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椒见克莉丝的脸色，总觉得不太对劲：“她们什么时候到的？没有说要见我吗？”
克莉丝摇摇头：“就在那位客人找茬之前，大概是不想打扰你工作。”
她说得一本正经又合情合理，但说的同时，眼神却一个劲朝角落里飘。又问秦椒：“周贝拉真的是来找你的？是她要见你，还是她的朋友要见你？”
“据说是她的朋友想见我，很重要的朋友，你认识吗？”秦椒试着套话。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角落里周贝拉和一位女士坐在一起，不过那位女士就只有一个端庄的背影。
被她一问，克莉丝的表情越发古怪，似是震惊又似恐慌，看向秦椒的眼神里还带了点儿同情：“认识……你确定是她的朋友想见你？”
看她这模样，秦椒忍不住怀疑：莫非周贝拉的朋友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总不可能是女王本尊，毕竟看背影头发还没白。
正想追问，克莉丝已经抱着餐盘溜了。
秦椒满腹狐疑，走到那张餐桌前向周贝拉打招呼：“下午好，想不到你们提前到了。”
看清周贝拉的朋友后，她微微一怔。
这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穿戴优雅，气质温婉，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太太。令她愣神的是，这张笑意浅淡的面孔似曾相识。
周贝拉为她们做介绍，按英国的社交礼仪，自然是将年轻人介绍给年长者。轮到介绍年长者时，秦椒注意到她先看了看这位阔太太，似在请示。
阔太太颔首微笑，自我介绍道：“你好Chilli，你可以叫我珍妮。”
想到了！
这种礼节性的微笑，客气中自带距离的感觉，活脱脱就是一个中老年妇女版的傅亚瑟。
秦椒立刻从这张脸上辨认出熟悉的眉眼，也理解了克莉丝的古怪。至今还会打碎餐盘的服务生，碰见亲妈驾临，不心慌才怪。
不过，这位傅太太为什么想见自己？
一瞬间，她脑子里冒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最终演变成一个经典场景：“这张支票是十万英镑，请自觉和我儿子保持距离。”
她是不是应该回答说：“莱姆豪斯到哈雷街的距离已经很远了，足足十五公里。”
傅太太伸出手，不是掏支票，而是端起茶盅浅啜：“这就是茉莉花茶？的确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为什么我在菜单上没有看见茶泡饭？”
秦椒心底啧了一声，没想到傅太太居然也看了她和阿萨玛的直播。那岂不是也看见傅亚瑟脱了西装，系着围裙，一本正经地搅浆糊？
那晚直播效果很好，赵杰森便同她商议，在餐厅里也提供这种四川特色的茶饮。尽管许多外国客人喝不惯，总会再要一杯清水，但“盖碗加三花”营造出的氛围感却是人人都爱的。
“茶泡饭太简单了，列在菜单上厨师的良心会痛。茶水和米饭都是赠送，如果客人想要品尝，随时可以把茶水倒进米饭。”
她向傅太太解释，看看空餐桌，又问她们有没有点单，是否需要自己推荐菜品。
傅太太又是礼貌一笑：“那就请你为我推荐一道菜，谢谢。”
“那么请问你平时喜爱什么口味？有什么不能吃，或是不喜欢的食物吗？”
傅太太摇摇头：“我有一个儿子，最近因为他的问题，我每天都忧心忡忡，吃东西毫无胃口。不知道你有什么推荐？”
她口气淡然又真诚，秦椒观察神态，一时拿不准是真心求推荐，还是拐弯抹角地敲打。
无论如何，客人要求推荐，主厨就应该满足。
她思索片刻，将菜单翻到一页：“试试我们最新推出的夏季新品——鸡丝凉面？”
傅太太静静地看着她，似在等一个详细的推荐理由。
“四川的夏天可比英国的闷热多了。一到夏天，许多人都会食欲减退，吃东西毫无胃口，身体不舒服，精神也不好。我们管这叫做‘苦夏’。凉面，就是专治苦夏的好东西。”
鸡丝凉面，顾名思义，鸡丝和面条是两种主要食材。除此之外，绿豆芽和黄瓜丝也是必不可少的。
鸡丝要鸡大腿或者鸡胸脯的肉，用清水加葱姜花椒和少许料酒煮熟，去皮晾凉，用手撕成一条条细丝。
面是特制的细棍面，在滚水里掸熟后沥干水分。如果在四川，就用菜籽油，在伦敦就委屈点儿用葵花籽油，一点点儿将面条拌均匀，用冷风机吹凉。
豆芽要烫熟，黄瓜要生切，同鸡丝、凉面共聚一盆。调好的料汁浇进去，“瓮闷瓮闷，霍转霍转”。
面条红亮，根根裹着鸡丝，滋啦一口嗦起来，酸爽香辣略带回甜，勾着人停不下筷子，定要尝尽这变化滋味。更有脆生生的豆芽、黄瓜带来清新舒爽，就是夏夜里一道凉风吹过。
小时候一到夏天，秦椒就会催着妈妈、奶奶做凉面。为了能快点儿吃到这美味，她总会拿着奶奶的大蒲扇，守在面条旁边不断扇风，一边扇还要一边念咒语：“呼——呼——快快凉。”
