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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啰,熊猫饭店—— 圆月四九【完结】

时间:2024-06-19 23:05:06  作者: 圆月四九【完结】
  “我的羊在山上吃最细最香的草,你一定发现了,它的气味是这么好闻。”
  听说秦椒的家乡也以“ hot pot”著称,安德森太太很高兴,让秦椒看着她操作,聊聊两地火锅的区别。
  “这种菜能在火上咕嘟咕嘟四五个小时,男人在山上牧羊、采矿,从湿漉漉的山雾里走出来,家里有一锅热菜等着他们,这就是最幸福的。”
  秦椒看着她将手臂粗细的羊肉血肠切成拳头大的块,同没有除过血水的大块羊肉、羊脊骨放进一锅,也说起了四川火锅的起源。
  “长江上船来船往,夜里就在江边扎营,生火做饭。一个瓦罐装上水,有什么食材、香料都加进去,尤其要加许多花椒和辣椒,吃的也是一个暖和。”
  “暖和很重要。”安德森太太严肃点头,“我还从没有用过辣椒和花椒这些香料,连咖喱饭都没有做过。像我们这样的农民更喜欢传统饮食。自己养的羊,自己种的土豆,这些东西既便宜又实在。”
  秦椒则说火锅用的肠肠肚肚原本都是卖不了钱的下脚料,船工苦力买不起肉吃,就吃这些内脏油水来获取营养。
  “我知道,你们不吃内脏,但只要烹饪得好,就会很美味,这就是穷人的智慧。”
  “噢,肠子当然是穷人的好东西,你以为我的血肠是用什么做的?”安德森太太大笑起来,随手将她自己种的土豆切成不规则的大块,铺在羊肉和血肠之上。
  虽然名为火锅,这道菜却是装在珐琅瓷锅里,在烤炉里以一百八十度烘烤两个小时。揭开盖子之后,土豆已经烤得金黄,淀粉的焦香合着肉香瞬间充满厨房。
  夏天的晚上,山谷中的温度也并不高。潮湿的夜雾从窗户里飘入,旋即被这热腾腾的香气冲淡。
  除了盐,什么都没有放的“羊肉火锅”比秦椒期待的更好吃。
  因为羊肉没有预先清除过血水,这些原本该腥膻的杂质在锅底凝结出一圈淡褐色的薄薄焦边,用勺子舀起来,合着肉汁和土豆泥捣烂,能吃出饱满的奶香味。
  只差一碗白米饭。
  或者两碗……秦椒惋惜地想,也同其他人一样用面包擦着肉汁吃。
  她知道这道菜很淳朴,甚至简陋,安德森太太没有任何技巧,只有新鲜的食材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火候经验。但是……
  一种难以描述,又确实存在的滋味在舌头上弹跳着,让她忍不住问:“安德森太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这个羊肉锅让我感觉……味道特别鲜活,充满生命力,你是怎么做到的?”
  “活着的感觉?”安德森太太起初不太明白她的问题,听懂后哈哈一笑,“食物本来就是有生命的,味道好,就能让人感觉活着。”
  味道好,就能让人感觉活着?
  秦椒啃着羊脊骨,陷入了沉思:她究竟要怎么调配味道,才能让麻婆豆腐真正“活”起来?
第228章 人在他乡遇故交
  次日,许家父母要去湖边垂钓,秦椒则在许唯一的带领下,当了回观光客。
  一大早去温度米尔湖游船,中午去卡特梅尔的米其林三星餐厅,面对壮丽的丘陵风光享用传统熏鳗鱼和杜洛克猪油条,还有酱汁美妙的西海岸鳕鱼。
  “真奇怪。”许唯一品尝第一口鳕鱼时就皱起了眉,“他们一定是重新调整酱汁配方,这个滋味更特别了,我似乎尝到了……”
  “花椒的味道!”秦椒的味蕾也捕捉到了那独特的气息,尽管相当细微,却不容错认。
  “两位一看就是行家。”为他们服务的中年侍者含笑回答道,“请容许我为两位具体介绍,酱汁里添加的这种香料并非日本山椒,而是一种更罕见的香料,来自中国。这种香料具有强烈的柑橘花香……”
  秦椒眉眼弯弯,在侍者的声音里细品熟悉的风味,心中充满了一种“人在他乡遇故交”的喜悦。
  等他介绍完毕又问:“贵餐厅是什么时候采用这种香料调味的?”
