷嬷吧。”
郑薇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模样,令许宛好一阵舒畅。
她们主仆带着十五两银子,满载而归。
郑薇长吁一口气,遽然察觉哪里不对劲儿。
许宛何时离开的宅邸?
谁准许她外出上街的?
许宛在宅中收买了帮手,是冯玄吗?
那个死太监有胆量与她叫板?
揭露朴小婧偷盗是偶然的话,青花瓷这件事又该如何解释?
如果不是冯玄,宅里还有谁敢和许宛通气?
冯玄昨晚担心许宛真闯到他房里来,被迫去与她见了一面。
当初,他能亲眼目睹朴小婧偷盗全过程,正是许宛给他的提示。
他开始根本不信,可许宛拿她亲爹起誓,说如有说谎,她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这才去守株待兔,没承想真让她言中。
之后找失主核对失窃之物,去外面铺子调查经手人等,皆在许宛的引导下完成。
他只以为,她们是主仆关系,又朝夕相处,方事无巨细统统知晓。
许宛从未让他指证朴小婧,是观事态发展到那一步,他自觉该站出来说明一切。
直到朴小婧、石小宝被郑薇残忍杀害,才后知后觉,自己当了许宛在后宅争斗的棋子。
左珩事后没找他问过话,不代表左珩心里不清楚,他从中扮演的角色。
然而昨晚许宛开门见山,直接问他心向哪方。
冯玄没摸着头脑,许宛更加直白:“郑薇是左梵山老太监的人,冯公公你是厂公的人吗?”
郑薇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左梵山派来的,他冯玄则是左珩从内务监借调而来。
冯玄恐再上许宛的套,冠冕堂皇道:“许姑娘说得哪里话,左公公和厂公同为一家,父子之间不分你我。”
“你和郑薇一样,都要定期去给左梵山汇报宅邸内况。”
此言一出,吓得冯玄天灵盖嗖嗖冒起凉风,许宛连这等秘事都知道?
左梵山要他去,他不敢不去。
每次俱实话实说,却没讲过左珩半句不是。
左珩对他有救命之恩,若没左珩相助提携,他早成为皇宫里冤死的孤魂野鬼。
他和郑薇不一样,郑薇是实打实地监视左珩,他不曾有过!
“厂公命更长。”
“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想干什么?”冯玄被许宛搞得慌了阵脚。
许宛朝冯玄深深揖礼,“冯公公,我要取代郑薇,在这座宅子里活下去。”
“你开什么玩笑?郑薇那么粗的大腿,你这小胳膊拧不动。”
“朴小婧一事冯公公看得明白,再不反抗,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你想多了,你或许……”冯玄欲言又止。
许宛清楚冯玄想说什么,主动挑明:“假如我可抗衡郑薇,就是对厂公有用,他便不会杀我。”
冯玄被许宛绕得更晕,“你是说厂公心知肚明这一切?”
“他是校事厂出身哪,不戳破你们,是为维系他们父子之间的颜面。”
冯玄五指在袖中紧握,双肩似有股巨力在不断向下压。
许宛目光炯然,一步步逼近冯玄。
“你是宅中采买,每年和郑薇的账能对得上吗?倘或厂公追查下来,她有人保,你有吗?”
“够了,够了,你说吧,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第10回 拉拢新帮手
“小玄子。”
冯玄刚一迈出正院西厢门槛儿,就被从月洞走过来的郑薇给叫住。
他不矜不伐,欠身颔首,“郑姑姑,有何指教?”
“父亲要你这两日得空过去一趟。”
郑薇就差大声喧嚷,巴不得让全宅人都听到。
冯玄知道她会找上门,就是未料她敢如此大摇大摆。
左珩人不在宅中,不代表校事厂耳目也不在。
他又想起许宛之言,左珩什么都知道,是故意麻痹郑薇及背后的左梵山罢了。
郑薇膨胀得快到头了。
“冯玄遵命。”
他转身要走,却又被郑薇拦下。
“小玄子,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做糊涂事吧?”
冯玄腹诽,除掉她,才是向厂公证明忠心的最好表现。
借许宛之手,乃最佳选择,他心里盘算得明白。
“多谢姑姑提醒。”冯玄打句官腔,从容离开。
郑薇朝冯玄背影低啐一口,量他也不敢有不二之心。
她再度绕回到第三进院,敲响柳芊那偏房房门。
柳芊来宅里快两年,是左珩在烟花柳巷里赎出来的女子。
她为报答左珩恩情,自愿以身相许。
可不知怎地,左珩始终没碰过她,就好吃好喝地供着。
她以前主动献身多次,均未遂。
近一年,左珩大开杀戒,杀死不少被送进宅邸的姑娘。
弄得柳芊不敢轻易往前靠,恐他瞧自己不顺眼,再把她给结果了。
“姑姑稀客,快坐下喝茶。”柳芊亲自斟茶倒水,对郑薇尚算恭敬。
郑薇把玩茶盏,唉声叹气,“柳姑娘生了这么个好模样,关在我们这儿真真委屈死。”
“不得公公垂爱,是芊儿没本事。”
柳芊没名没分住在左宅,属实尴尬,但她没有退路,决不可离开左珩。
郑薇面露苦楚,“以前便罢,如今情势与你不利呀。”
“公公真认准许姑娘了吗?”
