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魏渊。
一个鲜活的魏渊。
不,是一个满身伤痕的魏渊。
破损的红色披风裹住他残破的身体,遮住他断臂的伤。
尽管他极力的掩饰自己身上的伤痕,可依旧无法完全遮住脸上的伤,生前俊朗无比的那张脸庞,覆满了淤青与刀口,左眼有一条从额鬓斜落到耳边的刀伤,鲜血淋淋。
明明瞧着面目全非,新隆帝还是一眼认出魏渊。
他此刻就站在祝长笙的身旁。
“皇上,你别怕,他是魏大将军的鬼魂,他不会害你。”
祝长笙见新隆帝受惊,赶紧出声解释。
新隆帝看到魏渊鬼魂的那一瞬间,的确被吓到了。
不过,不是因为见鬼而受到惊吓,而是看魏渊重新站在他面前,新隆帝不敢相信他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魏渊。
他一时失声,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魏渊。
魏渊跪了一下来,朝新隆帝行礼道:“臣,拜见皇上!”
新隆帝猛地回过神来,身子颤颤巍巍地从龙椅站起身,快步走向魏渊。
可因为双腿发软,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他又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怎么都没办法站起来好好走路,他索性爬向魏渊,想亲自把魏渊扶起,但是,他的双手直接从魏渊的身体穿过。
新隆帝这才又意识到,魏渊死了,他只是鬼魂,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亲手把魏渊从地上扶起来了。
新隆帝泪流满面地说:“爱卿,快快起来,你有何冤情向朕诉来。”
魏渊缓缓抬起身子,对上新隆帝的双眸时,发现新隆帝比一年前要苍老憔悴了许多。
听府里的人说,魏府满门死后,皇上大病了一场。
他不想看到每一个关心他的人,因他的死而痛苦难过,累及身体。
“皇上。”魏渊安慰道:“你要保重龙体,人死不能复生。”
魏渊本想好好安慰新隆帝,却把新隆帝安慰的嚎啕大哭:“朕很好,朕身子无恙,你莫要担忧朕的身子,倒是你,爱卿,此妇祝氏说你魏府满门有冤情,你告诉朕,是谁杀尽你魏府满门,害死你们,朕定帮你报仇,诛尽他们九族,用他们的头颅祭你魏府满门的牌位。”
“臣不知对方是何人!”魏渊两眼忧愁,至死他都不知那杀尽他魏府满门的人是谁。
他保家卫国护万民,到最后却护不住自己的家人。
他垂眸看着飘落在自己面前的宣纸,问道:“皇上,臣能否写下来。”
“好,你写,你写下来。”
新隆帝爬回龙案前,从地上捡起砚台和墨条,又匆匆爬回到魏渊面前。
他本想给魏渊磨墨,可那宣纸却快速显现出一横横血字,书写魏宅满门灭府惨状。
而他书写的经过,与祝长笙从柳姨娘灵魂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可是在魏渊写到他与魏家男儿走出魏家大宅时,后面的内容竟是不成形的血迹。
新隆帝见此,问道:“怎么回事?司珩,你们离开魏宅后,发生了什么?”
祝长笙道:“皇上,他失忆了。”
“什么?”新隆帝不敢置信的看了看魏渊:“鬼也会失忆?”
“会。”祝长笙道:“当一个人死前太痛苦或者新魂因能量不够,便会暂时忘记死前的经过,这就是为什么有些新鬼死后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在进行着生前的事情。”
很显然,魏渊属于前者。
他死前定遭遇了非人的折磨。
而此刻魏渊不停的回想着死前的事情,可脑海中的画面只停留在了那个漆黑的宅子,他是如何入临水关杀退敌人,又是怎么死的,全然忘了……
第49章 魏宅幸存者
他不能再继续钻牛角尖想下去,否则情绪会渐渐失控暴戾,体内怨气再次横生,于魏渊来说不利。
祝长笙立刻阻止魏渊:“阿渊,暂时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有这些信息,我们也能先排查一二,比如,捉建昌公主的那个男人一定跟建昌公主和魏二弟弟有仇,我先前听夙管事说二弟与公孙小侯爷曾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伤了公孙小侯爷的根子,导致公孙家绝后,建昌公主也因此悔婚,可有此事?”