  “就在一个月之前,决定夏季菜单时。我们的主厨认为,这种香料的刺激感,会让鳕鱼吃起来更有夏天的感觉。”侍者回答道,又强调道,“这种香料很特别,前不久才在国内出现,还没有真正流行起来,两位在别处应该是尝不到的。”
  秦椒同许唯一相视而笑,又问了侍者几句,才知道这正是大使馆文化推介的成果。这家餐厅的主厨那天就在推介会现场,亲口品尝了这种“神奇的东方香料”。
  当初她也同四川商会的会长提了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能在英国买到正宗的四川食材,一定还会有更多的川菜馆出现。当时那位会长说会努力牵线搭桥,促进贸易合作。
  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后,第一批清溪花椒就已经出口英国,并出现在中餐馆之外的餐厅里。
  英国的西海岸鳕鱼,法式的香煎做法,搭配的蘸酱里有希腊橄榄油,西班牙牛油果,也有中国的花椒……真是相当微妙的感觉。
  还有淡淡的成就感,涌上秦椒心头。
  愉快的午餐结束后,他们又去格拉斯米尔小镇观光。
  格拉斯米尔小镇以格拉斯米尔湖得名。全镇只有两条道路,风光静谧秀美,是英国桂冠诗人华兹华斯的故乡。
  当然,秦椒的观光重点不是诗人的故居和墓地,而是小镇上“举世无双”的姜饼屋。
  这是姜饼屋门口的铭牌上的原文:“此地是世界上唯一制作和销售美味的格拉斯米尔姜饼之所在。”
  说真的,秦椒来英国后每年圣诞也会随缘吃两块姜饼,一直兴趣不大。但许唯一对她保证,格拉斯米尔姜饼绝不是那种切成小人或者拐棍状的姜饼,而是一种介于饼干和蛋糕之间的独特点心。
  “差不多有两百年的历史了,只有这一家店,没有任何代理商。想要品尝,你就必须来到格拉斯米尔。”
  他领着秦椒走近邮差绿的围栏,古朴可爱的小屋门口已经有不少游人在排队,队尾已经排到了围栏外。站在树篱下,秦椒就闻到了生姜的辣味和红糖的浓甜。
  就在这时,小屋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同秦椒恰恰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有些怔愣。
  然后才不太自在地打了声招呼。
  一个多月前,秦椒在更衣室劈里啪啦把想说的都说了,一口气倒是顺了,过后难免又反思自己会不会有点过分。当时周贝拉惨白的脸色和唇边的苦笑,都让她记忆深刻。
  如今在这里偶遇周贝拉,她只觉得尴尬,除了干巴巴的“下午好”实在无话可说。
  倒是周贝拉在原地站了站,朝她走近说:“我买的姜饼有点儿多,分你一些?”