如今她说得绘声绘色，把还没吃午饭的自己都馋坏了，旁边的周贝拉也似有意动：“那就来一道这个鸡丝凉面尝尝？”
傅太太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无可无不可的似是不感兴趣：“还有其他推荐吗？”
秦椒笑笑：“稍等，推荐这道菜还有个重要原因。”
傅太太抬眼朝她看来。
“我有一个朋友，是出生在英国的华人。小时候他在英国学校读书，因为自带的午餐被同学嘲笑。那些英国孩子说中国面条就像蠕虫，说他恶心又古怪，甚至在他生日的时候这样攻击他。”
傅太太平静如水的表情出现了涟漪。
秦椒继续朝下说：“他很难过，也很生气，从此之后就不肯吃中国菜了。”
傅太太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是这样么……他从来没有说过。”
“我想，他也一定没有说过，其实他很喜欢吃妈妈煮的面条，尤其是生日那天会吃的长寿面。”
第219章 你是道歉了，但我可没有接受
听完秦椒的推荐理由，傅太太神色微动，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对面的周贝拉却突然道：“能为我也推荐一道菜吗？”
秦椒看向她：“当然，你也胃口不好吗？”
周贝拉有点儿担心地朝傅太太瞟了瞟，才如下定决心般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一向聪明优秀。这段时间，他似乎结交了奇怪的朋友，做出许多荒唐事，变得不再像他自己，甚至危害到他自己的利益和前途。我想表达对他的担心，可以请他吃什么菜？”
“哦……”秦椒眯了眯眼。
傅太太是长辈，要有礼貌，周贝拉可不是。
“那就宫保鸡丁吧。”
“宫保鸡丁？”周贝拉忍不住问为什么，傅太太也露出好奇之色。
“刚才我介绍宫保鸡丁，你应该也听见了？这道菜是川菜中经典的荔枝味型。知道荔枝这种水果吗？”
周贝拉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知道荔枝最著名的故事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周贝拉出身华人中产家庭，同傅家兄妹一样受过正统的中文教育，此时听秦椒问，便疑惑地拧起眉心：“你是说唐明皇为博杨贵妃一笑，千里运荔枝误国殃民的故事？”
“在你眼中，你的朋友不就是这个昏君形象？”秦椒弯了弯唇，“哦不对，唐明皇多英明的帝王啊，安史之乱什么的都怪杨贵妃红颜祸水，把他带坏了。”
“如果真的担心，就去找你的朋友聊聊，了解他真实的想法。什么都不清楚，就断定他行为荒唐，又替他把荒唐的原因推到别人身上……原来你眼中优秀的朋友，就是这样没主见，没出息的人？”
“你……”
“这不是担心，是伤害。”
原本秦椒只是不爽周贝拉拐弯抹角地针对自己，说着说着就真的生气起来，替傅亚瑟生气。
她将菜单合上，推到周贝拉面前：“你真`的是他朋友吗？建议客人先考虑清楚，一份宫保鸡丁十五英镑呢，别浪费。”
她朝四周张望，想要叫克莉丝过来替客人服务，凑成吉祥的一家。望来望去竟没找到克莉丝的人影，好在朱天眼明手快赶了过来。
回后厨的路上，秦椒正撞见克莉丝慌慌张张从洗手间出来。
一见她，克莉丝眼神更加飘忽，贴着墙边急匆匆走。
秦椒一把揪住她：“我的号码是你给周贝拉的？”
“我可不知道她会来餐厅，更不知道……”克莉丝挤出一声抱歉，“我想贝拉一定是误会了。之前亚瑟拒绝了她，对她打击很大。预定好的限量版就这样没了，还绝版了，难免人会抓狂。这种感受你能理解的，对吧？”
秦椒嘴角微抽，表示自己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别担心，我会告诉我妈……”克莉丝咬了下舌头，“总之我能证明，那些事和你没关系。亚瑟就是责任感作祟，完全是为了熊猫饭店——这些天我一直盯着，看得明明白白。”
“那你视力挺好的……”秦椒朝她手臂轻轻一拍，“加油，以后别再看错单子上错菜了。”
约莫一小时后，克莉丝到后厨来，期期艾艾说周贝拉想找秦椒聊聊：“真的，她没有恶意，只是想向你道歉。”
秦椒犹豫两秒，觉得这个道歉自己还是受得起的。
这次她不用去前厅，就在后厨旁边的更衣室同周贝拉见面。克莉丝临走不太放心，关上门又探个脑袋进来：“记住，爱与和平……贝拉已经知道你和亚瑟只是雇佣关系，再纯洁不过，一切只是个误会，对不对？”
“对不起，刚才多有冒犯。”周贝拉的道歉听起来很有诚意，“是我太过忧心，误解了你和亚瑟。”
“是误解还是偏见，你心里应该有数。”
休息室远离前厅，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干扰客人就餐，秦椒也就不打算维持基本礼貌。
