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阳的话在叶芸脑子里晃晃悠悠, 她又喝了口酒, 辛辣的味道滑进喉咙里, 血液也跟着游曳流转。
俞老板闻着风声回来了,一坐下来就对周泽阳说:“到隔壁敬杯酒怎么样?”
周泽阳笑道:“俞老板身先士卒, 我紧跟你脚步。”
考虑到没中间人介绍,这么冒然上去怕引起反感,俞老板暂且说:“观望观望。”
这话音才落,果不其然还真有人端着酒来了,只不过还没靠近屏风,就被人挡在了外面,客气劝回了。
俞老板怏怏道:“还好我没身先士卒,不过我们这个位置选得够好,能近距离看看这位人物。”
说着俞老板和周泽阳不约而同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盯着白闻赋。白闻赋坐在几人中间,单手搭在扶手上,姿态闲适自在。说到他的长相,颇具迷惑性,就这么瞧着,让人无从判断他的具体年龄。他身上没有上了岁数男人的油腻和不修边幅,也没有年轻男人的稚嫩与青涩,眼神既不算温和也谈不上和善,散发出一种沉稳而独特的魅力。
俞老板做面料生意,周泽阳办服装厂,又是在这个穿衣讲究的地界,看人最先看的自然是着装。
白闻赋身着深灰色斜襟西装,比起现在时新的廓形西装,他身上这套尤为妥帖精良,把他的气质衬托得更显锐气。
俞老板悠然道:“我听说他是半道发家的,看穿着倒不像是暴发户的样子。”
“这人早年混迹沪都,跟的是赵之敬那样的人物,也是见过世面的。”周泽阳道。
俞老板挑了挑眉:“怪不得,有来头的。”
叶芸坐在一边,垂眸听着两人的对话。说到穿着,她刚认识白闻赋的时候,他穿衣风格就和二尾巷的男人不大一样,绝大多数人还穿着黑、灰、蓝老式外衣时,他已经穿上了皮夹克,放到现在皮夹克都是奢侈玩意,更别说他那会故意穿条破牛仔裤,她还失手帮他缝上了。
隔壁两人这么堂而皇之地盯着白闻赋议论,他自是能感觉到,移了目光瞧过来。俞老板猝然跟白闻赋对上视线,端起酒杯刚要隔空致意,白闻赋便偏开了头。
周泽阳将话题引了回去,对俞老板说:“要是俞老板这边没问题,我们明天正式去你厂里拜访一下,如何?”
周泽阳和俞老板周旋时,叶芸坐在旁边,不发一言地喝闷酒,好几次周泽阳将眼神递给她,她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无法定下心来,短短十几分钟时间,她的心情被他来回蹂躏,她差点都忘了他是个技术高超的放线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易拿捏人的情绪。
叶芸目光如雾般落在白闻赋身上,眼瞳里细碎的光影悠悠荡荡。
白闻赋正在同人说话,掀起眼帘转过视线,眸如黑海。
隔着一扇屏风,四目相对,两顾无言。叶芸敛下眼睫,抬起纤白的手腕,将酒杯递给一旁的小缚:“倒酒。”
小缚接过酒杯,站起身忙前忙后替她倒上酒,送回到她手中,再乖乖坐回到她身边,秉承着一个助手该有的责任心,眼神跟着老板走,随时等着叶芸发话。
叶芸接过酒,压下一口,没再看他。
白闻赋敛眸,唇际微沉。
俞老板一改刚才好说话的态度,变得迟疑起来:“叶老板、周厂长,不瞒你们说,我们厂今年资金也相对紧张啊,一下子走这么多货,我们的确吃紧,要不我先放一部分货给你们?”
叶芸对于俞老板前后态度的转变,一点都没感到意外。
反倒周泽阳皱起眉来:“一部分货是什么意思,我们也不可能跟合作商那边说只交一部分货,这货一出就是一整批。况且,刚才不是谈好的嘛。”
俞老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周老弟,我也想跟你合作双赢。但我刚才跟你聊的时候,有一些风险没考虑进去,就比如说刚才讲的资金问题。你那边但凡延期,我这
边也得跟着停转,这不是小事情,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叶芸侧过头,视线在大厅巡睃一圈,定格在了严世华身上。严世华察觉到叶芸朝他看去,对她露出了个挑衅的眼神。
叶芸顺势看向俞老板,开口道:“上个月我跟严老板见了一面,也聊到了合作,严老板倒是答应给我们货,只不过他提出了一个条件,想让我和他成为自己人。”
叶芸这话一出,别说俞老板脸色微变,就连周泽阳都挑起了眉梢。
她接着道:“我肯定不能答应,我们正正经经做生意,卖的是货,是灵感,是款式,不是人,俞老板你说是吧?”