  “Chilli,遇见你的朋友了?”许唯一问。
  秦椒略一踌躇,点了点头:“这位是我的朋友,周贝拉,她同亚瑟也是朋友。”
  许唯一善解人意,当即表示自己可以给两个朋友提供空间:“华兹华斯的墓地就在旁边的教堂,这个季节在诗人之路散步感觉一定很好。”
  圣奥斯瓦尔德教堂的墓园很安静,华兹华斯的墓就在一棵紫衫树下。周围每一块地砖上都刻着捐款人的名字。正是他们对诗人的热爱和慷慨解囊,把这片墓园建成了诗人的纪念花园。
  “华兹华斯一定很幸福。”两人默默走了一阵,周贝拉突然说,“生前贫穷,甚至堪称潦倒,出身律师之家却不务正业,死后两百年却还有这么多人爱着他。”
  秦椒想了想:“写诗能写成著名诗人,这肯定不能算不务正业。就算不著名,写的东西狗屁不通,他也成功养活了自己和老婆孩子,七个还是八个孩子……”
  她正回想刚才在墓碑上看见的名字,周贝拉笑了:“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秦椒侧眼看她,惊讶地从表情中判断她的羡慕竟然不是嘲讽。
  忽然就想起,许久之前,傅亚瑟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天你说,让我去找点正经事做。可什么才是正经的事?”周贝拉发出一声轻叹,“从小我接受的教育,我的所见所闻都告诉我要成为怎样的人,从事怎样的职业,又缔结怎样的婚姻。我不是一直这样努力的吗?”
  她定定地看向秦椒,列举出她所读过的学校,参与的工作,获得的奖项,以及,“在我们那个圈子里,亚瑟就是最优质的婚姻对象。”
  秦椒皱皱眉,直言不讳:“你说得好像在超市选猪肉噢。”
  周贝拉失声而笑:“我这样说,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和亚瑟……”
  “无论我和傅亚瑟是什么关系,他又不是真的猪肉会任人挑拣。”秦椒大声说。
  “所以我失败了。说真的,我的确接受不了这种挫败感。从各方面来说我们都完美匹配,但是他宁可选择你……”
  “等等!”秦椒打断她,“我也不是任人选择的猪肉,谁都不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恋爱结婚当成超市购物?”
  “因为我的人生就是这样规划的,包括在二十八岁与合适的对象缔结婚姻,开始经营美满的家庭。”周贝拉苦笑着摇摇头,“我完美地执行了每一步,他却用拒绝羞辱我,告诉我,我居然不如一个连英语都讲不好的女厨师。”
  “我的雅思成绩是6.0,现在口语更流利了。”秦椒认真地说,“女厨师又有什么问题?”
  她指指周贝拉怀中的纸袋:“格拉斯米尔姜饼的发明人不就是个女厨师?”
第229章 超市里的冻猪肉
  听见秦椒这样说,周贝拉先是一怔,继而笑了:“我是真羡慕你,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她回头朝紫衫树下望去,问秦椒是否知道华兹华斯有一首著名的诗:
  “《坎伯兰的老乞丐》,描写他在湖区山里遇见的一个乞丐,形单影只,四处漂泊,坐在小石墩上吃东西,周围是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他风瘫的手虽尽力避免浪费/但是却毫无办法/食物的碎屑依然似阵雨洒落在地……”
  秦椒听她背起诗来就皱皱眉:“如果你是想显示你的英文比我好,那好,你赢了。如果你想讽刺点儿啥,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毕竟你也知道,我就是个厨师,可不像你这么有文化。”
  周贝拉仿若未闻般自顾自继续说道:“华兹华斯写这个乞丐,并不是想怜悯或是讽刺。他表达的是自己看到了老乞丐在世人身上引起的高贵情感。天生万物,无论多低贱、卑下、野蛮,愚蠢又令人讨厌,都是有意义的存在。”
  “他就这样维系着/村民的为善之心/否则岁月的流驶/不完整的经验给予的不完整的智慧/会让他们钝于感受/必会让他们/一步步屈服于自私和冷漠的思考。”
  秦椒听懂了:“噢,所以他的存在就是当个被施舍的对象,让人表现善良呗。”
  “在我看来,你的存在也是这样!”周贝拉说,“亚瑟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个阶层,另一个世界。新鲜感,情感投射,再加上一点儿的骑士情怀,就像他时不时会逗弄路边的野猫,丢给它们一点儿吃的。我能理解,我也相信,聪明如他早晚会清醒,明白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说到最后,她明显激动起来,声音也变得尖细还带了丝哭腔。
  “他拒绝我,没关系,我们还是朋友,我愿意祝福他。但为什么会是你?凭什么是你?”
