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纭的心绪已被许宛搅得忐忑不安,就知道那二十两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
许宛见铺垫得差不多了,直接把许纭带到史宣家中。
这是许纭第一次见到亲生父亲,却不是史宣第一次见到亲生女儿。
这些年在孙桂兰的精心安排下,史宣已在暗处远远瞧过许纭许多次。
许纭在看到史宣的那一刹那,就明白了许宛带她过来的目的。
她疯了一样向屋外奔跑,却被余嵘强拦下来。
“许宛,那二十两银子我不要了,求你放过我,放过我们一家!”
许纭第一次低声下气哀求许宛,她有备而来,就是要彻底摧毁许家。
许纭跪倒在许宛眼前,双手拉住她的衣角痛哭流涕,“前些年是我对不起你,我诚心向你道歉,你也阻断我的进宫路,我们算扯平好不好?”
许宛拨开许纭的手,抬眼睨一眼史宣。
史宣窝窝囊囊地站在原地,“孩子,咱们见过的,不知这些年你有没有印象。”
史宣也不想轻易地出卖孙桂兰母女,可是校事厂诏狱太瘆人,那赤红的铁烙刚一拿出来,就把他吓得全都招了。
他现在年纪大了,还手无缚鸡之力,全凭孙桂兰接济。
屋漏又逢连夜雨,去岁又添了病,每月需要花不少银子看病吃药。
其实这些也费不了太多钱,还是他自己不争气,总觉自己怀才不遇,老想改变这贫瘠的命运。
孙桂兰稍微多给他一点钱,他就去赌坊试试手气,起初真赢了不少,架不住不知见好就收,倒赔个精光,还欠下赌坊一大笔债。
这些事孙桂兰还不知道,因为他骗孙桂兰把许家家产运出丰城,在南边置办了房屋和田地,就等孙桂兰再弄些盘缠到手,他们好私奔去过快活日子。
左珩帮史宣把这笔赌债还清,成为他的新债主。
史宣被左珩拿捏住把柄,不得不低头向左珩唯命是从。
许纭对史宣没任何印象,可史宣的脸和许骋太相似,她不想多合计都不行。
“我不认识你,你不要和我讲话!”
“我是你亲爹,当年你祖父祖母瞧不上你娘,我们是被迫分开的,她实在没法子才做了许汝徽的小妾。”
史宣走到许纭跟前,把许纭从地上拉起来,一脸慈父模样。
“哪个女人愿意做妾室,那时候实在没办法呀。”史宣哭得很伤心,言语里皆是对孙桂兰的愧疚。
许纭拼命摇头,挣脱开史宣的双手,“滚,我不允许你诋毁我娘,我娘和我爹感情很好,你一定是许宛花钱雇来演戏的!”
史宣开始背诵许纭和许骋的出生年月和生辰八字,还有他们姐弟俩身上的胎记、喜好、口味。
许纭整个人已快疯掉,她跑到许宛身旁,苦苦哀求:“长姐我求求你,别让他再说了,你快把他杀了吧。”
“你不是很笃定孙桂兰是个好人?”
“我娘为了许家兢兢业业近二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长姐,别捉弄我了。”
“纭儿,我真的是你亲爹,要不是看许汝徽有仕途运,你娘早想带你们姐弟俩离开许家了。”
史宣见缝插针,倒也不算说谎,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许纭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许纭是会常常嫌弃许汝徽没用,做不了大官,让她在黄妙英那样的贵女面前抬不起头。
可他们一家四口,这些年过得还算幸福,父亲母亲对他们姐弟几乎都是有求必应。
许汝徽为了能让她顺利参选秀女,不惜豁出老脸低三下四去求许宛和左珩。
更是直言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让她放弃选秀女的机会。
为了许骋就更不用说,走多少后门,花多少钱,才把许骋送进国子监。
许汝徽对许宛来说不是什么好父亲,但对许纭和许骋来说,他就是一位好父亲。
“我爹只是暂时被降职,姐夫都说了,再过一年半载会把我爹提回去。”
许纭第一次唤左珩“姐夫”,要知道她曾经多么不屑。
当初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许宛,说她是大太监的床榻玩物。
许宛坐到史宣家中唯一像样的圈椅上,叠起一条腿继续看这场好戏。
“许汝徽官运已到头,要不是厂公大人罩着,现下早被贬出丰都。他就是比我会考试,当年我中秀才时,他还什么也不是呢!”
