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贺繁州扯下自己后肩颈上的衣袍,只见上面赫然留下一块烧伤印记,一看便知道年岁久远。
“我自出生起,后肩颈上便留有一块胎记,后来在火场里,除了脸颊被烧伤外,烧得最严重的便是这个地方。”
贺繁州气定神闲说出这番话,仿若忆起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已不算是什么不可揭开的伤疤。
江奉玺步履蹒跚走上前,伸手仔细抚摸他后肩颈上的疤痕,喃喃自语道:“没错,当年永安候长子的后肩颈上,确实有这么一块胎记。北椋人为掩人耳目,才故意将它烧毁。”
贺繁州心头微动,或许是因为江奉玺还记得自己后肩颈上的胎记,让他眉间氤氲上一层郁色。
江凝眸光动了动,问他:“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何不回京州城与永安候和岚清长公主相认?”
“谢沉胥早已将我的身份霸占,我若是凭空冒出来,只怕还未去到永安候面前,便被他给拦了下来。况且,父亲母亲他们也不会信。”
贺繁州神色难掩失落,与亲人分隔许久,他何曾不想过要回到他们身边,只是时机尚未成熟,他只能暗自等待。
江奉玺打消心中重重顾虑后,问了贺繁州许多话,诸人都在厅堂外边候着。
“阿凝,这么说咱们是不是也该启程去匈奴了?”
江稚将江凝拉到一旁问她。
如今谢沉胥拿走军机秘图,虽帮他们解决了危机,可一想到袁家军的军械基地要落到北椋人手中,江稚心中就不是滋味。
“嗯,应当差不多了。”
江凝不知道江奉玺接下来的打算,只得先应下他。
“那我可得先回去准备着——”
江稚一心想着探寻军械营地的事,急忙回去做准备去了,过后只等江奉玺一声令下。
江凝却是转过头,极有深意地往厅堂内探去,厅堂内的贺繁州正与江奉玺聊得热络。
他赶路过来,身上换了身玄色劲装,眉眼散发出的不再是如之前那般的温润儒雅,而是淡淡的贵族气度。
江凝眉心渐沉。
第两百零八章 潮红
等贺繁州与江奉玺聊完,已是午后。
走出厅堂,他便见到江凝身姿挺直在外边候着。
骄阳落到树冠上,透过树枝洒落下点点日光,落在她玉枝色裙摆上。
她轻轻摇曳手中团扇,驱散空气中随处散发的闷热感。
听到脚步声,江凝转过身,见到贺繁州正站在自己后边,笑着问:“贺知府,可否借一步说话?”
“六姑娘请。”
他举止有加,此处乃是江家祖宅,唯有让她带路。
江凝轻轻点头,带着他往自己庭院走去。
等入了庭院,采荷给他们二人沏好茶水,便往外边走去。
江凝往外瞧一眼,见祁连亦是站在庭院外边候着,开口问道:“贺知府将祁连派到小女身边,便是想着今后有这么一日的吧?”
祁连虽是西晋人,可跟在贺繁州身边,足以见是他培养了多年的人。
“六姑娘不必再叫我贺知府,云州知府已有新官上任。”
“至于祁连,我跟六姑娘道歉。”
紧接着,他拿出江凝给祁连的那些银票,一分不少全还给江凝。
“这是他该得的,相反,我还欠他一万五千两。”
江凝在意的不是这些银钱,而是贺繁州从一开始的步步筹谋。
“我对江家和六姑娘并无恶意,只是我想尽早回到京州城,只能借由江家出面。”
贺繁州的话里,处处透着难言之隐。
江凝也知道他这些年在云州过得不容易,只是事先没有讲明而是利用江家的做法,让江凝心生不悦。
“况且,六姑娘当初去到贺府上时,也没说实话不是么?”
贺繁州的一句话,令江凝双颊红了红。
当初自己亦是利用过他,如今确实没什么好怪他的。
“那咱们算是一笔勾销。”
说来自己还欠着他人情,如此一来,江凝心中倒觉爽快许多。
“就依六姑娘说的。”
贺繁州倒是乐意得很。
“祖父应该都跟你说了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江凝听不到江奉玺在厅堂内与他说的那些话,只得先从他嘴里问出来。
“如今太子之位未定,几位殿下都已然虎视眈眈,骁王殿下又势在必得,只怕你们的筹谋艰难得很。”
贺繁州在云州蛰伏的这些年,时刻命人观察京州城动向,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知道。
如今太子之位虽悬而未决,可有实力争夺得下来的,唯有赵启骁和赵启宸,朝堂矛盾很是尖锐。
“燕齐若是再由赵家来执政,只会一代不如一代。眼下大秦北椋西晋匈奴,哪个不是虎视眈眈?”