“是、是。”俞老板附和道。
“我拒绝严老板后,他恼羞成怒,扬言要动用关系让其他厂子都不放货给我。我回去还跟我们那的人说,严老板不会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咱们这行业里,还是正直的人多。结果你看,你刚才跟我们周厂长说得好好的,转个身,回来就改主意了。”
这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无形中将俞老板架到了一定高度,他要是承认受到严世华的影响,那他也就成了不正直的人,只能赶忙撇清关系。
“别误会,是我自己又思虑了一下,我们抗风险能力不足,跟严老板没关系。”
叶芸端着酒杯,修长的脖颈微微昂着,有种难以冒犯的清冷之姿:“说实话,不找你们,我们也不是无路可走,外面等着接单的厂子多的是,大不了费点功夫到远些的地方调货,利润少就少点。不过俞老板是觉得生意重要,还是人情重要?严世华一句话就让你心甘情愿丢下一笔大单,不知道的,以为他救过你命。”
同样一番话,如果是周泽阳讲出来,男人之间撕破脸难免会火药味十足。
然而出自叶芸之口却起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她利用严世华不纯的心思先将自己摆在受辱的位置上,再用生意场上的利益与口碑不断旁敲侧击,让原本犀利的表述变得柔中带刀,直击俞老板软肋。
俞老板要是拒绝这次合作,日后难免划为与严世华同流合污,保不齐被莫名其妙冠上龌龊的名声。他们这个生意口碑很重要,虽然他和严世华相识一场,但也没有必要因为他一番说辞,丢了生意,失了信誉。
权衡利弊一番后,俞老板提出:“我拿个主意出来,你们看行不行?”
叶芸和周泽阳对视一眼,看到了转机。
“找个中间人来做担保,毕竟付款方式对我不利,我需要有个保障。”
叶芸和周泽阳都陷入了沉默,俞老板的提议不算过分,他们之前接触的老板听见他们的付款方式后,就没有下文了,起码这个俞老板愿意冒险。
可是关键问题是,这个时候到哪去找个担保人来,又不是随便大街上拉个人来做担保就可以,起码得有点实力,叫得上名头的,否则俞老板恐怕不会松口。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时,白闻赋侧了下身子,同边上的人交代了一句。不一会儿,屏风外头一个长相魁梧的男人走来了他们这边,这人身着藏蓝色衣服停在桌子前,说了句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话。
“我们白老板说,他可以做担保人。”
桌上几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向隔壁,白闻赋低头端着茶盏,面容清疏。
俞老板措手不及地问周泽阳:“你们认识他?”
周泽阳也意外至极,面上却波澜不惊,给俞老板制造出一种摸不清底细的错觉。
这藏蓝色衣服的男人看向俞老板:“这位老板如果同意,我们可以跟你签份协议。”
“太荣幸了,我们去给白老板敬杯酒可以吧?”俞老板看向周泽阳,周泽阳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没有表态。
果不其然,这位藏蓝色衣服的男人又道:“敬酒就不用了,白老板想请这位小姐跳支舞,希望能赏脸。”
叶芸心神不定地抬起眸来,见白闻赋已经站起身,往屏风外面走去,一时间这四周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周泽阳起身凑到叶芸旁边,低下声来:“虽然这是结交那位千载难逢的机会,但你要不情愿,咱们就回了。”
白闻赋的脚步停在了他们这扇屏风外面。今天她无论是拒绝,还是同意,从他发出邀请的那一刻起,就将叶芸拉到了众目睽睽之下,让她无处遁逃。彼时,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她要是拒绝,所有人都下不来台,包括她自己。
叶芸喝下最后一口酒,翩然起身:“跳个舞而已。”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不知道是在对周泽阳说,还是对自己说。
俞老板早已起身让出道来,好给叶芸出去。
高跟鞋清脆悦耳的声音徐徐而来,白闻赋转过身看向她,漆黑的瞳孔像浸了墨,一眼望不到底。
她迎上他的视线时,他向她伸出了手。叶芸垂下眸,看着熟悉而宽阔的手掌,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放音乐的似乎是个耳听八方的人,此时场内音乐忽然换了个调子,舒缓的音符流淌而来,白闻赋的嗓音低磁、震荡、敲打在她心头:“你慢慢考虑,我等得起。”