史宣一面说着瞧不起许汝徽的话,一面小心翼翼地瞄向许宛,害怕自己哪句话说重了,再惹这位许汝徽真正的女儿不高兴。
史宣仍在想法子说服许纭,屋外已有人进来通报,孙桂兰来至门口,马上就要进来了。
是许宛命史宣约得孙桂兰,就是想让许纭认清母亲的真实面目。
一屋子人忽然躲避到暗处,连同许纭也被拉下去,屋子里只剩史宣一人。
余嵘吓唬许纭,拿刀柄抵在她后腰上,“敢出声,就一刀杀了你。”
许纭惊惧点首,一转头,只见孙桂兰果然踏进来。
“你怎么回事,约我在这里见面?街坊邻居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了多不好!”孙桂兰一来就数落起史宣。
史宣弓着腰赔笑,“还不是太想你。”
一面说,一面已上手拦住孙桂兰的腰身。
许纭见到母亲和这个男人如此亲昵,差点呕吐出来,母亲真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孙桂兰让史宣搂搂抱抱一会儿,随后把人推开,“又缺钱了吧?”
“这个月吃药有点贵。”
“你说你动作怎么那么快,南边的房子和田地买这么早,咱们也不能立刻过去。”
孙桂兰未怀疑史宣,不觉得他会把自己从许家弄出来的钱随意挥霍。
还天真地以为,史宣把钱都用到布置他们晚年生活上,只是眼下手头比较紧而已。
“你想想法子从许汝徽手里搞点?”
“许家哪还有钱,我把许汝徽的棺材本都给当了!”
听到这句话时,许纭气得差点跳出来。
幸好余嵘将人拦住,不然下面的戏都没得看了。
“你信鬼神之说吗?”
“怎么突然这样问?”
孙桂兰搂住史宣,“那许家我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最近家里撞邪,老能看见戴澜的魂魄,时隔这么久,她还是不愿放过我。”
“当初我就不让你把事情做绝,是你一意孤行,非要铲除戴澜。”
“她不死,我永远是妾!妾的孩子有出头之日吗?纭儿、骋儿能过这么多年舒服日子?”
第123回 还算有良知
孙桂兰没在史宣家久留,给史宣留下几两银子便快步离去。
许纭整个人已有点呆滞,完全不想和史宣再说一句话。
许宛便提前结束这场“认亲”,给许纭消化这些的时间。
许纭当晚未回许家,而是在左宅留宿。
许鹃见她屋中的灯烛灭了,才走回西正房,“宛妹,我瞧许纭的精神状态已快崩溃。”
“证明她还有良知,至少能分得清对错。”
左珩今晚没回来,又去宫中当值,许宛就留许鹃和她一起住。
“许纭是跋扈了些,但瞧着比许骋强,那孩子冷漠自私,没救了。”
许鹃和许宛同床而卧,这是她们姐妹第一次如此亲近。
许鹃有些局促,许宛倒是大大方方,让许鹃把这里就当成自己的家。
“咱们明儿回许家,估计刘嬷嬷熊妈妈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
“孙桂兰会认罪吗?”
“年头太久,真正的证据太少,但愿老天有眼吧。”
许宛总希望梦境预知会降临,可近来她总是一夜无梦。
有几次她故意赖床小憩,却还是一无所获。
她自己也发现,梦境预知越来越少出现,难道是觉得她已能在这个世道上生存,不再需要它的帮助?
她真希望原主或者原主母亲会进入自己梦乡,可惜她们从未来过。
许鹃侧过身,似有若无地摆弄起许宛的长发,“宛妹,你和厂公大人感情真好。”
“鹃姐以后也会遇见自己的意中人。”许宛也转过身,和许鹃面对面。
“可他是个太监,你就半点不在意吗?”
“还好吧……”许宛微微红了脸,“人好比什么都强。”
许鹃也羞涩地用被子蒙住下半张脸,“你说得也对,刘嬷嬷和熊妈妈常常替你惋惜,觉得你和厂公大人要是能有个小孩,应该长得很好看。”
“为啥这么说?”
“你们俩都好看呗。”
许宛不以为然地努努嘴,“左珩还好看?一双狐狸眼阴恻恻的,整个一白无常。”
“他,他还真像,我们开始都不敢看他眼睛,真吓人。”许鹃压低声音,很怕左珩会突然从哪个旮旯冒出来。
“鹃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许宛挽住许鹃的胳膊,“余嵘不行了,他有媳妇儿,宋绩怎么样?宋绩那后生就是有点憨。”
“宛妹你别瞎说,宋大当头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有点像……征战沙场的小将军。”许鹃认真夸赞,“我只想找个本本分分的男子。”
“好好,我不乱点鸳鸯谱。”许宛和许鹃相聊半宿,才困顿睡去。
殊不知这夜的许纭彻夜未眠,她真想冲回家中和母亲当面对质。
许宛见到乌青眼的许纭,便笑道:“许汝徽养你这么多年,你好歹得报答他一场吧?”
“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要爹知道真相?”许纭没想过离开许家,她这辈子只会认许汝徽为父亲。
许宛叫来许鹃,让她坐到许纭面前,“二妹,你瞧瞧她,就不觉得眼熟吗?”