  她伸手掩面,怀中纸袋落地也浑然不觉:“我为什么会输给你这种人?难道我真有这么失败?”
  秦椒默默听着,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但事实上,她只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傅亚瑟可怜,周贝拉更可怜。
  “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吗?”她捡起纸袋,轻轻抖了抖灰。
  周贝拉苦笑:“你当然也不会喜欢我……”
  “我的确不喜欢你,从第一次在小吃摊上见面就不喜欢,就像那时我也不喜欢傅亚瑟。那时候,我认为你们是同一种人,看起来有礼貌有教养,其实是用鼻孔看人,或者说,根本没把对方当成和自己平等的人。”
  周贝拉脚步微滞,没有反驳。
  “现在我算看出来了,何止不把别人当人,你也没把自己当人。不仅找男朋友就像挑猪肉,也把自己当成了一块猪肉。什么时间必须开煮,用什么锅,配什么菜……还沾沾自喜自己是块优质肉,凭什么不能碾压猪油渣。”
  “我……”
  “你的人生就是这样规划的?的确很失败。”秦椒说,“不过不是输给我。千万别把我们放一起比较,你乐意当猪肉,我可没有这个爱好。”
  她把纸袋交还给周贝拉:“你说了那么多,只说对了一件事,我和你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傅亚瑟也不是。”
  提到远在伦敦的那个人,她的表情和声音都不由自主柔和起来。
  “曾经我认为他也一样,高傲自大不带人味儿,但是我错了。”秦椒笑笑,视线落在悉索作响的树篱间,果然找到了一只警惕的虎纹猫。
  “他不是逗弄野猫玩,也不是要引起什么‘高贵的情感’,他是真的善良,也是真的喜欢猫。”
  秦椒朝那只虎斑猫挥挥手,得到了爱搭不理的一瞥。
  “难道你以为他这样就能和你是一个世界?”
  “他和我可能不会是同一个世界,但是我很高兴……”秦椒弯唇而笑,“至少他不是你们高贵超市里的一块冻猪肉。他正在努力当个真正的好医生,他的人生一定会特别好,特别成功。”
  墓园中一时静默,偶尔有树枝被风晃动,落下一两朵秦椒叫不出名字的小花。那只虎斑猫打了个滚,跳上树篱远走远了。
  秦椒也想赶紧离开这里。隔了这么久,也不知许唯一排队买到姜饼没有。
  她朝呆呆站在原地的周贝拉摆摆手,示意先走一步。
  周贝拉没有反应,只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隐约可见泪光。这让秦椒离开得有些迟疑,拿不准该不该把一个情绪明显失控的人留下。
  她走了四五步,突然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哽咽:“难道是我想成为一块冻猪肉?难道是我选择待在超市里的?”
  接着,秦椒就听见一向淑女的周贝拉口中滚出一串粗话和诅咒。
  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不知积蓄多少年的怨气一霎间悉数爆发。她说秦椒压根不懂他们这样的“伦敦人”有多艰难。
  祖辈、父辈扎根不易,他们这一代当然更要“人往高处走”,必须更出色、更成功。
  华裔血统是光环也是诅咒,无论在学校还是职场,表现优异是因为“噢,是的,你们华人的确有头脑”或者“你们华人就是这么爱拼命。”如果表现不如人意,那就是“什么,你真的是华人?”
  同男性相比,华人女孩更多了一层婚恋的烦恼。英国华人家庭还是倾向于和本埠华人结亲,认为华人家庭观念重,生活习惯和传统都更融洽,这样才能维持一个长久美满的家庭。
  然而这几十年,华人社区的性别结构都是阴盛阳衰。体面的华人家庭为了成功嫁出女儿,各种煞费苦心。
  “你相信吗?自从我回到伦敦,不到一年,已经参加了不下三十次球赛、音乐会和各种应酬,以各种方式去结识合适的对象,比趟过雨天的沼泽还让人疲惫。”周贝拉说,“现在的我让父母脸上无光,也成了圈子里被嘲笑和怜悯的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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