久违而熟悉的声音落入心底,心跳的频率打在耳膜上,光影颤动,熠熠生辉,他就立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这样的场景让叶芸觉得像是梦境。
她屏住呼吸提起手腕,手落入他掌心的刹那,白闻赋收紧指节,柔软如柳的腰肢被他另一只手握住,清冽的气息笼罩而来,他指腹的温度顷刻从她腰间的皮肤挠进她心底,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叶芸轻颤了下。
身体对他的敏感再次验证了那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过去那些极限疯狂和无尽缠绵给她留下了渗入骨髓的体验,让她的身体对他产生了一种无法解释得清楚的信号,一旦他靠近,他标记过的烙印便会立马显现出来,控制着她的神经、感官、甚至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之跳跃。
他察觉到她细微的反应,唇边漫过几不可见的弧度,转瞬即逝。
近来关于白闻赋的传言不少,但无论故事怎么传,总归大家都是知道,他从前落了残疾,腿脚不好。尽管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舞会上,也没人想到他会下场跳舞。
但眼前,他的确邀请了一位女士,那么众人自然也都投来好奇的视线,想一探究竟到底是哪位佳人让白老板不顾及自身情况,也要邀她共舞。
聚光灯打下来,叶芸身上那件原本看着像是雾面的丝绒长裙,便泛起了柔和的光泽感,垂坠的质感在灯影下多了重奢华的视觉效果。
贴合身形的剪裁将她姣好的比例展现得淋漓尽致,人群中一下子便议论开来,互相打听场中女人的身份。
然而这些议论声对于叶芸来说,仿若自动屏蔽了,她听不见,也看不到,面前男人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同他跳舞的紧张感仍然跨越时空,萦绕于心。
他的外表变化不算大,清晰的轮廓,挺拔的身躯,纵使换上一身西装,骨子里桀骜不羁的气场仍然像是天罗地网。
说来他们第一次跳舞还是在那个小舞厅里,碍于当时的关系,伦理道德的约束,他的手始终虚扶在她腰侧。而这一次见面,他甚至没有问过她一句是不是单身,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她的腰,难以遁逃的局促感让叶芸略感慌乱。
第55章
她很快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 例如,转移到他的穿着上。叶芸发现他这件西装选用的是羊绒的面料,羊绒成本高, 面料纤维柔软, 对褶皱极度敏感,目前来说用羊绒做西服的人不多。出于职业习惯,她搭在他身侧的拇指轻轻划动,感受着面料的工艺。
白闻赋垂下眸来, 漆黑有力的瞳孔里荡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迷离之色:“你同其他男人跳舞手也这么不老实?”
叶芸扬起脖
颈:“有什么问题吗?”
他居高临下盯着她,目光落在她脖子那截雪白的肌肤上,甚至可以看见她清晰的血管, 感受到她跳动的脉搏, 鲜活、真实、令人血脉偾张。
他流畅的唇线轻轻一抿:“不知道的,以为你在暗示什么?”
“暗示什么?”她乌亮的双眼流转之间, 是动人的姿色。
馨人温软的香气萦绕而来,仿佛她真的在暗示什么。
然而仅仅刹那之间, 她的神色便淡了下去:“我做人是有原则的,不会对有妇之夫做什么不该有的暗示。”
白闻赋忽然笑了,笑得莫名。他的笑容太具感染力,尖锐的嘴角稍一上提, 笑容便让人轻易沉溺其中。
叶芸的心悬了起来:“你笑什么?”
“你的原则又不是没被打破过。”他眼里搅动着醉人的光泽,刺进她的心底。
叶芸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就像是个力求上进的好学生, 被坏学生带坏过一次, 好不容易改邪归正, 他还戳着她的痛处,一而再地提醒她, 她曾经也跟着他离经叛道过。
不过很快,叶芸的神色便恢复如常:“过去小不懂事,现在不可能再做荒唐事,白老板要是顾及太太的名声,还是自重吧。”
她又一次将话题往上面引,然而白闻赋仿若洞悉了她的意图,偏偏只字未提,笑而不语。
曲子到了最后的高潮部分,叶芸舞动之间连贯的步伐充满韵律,完美的华丽转身,她已不需要他再搀扶也能站得稳妥。再面对他时,她不着痕迹地跟他拉开了距离,灵活的身姿像个不可控的鸟儿,随时会从他掌心溜走。
他耷拉着眼睑看着她:“舞技大有长进,经常跟人跳舞?”
叶芸克制着起伏的情绪,回道:“是啊,多跟不同的人练一练,才能找到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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