魏渊抬眸看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听母亲说,那青楼女子是军中一名士兵走失多年的妹妹,二弟想帮其赎身,但公孙小侯爷看上了那女子,先重金赎出女子。”
“女子性情刚烈,不愿与公孙小侯爷离开,便吊死在自己的花房里,公孙小侯爷愤怒不已,抽出鞭子对着那女子尸身鞭打了一通,刚好被前来为女子赎身的二弟和那女子的哥哥发现,三人便这样打起来。”
“事后二弟与我说,是那女子的哥哥不小心踢坏了公孙小侯爷的身子,二弟为女子的哥哥担下一切罪名,被祖母狠狠杖打了百棍,至于二弟与建昌公主的婚事,那纯属造谣,建昌公主原就是要与二弟议亲,是公孙家……”
他抬头看了看新隆帝。
新隆帝接过魏渊的话,愤愤地说:“那公孙侯死不要脸,他们明知建昌与魏二在议亲,可为了泄愤,胆敢跟朕要朕的公主,嫁给他废物儿子守活寡。”
“朕没有理会他,直接给魏二和建昌赐婚,事后那公孙侯在民间编了好几个话本子,败坏朕的公主和魏二的名声。”
“朕自知魏二理亏了些,对公孙侯忍了又忍,可他那儿子难道就无错吗,公孙测吃喝嫖赌还抢强民女,朕还没跟他算这笔账,他若真的因为此事对魏府怀恨在心,对魏府满门痛下杀手,朕一定宰了他们。”
一番话说完,新隆帝怒不可遏。
祝长笙从头到尾都很理智:“若真是公孙家下毒手,那对方怎么会留下那么大的漏洞与把柄?”
新隆帝与魏渊皆是一怔。
接着,一人一鬼低头看宣纸上的内容。
祝长笙接着分析:“他好像特意把建昌公主拎出来,告诉所有人,我跟建昌公主和魏川有私仇,我身子不能人道,都是败魏川和建昌公主所赐,没错,我就是公孙测,被你魏川废掉根子的仇人,我现在要来废掉你魏府满府了。”
新隆帝和魏渊都看向祝长笙,沉默了片刻。
因为祝长笙的话,让人无法反驳。
对方暗示的太明显,这就显得很不正常。
“皇上,臣妇觉得,魏府满门惨案没有那么简单,幕后之人一定另有其人,不如把魏府满门惨案大肆宣传出去,并成立专案组追查此事,诱敌入魏府。”
祝长笙伸手点了点魏渊在宣纸上提到的那个女子。
那位给魏府菜肴下软骨散的孤女。
“皇上还得对外说,我是临水城魏宅的幸存者,知情人。”
“不成!”新隆帝与魏渊异口同声地开声。
一人一鬼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因为他们觉得,若把祝长笙推入这个局里来,那对方下一个目标便是祝长笙。
“若他们知道还有活口,定会杀了你。”魏渊不想祝长笙参与进来:“皇上,求你下旨解除臣与祝氏的婚约,放她出府,魏府灭案惨案背后有组织团,他们不会留下活口的。”
“夫君,你以为你放我出府,那些人就会放过我吗?”只要她走出魏府,靖王就会请另一道圣旨,迎娶她为靖王妃。
既然已经卷进来了,她便没有退路了。
祝长笙冷静地给新隆帝和魏渊分析:“魏家的棺棂被抬回盛京第二日,我便向皇上拒绝了自由身,发誓要为夫君守一辈子,如今突然恢复自由身,你们以为凶手是傻子吗?我若是杀害魏府满门的真凶,我一定会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魏渊脸上的表情僵住,眼中充满着愧疚与无力:“我不该同意你我的婚事,不该让你卷进魏家的漩涡。”
“这就是你我的缘份。”
缘份!
魏渊都不敢想,他一个死掉的人跟活着的祝长笙是哪来的缘份。
“你死后尸身是我修复,散碎的魂魄是我织好,也是我作为引魂人,把你魂魄引回故土,若没有我,你与皇上也不可能面对面人鬼交谈。”
“魏渊,我不止是缝尸人,我还是青云观的弟子,师父说我作为引魂人,怨魂有怨,定要帮他渡怨,与其担心我的处境,不如化怨气为力量,与我携手查真凶。”
她朝他伸出手。
魏渊低头看她伸过来的手,犹豫了片刻。
新隆帝抢先抬起双手握住祝长笙的手,被人鬼情未了的画面感动哭了:“祝氏,朕……错怪你了,没想到你对司珩的感情情深似海,只是你可想清楚了,你可能会在此事中丧失性命。”
“臣妇想的很清楚,臣妇要追查到底,不找出杀害魏府满门的真凶,誓不罢休!”
魏府怨魂已经把所有希望寄予在她身上。
她无可退路,也不能退!
新隆帝连连点头,朝着魏渊伸出手。
魏渊垂眸看了看,伸出右手,虚放在新隆帝的掌心。
新隆帝就把他的手,挪到祝长笙手背,轻轻覆上去,语重心长地说:“大将军放心,朕会派十二金刚镇守家宅,保护懿夫人,必不让她死于非命。”
魏渊微微皱眉。
他现在是能摸到祝长笙身体的。
当他冷冰冰的手覆在祝长笙手背的时候,能从祝长笙的手背感受到活人的温暖,好烫好烫。
他转头看她,在外面跪了几个时辰,她面色很苍白,唇瓣干裂,令人心疼。
这时,新隆帝突然“咦”了一声:“司珩,你能牵她的手?”
魏渊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把自己的手从祝长笙手背缩回披风里。
新隆帝手掌在魏渊的魂魄来回挥动,最后气馁地说:“看来朕不能碰到你的魂魄。”
“皇上,臣妇命格特殊,可以织魂,自然能碰。”
“那你们可以洞房吗?”