赵家人坐上皇位后,燕齐便日渐衰败,这些江凝都看在眼里。
甚至,北椋人都安插了谢沉胥这样的强劲对手在燕齐朝堂中,却无一人察觉,可见燕齐江山岌岌可危。
“可只因我是永安候长子,你们便要把赌注落在我身上?”
贺繁州从未想过自己要担下这样的大义,此刻心底除了不安外,还有一丝抗拒。
江凝笑着摇摇头:“你错了,并非全是如此。”
贺繁州眉头微皱,不解地看着她。
“在寻到你之前,我也同祖父说过这个顾虑。可如今知道你是永安候长子,我的顾虑便打消了。”
江凝乌灵眼眸亮了亮,告诉他:“当初在去贺府上找你之前,我曾同云州城的百姓探听过你,他们个个都说你是好官,没有人对你心生怨怼,可见你在云州担任知府时,便深得民心。”
江凝话里的意思已然十分明显。
贺繁州心思沉了沉,这责任实在太过重大,思衬过后他还是开口道:“我可以先随你们到匈奴去,寻找那军械营地下落,要不要争夺皇位,我们再议。”
“也好。”
知他一下接纳不了,江凝也不好逼迫他,只得任由他慢慢接受。
离开前,江凝叫了祁连进来,将剩下的一万五千两银票拿给他。
祁连看了看贺繁州的脸色,江凝开口替他说话后,贺繁州才让他将银票拿下。
祁连就差将嘴角咧到后耳根了。
傍晚,众人商议过后,决定三日后启程赶往匈奴。
江奉玺岁年虽长,可他最有经验,加之他也不想在宥阳待着,便只有孟氏留下,江凝亦是跟着他们前往。
夜里,谢沉胥来到江凝屋中时,心情瞧着很是不错,他倚靠到茶榻上道:“看来你还是听话的,知道我们在合作。”
谢沉胥让江凝说服江家人,跟着谢沉胥一道去匈奴,等找到军械基地,再商议后面的事。
江凝都照办了。
“我们只是合作,并无其他往来。”
江凝面色却是没有多好。
谢沉胥来了兴致,幽声反问:“难道你还想有其他往来?”
“没有——”
江凝脸色一红,急声道。
“没有你脸红什么?”
在茶几烛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出她面颊通红,像是天边嫣红的晚霞。
“被烧热的——”
她拿起手边团扇,用力扇了扇。
谢沉胥眯了眯眼,眼神缱绻般盯着她这副慌不择乱的样子,只觉得煞是有趣。
“少扇些,别着凉了。”
他揶揄着。
“谢沉胥——”
江凝咬唇瞪他。
“嗯?”
他抬起眸,直勾勾盯她。
“你不要太过分,你再不走我叫人了——”
不知是不是怕被他窥探出心绪,江凝焦急着厉声赶人。
“叫。”
他却浑然不在意。
“来人——”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滞闷在喉间。
自己的嘴巴已经被他用手堵住,人也被他揽入怀中,动弹不得。
“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恩人?”
谢沉胥往下凑近,故意在她脖颈间说话。
微热的气息喷薄到她脖颈上,让江凝猝然绷紧身上神经。
“就算是恩人,也不能这般无礼。”
江凝不服地叫嚣,可语气里已然带了一丝紧张。
“无礼?”
谢沉胥仿若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般,令江凝脸色愈发潮红。
她知道他是在嘲弄自己装清高,可对于上次的事她尚耿耿于怀,便嗤笑道:“也对,世子的身边,只怕不止受小女一人无礼过。”
第两百零九章 未定终身
“什么意思?”
谢沉胥不解。
他的身边何曾有过别的女人,外人都知道他不爱近女色,又哪来的女人?
“世子的事,倒反来问小女,小女才不解得很。”
江凝抿着唇瓣,眉眼里好似带着一抹委屈神色。
谢沉胥面色微变,随即想到自己这段时日连着将平阳带在身边,不由心下了然般问她:“你都知道了?”