许纭仔细端详许鹃,又望了望许宛,“你们俩……”
“鹃姐是在乡下干农活晒黑了,待上一年半载就能白回来,她是大伯的女儿,你和我的大姐。”
许纭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孙桂兰告诉过她,大伯家的女儿早死了,她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许鹃看了看许宛,将自己被遗弃的过程讲出来。
许纭愈加崩溃,她母亲怎么会是如此十恶不赦的人?
“还有更多的事,我们就不一下子全告诉你,怕你心脏受不了。”
“还有什么事?还有什么事!”
许宛故意说一半留一半,“比如祖母和我亲娘的死。”
在史宣家时,孙桂兰没有把当年的事展开说,只提两句就匆匆离开。
但许纭听得很清楚,戴澜的死确与孙桂兰有关。
那祖母又是怎么一回事?听说当年他们一家要南下,本要带着祖母上路。
谁料老太太突然得了急疾,一命呜呼,这才没和家人同去。
越来越多的疑团萦绕在许纭脑袋里,“长姐,你非要把许家弄得支离破碎才满意吗?”
“谁给我亲娘讨回公道?”许宛本还想说,她没权力替原主原谅任何人!
“你想让我怎么做?”许纭终于问到点子上。
“父亲最听你的话,今晚夜半,你把他带到祠堂即可。”
“长姐,你一旦这么做,就没想过爹能受得了吗?”许纭再次给许宛跪下,“我和许骋绝不会离开父亲,我们给父亲养老送终。”
“这是后话,若一切尘埃落定,你还愿意这么做,我便敬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许宛对许纭有点刮目相看,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
但说得好听没用,要看实际行动。
“纭妹,你就不想看清二审对二叔的真实情感?说不定我们都错了,你才是对的。”许鹃存心说反话,让许纭又点起一丝希望。
“若母亲还深爱父亲,长姐,鹃姐,你们能不能给许家留条活路?”
许鹃回眸凝视许宛,许宛叹了口气,“看我心情吧。”
三人早早返回许家,孙桂兰一瞧见许纭,就赶快凑过来问东问西。
许纭将许宛提前给她的二十两银子送到母亲手里,“长姐给的,娘拿去补贴家用吧。”
孙桂兰想都没想就拿走,“正愁没米下锅,你爹那个窝囊废到现在拿不回月俸,咱们全家都快饿死!”
“娘身上就没半点体己钱吗?”
“你翻翻,咱们家上上下下还能不能找出十两银子。”
许纭掉下眼泪,孙桂兰明明给了史宣好几两银子。
拿着许汝徽的钱养外面的野男人,还恬不知耻地在女儿面前装无辜。
“你弟弟好几天没吃肉了,你想法子去许宛那边弄点回来。”孙桂兰撺掇女儿继续讨好许宛。
许纭气不打一处来,“让他自己开口管长姐要,那么大的人怎么连句话都不会说?”
“骋儿是男人要面子,你当姐姐的委屈一下。”
“娘,我和弟弟之间,你是不是更爱他?”
孙桂兰抚了抚许纭的额头,“傻孩子,你和骋儿都是娘的心肝。但你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条路已走不通,你弟弟还有可能科考中榜啊。”
许纭冷笑一声,躲开孙桂兰的抚摸,“就许骋那个脑子,再考二十年也考不上!”
第124回 乃始作俑者
夜深人静,许汝徽悄悄溜进祠堂。
见许纭手里端着个小木匣,轻声问道:“闺女你大晚上不睡觉,把爹约到祠堂做什么?”
他替许纭端起小木匣,却不感到好奇,完全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咱家最近不干净,不知是不是许宛那丫头带来的,我和你娘老能看见戴澜。快回去睡觉,真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上可怎么办?”
许汝徽紧着推许纭离开祠堂,担心她是睡梦魇了。
许汝徽越是这样,许纭心里就越难受,她顿住步伐,“爹,这是我在许骋房里搜出来的。”
许汝徽这才审视手中的小木匣,“许骋可以啊,知道背着咱们攒私房钱了。”
“爹,你瞧好了,这是谁能用的匣子,许骋一个月几两零花?他攒一年能不能有匣子里这么多?”
许纭执意把木匣子打开,亲自为许汝徽清点里面的数额。
许汝徽面色不豫,但仍阻止许纭,“好闺女,这是大人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乖乖回去睡觉。”
“爹,别再自欺欺人,从被官家放出来那天起,你就怀疑起母亲了吧?”
“别胡说,我和你娘伉俪情深近二十载,一点钱财皆是身外之物,扰乱不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你认识史宣吧?知道他和我娘的过去吗?”
许汝徽突然脸色大变,他怎么会不知道史宣这个人?
关于史宣和孙桂兰的传闻,早在多年前,孙桂兰就和他坦白过,说那都是村子里捕风捉影的谣言。
“我的闺女,你不要听外面人乱讲,是不是许宛又在背后鼓捣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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