魏渊:“……”
祝长笙:“……”
第50章 昭告天下,魏门案
新隆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十分认真。
魏渊在军营听过不少荤段子,却不曾与别的女子有过鱼水之欢,在他心里,他已是有未婚妻的人,他不想让未婚妻对他失望。
因此,当新隆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魏渊感到口干舌燥,场面一度尴尬。
他人都死了,还真没考虑过和祝长笙洞房的事情。
再说,人和鬼肯定不能洞房。
“能。”祝长笙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魏渊魂体一僵,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羞涩又十分震惊。
其实她一个女子,可以不必那么诚实。
他恍恍惚惚抬头看祝长笙,她的表情跟新隆帝的表情一样,回答的很认真。
这倒是让魏渊有些哭笑不得了。
“真的?”新隆帝双眸一亮,笑眯眯地看着二人:“那能不能……”
“我死掉。”祝长笙简短的三个字,打破了新隆帝后面的幻念。
新隆帝尴尬的抬手摸了摸鼻子,道:“那倒不必为了洞房花烛夜,让懿夫人你去死。”
魏渊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
“我可以扎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纸人,烧给夫君,这样纸人便能代替我跟夫君洞房了。”
魏渊:“……”
魏渊赶紧抬头看向新隆帝,阻止道:“不用。”
他就怕一道圣旨下来,让他跟纸人洞房花烛夜。
“皇上,臣,臣不需要,臣只想早日找到真凶。”魏渊说话时,紧张地磕磕巴巴,不敢再直视祝长笙一眼。
因为一看到祝长笙的脸,脑了里便会浮现诡异的画面,不能直视,不能想。
新隆帝看他做了鬼竟比做人还窝囊的表情,没好气地说道:“十七八岁的男人了,你不要告诉朕,你还没开过荤?”
“不是。”不对,他确实没有和女人行过鱼水之欢,他又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没有。”
他语无伦次,最后躲进祝长笙的玉簪里。
新隆帝盯着祝长笙的玉簪,骂骂咧咧:“你不要告诉朕,你连你媳妇的手都没牵过,你对着你媳妇还怕羞,做鬼做的这么窝囊废,罢了,朕让人给你扎一堆纸人,伺候你。”
“不要。”簪子里传来魏渊的声音。
新隆帝抚着白花花的胡子,道:“这是圣旨,你敢抗旨不遵。”
“皇上,臣已经死了……”
你的圣旨无法再约束一个鬼,实在不行,就把尸体从棺材里拖出来,再砍一次头。
可魏渊一句无心的话,让原本有一丝轻快的气氛被打破了。
新隆帝捡起地上的状纸,轻叹了一声道:“罢了,朕不逼你,祝氏,这份状纸不能就这样拿出去,毕竟大将军已死。”
“臣妇知道,臣妇亲手再写一份状纸给皇上您。”
“起来,去那龙案上写。”新隆帝捡起地上的砚台、墨条,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祝长笙伸手扶起老皇帝。
哪知,新隆帝把她的手拍掉了:“朕还没老到需要人扶,去那坐着写。”
“皇上的龙椅,臣妇不敢坐。”祝长笙道。
“朕让你坐你就坐。”他走到龙案前,亲自把桌面收拾干净,又给祝长笙铺好宣纸,还亲自给祝长笙磨墨。
祝长笙看着他微微苟着的背。
新隆帝只还有不到两年的寿命。
他当政这几十年,是大晋王朝的子民最幸福的时光。
他开拓疆土,减少百姓赋税,出行自由,爱惜人才。
这样的圣君活不过五十大寿了。
“谢皇上。”她坐在龙案,提笔重新写了一份诉冤书。
她的诉冤书不是按照魏渊的血书写的,而是以一个亲临者,亲临现场的角度去写,并画了一幅魏家全员被困在宅内的画像。
新隆帝看到她画的画像时,一脸震撼。
震撼她的画技,却又被画中场景深深触动,泪如雨下。
“你……”他抬头看了看祝长笙:“竟有如此厉害的画技,你还会缝尸,还能收鬼,你是何人?”
“回皇上,臣妇乃常光真君关门弟子祝游。”
新隆帝重新打量祝长笙,祝游这个名字,颇为耳熟,但常光真君天下人皆知,能成为常光真君关门弟子的人,不会太差的。
他点了几下头,突然剧烈咳嗽。
祝长笙赶紧端起旁边的茶杯,递给新隆帝。
新隆帝喝过茶水,润了润喉咙后,咳嗽渐渐缓解。
祝长笙知道新隆帝在寻找长生不死的法子,私下请人炼长生不死丹药,可这世间哪有什么长生不死之术,他服用的药也并未让他龙体康健,反而……脸色乌黑,气色暗沉。
等新隆帝咳嗽声停下后,祝长笙语重心长地说:“皇上,生老病死乃常理,这世间没有什么长生不死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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