“小女什么都不知道。”
江凝很快否认,想来借此来尽快摆脱他的桎梏。
“看来,你也并不是心如止水。”
窥探出她的心意,谢沉胥深眸露出丝丝得意。
“我——”
江凝欲待反驳,被他将唇瓣堵得严丝合缝,这回他不再是用手,而是薄唇直接覆上她唇瓣。
他气息里带着温热感,一点点喷薄到江凝脸上,让她面颊潮红。
俩人的气息逐渐交织到一处,江凝贴着他身子,双手缓缓勾上他脖颈。
历经那么多事,她已渐渐打消对他的顾忌,并将自己心房一点点朝他袒露。
得知他身边有女人的那一晚,她一整夜未睡好,隔日起来见到镜中那副憔悴面容,她便知道自己并无法将他从内心深处撇干净。
见她由抗拒到逐渐放松下来,谢沉胥干脆灭了屋中灯盏,将她从茶榻上抱起来,让她躺好。
屋内温度逐渐升温,让江凝浑身被汗水裹挟。
后半夜,采荷从外面进来替江凝放水沐浴,即便是入了八月,宥阳的天儿也还是闷热的,江凝身上黏腻得难受,须得洗了澡方能入眠。
见她并未如往常那般脸上生愠,采荷心中也顿然了解是何回事。
伺候江凝睡下,她灭了屋内灯盏,轻手轻脚将屋门合上。
不过江凝睡得极好,并未被她吵醒。
江家的男丁和贺繁州都在火急火燎准备去匈奴的行李,江凝此去是为调和谢沉胥与他们的关系,只需要带些随身物品便可。
是以,她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多。
“姑娘,表公子来了。”
在收拾书案上的书册时,采荷忽然从外边走进来道。
“你来帮我收拾罢。”
江凝停下手中动作,想了下还是招呼采荷过来替她收拾,她则捋平身上裙摆,迈着轻盈步伐往外走。
孟承御站在江宅的荷池边上,日光照射到池面上,波光粼粼的一片,还有荷叶和荷花倒映在池水中,煞是好看的风景,却唯独孟承御的身影瞧着有几分寂寥。
“表哥。”
江凝见了他,清脆地叫一声后,抬脚朝她走去。
荷池边上都是青石板路,孟承御生怕她不小心摔倒,赶忙上前扶住她,俩人一同走到亭中。
“我听父亲说明日你们便要去匈奴了,行李可收拾好了?”
孟承御问得客气,就连言语里都好似带了几分生疏。
“都收拾好了。”
江凝很是自然点头,与他相处也刻意撇掉之前的别扭,便是想让他自在些。
“虽然有姑父和阿稚在,你也要自己当心。”
孟承御搓着自己的腿,嘴里说着关切的话。
“放心,我们都会平安回来。”
江凝朝他露出笑意,没了那些避嫌的神色,才让孟承御逐渐放松下来。
“之前我...”
那天晚上自己对她做出那些举动后,孟承御从未能好好跟她道个歉,此刻见江凝愿意见自己,他便想开口朝她道歉。
不料却被江凝拦下来道:“不必道歉,你一直待我很好,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我的表哥。”
话中之意,已然说得清楚。
孟承御神情滞了滞,随即温润面颊绽开笑容:“好。”
仿若是真将压在心底的事撇下了。
“再过两日,父亲便要把我和陈家小姐的事给定下来,只可惜你们要离开宥阳了,不然可以过去沾沾喜气。”
默了一瞬,孟承御不好意思地挠挠耳后根道。
他面色微微生红,看得出来他将这桩亲事看得很重。
“恭喜你啊表哥——”
江凝面上顿生出喜悦之色,陡然听到这个消息令她又惊又喜,“舅舅怎也不来告诉我们一声?”
江凝话落埋怨道。
“这段日子你们都在忙着,是我不让父亲过来说的,等你们将事情处理完,回到宥阳咱们再另外庆祝。”
孟承御和煦笑着。
“也行,那这回便让阿娘先去喝喜酒,等回来你再补给我们!”
江凝由衷替他高兴,可他们已经定好动身的日子,不能因为旁的事给耽搁,只得依孟承御说的办。
“好。”
俩人在亭子里聊了好一会儿,孟承御才起身离开。
他离开时仿佛卸下了心中愧疚,整个人的步伐都没了刚来时的沉重。
竖日,江凝他们与谢沉胥在宥阳城外汇合后,直接朝匈奴方向行去。
江凝万万没想到,她在离开京州城时碰到的施医救人的女子竟是谢沉胥身边的那个女人。
平阳也没想到,江凝便是那个江家小娘子。
“你与阿胥他,是如何相识的?”
打算保持缄默的江凝,还未从惊诧中缓过来,便听到平阳打破尴尬气氛,朝她开口问。
谢沉胥也是,竟让她们俩人坐一辆马车,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在我二哥哥的升迁宴上。”
江凝并未瞒她。
“他好像对你格外上心,你们是不是已经定了终身?”
自母亲去世后,平阳就一直住在世子府上,谢昀和谢沉胥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极少让她同外人接触。
想到谢沉胥在燕齐待了这么多年,平阳便大着胆子问江凝。
江凝怔了怔,差点被喝到嘴里的茶水给噎到。
“我们,并未定下终身。”
她同谢沉胥确实未走过三媒六聘的礼数,只得这么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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