有一口气，她已经憋了好几个月，如今正好痛痛快快发泄出来。
“当初你以为我在勾搭傅马克，跑来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以为我听不懂吗？现在你又觉得是我把傅亚瑟带进沟里去了。拜托，我是厨师，不是导航！更不是你幻想的邪恶女配！”
“抱歉，我能理解你的不满，所以我已经道歉……”
“你是道歉了，但我可没有接受，永远不会接受。”
周贝拉愣住了，显然眼前的处境超出她的社交常规。
“不觉得你所谓的道歉很可笑吗？因为误会，所以道歉。”秦椒斜靠在更衣柜上，讥讽地翘起嘴角，笑了。
她是真心觉得好笑：“难道我真的和他有关系，你就能这样做？不管傅亚瑟做什么，又和谁有关系，那都是他的自由。有你什么事？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我只是担心……”
“担心？你的担心很了不起吗？他需要你这种担心吗？他知道你这样在他妈面前挑事吗？”
秦椒的语速能擦出火星，噼里啪啦一通说完，不想再同她浪费时间。
“后厨很忙，我要回去做事了。”她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看一脸呆滞的周贝拉，“劝你也找点儿正经事做。实在找不到，欢迎来跟克莉丝端盘子。”
在十五公里外的慈恩诊所，一只手机屏幕亮了又亮，然而它忙碌的主人迟迟无暇照管。
临下班前傅亚瑟才看见那十几通来自克莉丝的未接来电，还有几条短信。英挺的眉毛立即紧皱。
母亲被周贝拉带去熊猫饭店，指名要见秦椒？
他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从克莉丝后面几条短信判断，显然不太愉快，否则她也不会邀功说她“极力促成了误会解除”。
稍加思索，他就能想到所谓的“误会”指什么。
正如他父亲认定是餐厅让他分心，变得不务正业，他的母亲当然会像普天下大多数母亲一样，担忧儿子被坏女人引入歧途。
这些年来，母亲总是有意无意向他们兄妹强调，一个美满的家庭源自相称的婚姻。门当户对，知根知底，正是英国华人离婚率远低于其他族裔的重要原因。
从克莉丝的抱怨声里，他们也知道了伯尼迷恋上某个“一无所有的中国女人”，认为这是年轻人失去理智掉入陷阱。又庆幸那个女人消失得及时，没有给格雷厄姆家族造成真正的损失。
一想到他们也在心底这样评估秦椒，傅亚瑟就觉得心前区传来窒息感。
更要命的是，他刚刚意识到，几个月前，他自己也做过这样的评估。
第220章 相爱的前提是平等相待
被自己的想象折磨，傅亚瑟恨不得立刻离开诊所，驾车冲回父母的家，又或者冲去熊猫饭店。
然而日程表提醒他，接下来他要赶去郊区那家公立医院值夜班。
路上，他几次想给秦椒一个电话，或是一条信息。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除了羞愧还是羞愧。为今天给她添的麻烦，也为过去自己的态度。
眼前又一次浮现起秦椒伸手指着他痛骂，指尖气得颤抖，眼角憋得通红的模样。
自那天晚上之后，他总是尽可能回避记起当时情景，每次回忆闪过，都会觉得痛苦和耻辱。
后来他试图用行动来证明她大错特错，他才不是高高在上的自大狂。
再后来，则是情不自禁想博取她的好感……
男人绅士一些，让着女人，不是理所当然吗？
直到现在，他才惊愕地发现，当初的自己的确活该挨骂，而当初的秦椒又有多么的气愤和伤心。
只要想一想下午她可能遭遇什么，他心头就闷痛不已。
当然，他母亲知书达理，既有教养又有体面，绝不会在餐厅里当众给人难堪，也不会直白地对秦椒说什么。
无非是旁敲侧击，让她“自己意识到问题所在”。
就像小时候她从不指责几个孩子的错误，只是通过伤心落泪、不吃晚饭或是与其他人谈话等各种方式，流露出对他们的失望，最终让他们自己哭着主动检讨。
无形的鞭子伤人最狠，也最令人憋屈。
秦椒那种敏感又骄傲的性格，必然会加倍的屈辱愤懑。
此刻的傅亚瑟，终于理解了当初的秦椒。
次日早晨，鱼子酱色捷豹穿过晨雾中，驶入色彩斑斓的汉普斯特德高街。街道蜿蜒起伏，两侧建筑古朴精致，乍看上去像是某个古老的英格兰村庄。
这里是伦敦最昂贵的住宅区之一，以同时云集百万富翁、知识分子和文艺名人著称。慈恩诊所成功后，傅亚瑟的父亲傅之孝医生的头等大事，就是在这里置办房产。
身为傅家在英国的第三代，傅之孝接受了纯粹的英式教育，骨子里仍然笃信“孟母三迁”和“百万买宅，千万买邻”的中国古训。他希望他的子女能远离他经历过的糟糕环境，在文化气息浓郁的汉普斯特德成长为真正的绅士淑女。
94/111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