就算郑薇不来找她,她亦打算去向郑薇示好。
以前那些女子,几乎过不了一夜,就被横着抬出宅邸。
许宛欢蹦乱跳活到现在,柳芊没有危机感才怪。
“假如公公真认准她,你还能安然住在这里?她早把你打发掉了。”
郑薇要拉个新帮手,柳芊再合适不过。
瞧柳芊愁眉苦脸,郑薇接着加码,“那边那位眼瞅着要及笄了呢。”
郑薇指的是宅中另一女眷,穆晴雪。
自左珩开府开始,穆晴雪就居住在此。
左珩待她不咸不淡,甚少与其交流。
可教书先生、女红绣娘,私下里都为她一一请来。
后宅上下一度分成两派,一拨人站柳芊,一拨人站穆晴雪。
猜她们二人之一,定是厂公不愿亵渎的挚爱女子。
要不是许宛的出现,连郑薇都快认同这种传言。
柳芊险些打翻茶盏,穆晴雪比她更深居简出,差点忘了那丫头也已长大。
“一个是新宠儿,一个是自小养大的。柳姑娘,这大宅哪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郑薇清楚柳芊出身,无父无母无兄无姊,被狠心舅舅卖到风月场所。
她良家闺女的名声尽毁,想再嫁寻常相公比登天还难。
即便不是心甘情愿委身太监,也好过独自在外受苦受穷。
柳芊为表诚意,双膝跪地,“姑姑,求您给芊儿指条明路。”
郑薇满意睨笑,她们之间的联盟算是达成。
柳芊应不会像朴小婧那般蠢钝无用吧?
彤珠躲避众人,从郑薇那院偷偷摸摸溜回来。
“事情办得挺顺利?”
许宛趴在桌面上,一手来回玩弄那几两银子。
彤珠把一张笑嘻嘻的脸凑到主子跟前,“鲍嬷嬷拿了钱,感动得都要哭出来。”
鲍嬷嬷是在郑薇手底下没少贪财,怎奈她有个病秧子儿子,日日靠药汤子吊着一口活气。
前俩月她儿子病情加重,花去大把银子,目下仍在四处筹钱。
许宛在这个当口,将十两银子退给鲍嬷嬷,无疑是雪中送炭。
“郑薇栽赃她,我们就帮她。”
许宛不要十两银子,她要鲍嬷嬷投靠自己的心。
“那老婆子会领姑娘的情吗?”
许宛朝彤珠眨眨眼睛,“日久见人心嘛,她自会衡量。”
“我回来时,瞧到郑薇从柳芊房里走出来,她们不是在密谋什么,要对姑娘不利吧?”
柳芊与穆晴雪的大致情况,许宛已有所了解。
她们能跟郑薇一样生存在这座深宅中,定有过硬的背景和不为人知的秘密。
“见招拆招,不要让她们影响咱们的计划。”
“姑娘,郑薇心腹除了鲍嬷嬷,还有袁媳妇儿和朱伍二人。”
袁家的男人原是左宅账房先生,后来得了急症一命呜呼。
剩一寡妇拉扯两个小儿,艰难度日。
好在受夫君熏陶多年,袁媳妇儿略懂算术记账。
郑薇大发“善心”,让她接替夫君继续管理账房。
朱伍则年过四十,蹲过大牢,拳脚功夫过硬,下手非常狠绝。
“袁媳妇儿的两个孩子养在何处?”
许宛清楚其他人都是外围屏障,袁媳妇儿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彤珠仔细回忆,“前两年孩子小,一直养在后院。后来听说孩子们去外面学堂读书,就再没看到过。”
许宛把剩下那五两银子都塞给彤珠,“去后院打听打听。”
“打听啥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呀?”
彤珠只觉十五两银子没等焐热乎呢,就又全撒了出去。
“钱给得少,回头再把我们卖了。你机灵点,五两银子花完,务必问出货真价实的线索。”
主仆正商议得起劲儿,苏春风忽然在外喊门。
许宛揉捏太阳穴,才过几天安生日子,左珩怎么又回来了?
校事厂、司礼监、皇宫,哪一处是很闲的衙署?
她整理好仪容,摆出假笑打开房门,“大人叫我去用膳呀?”
苏春风轻轻摇头,“许姑娘,这时辰离吃晚饭还早些。”
“以为大人回家,能早点吃好吃的呢。”
“康王殿下登门,厂公请姑娘到正院中堂见客。”
许宛想都没想,转身进屋就要关门。
苏春风立马出手按住隔扇,“许姑娘,你得过去。”
“没完没了了是吧?兵部尚书府那一晚,足够我长记性。回去告诉大人,我病了不能见客。”
谁晓得左珩和赵烁又在搞什么把戏,他们之间的纷争老把她扯里面做什么?
“许姑娘,莫让小的为难。”苏春风面皮微动,少有地露出难色。
许宛觑他一眼,“你帮我个忙,我就老老实实跟你走。”
“奴婢能力有限。”
“我绝不让你为难,是你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苏春风掂量再三,“成交。”
第11回 又捏酸吃醋
经左珩指点,王征在近两日内阁会晤中,一反常态保持缄默,终摸出背后黑手的马脚。
依附翼王赵烨的几个大臣,利用他率直忠贞性子,在侧暗戳戳拱火,撺掇他出头。
得亏没对外承认,他求康王赵烁去偷过那封奏折。
否则多少莫须有罪行,要扣到他和赵烁脑袋上。
失败,他们师徒背锅;成事,被那些人抢去功劳。
王征自诩清流,与怂恿他的大臣们一样一片丹心。
他们同视阉党为祸国殃民的元凶,到头来竟被这些人所算计。
他碍着身份,苦于如何向左珩道谢。
赵烁立马自告奋勇替老师登门,反正他是个只爱玩乐的闲散王爷。
朝堂上下,没人会紧盯他的举动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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