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蕴玉待要再说,昌平帝挥挥手,“让朕清净清净,明天你再来念经。”
他只好告退。
却在这时,安阳慌慌张张跑进来,“父皇,大殿下疯了,提着刀闯进炼丹房,要砍来张真人的脑袋呢!”
“放肆!反了他了!”昌平帝怒喝道,“把他给朕绑过来!”
李蕴玉暗皱眉头,道了声不好。
第52章
昌平帝说的是“绑”,但李承继是皇子,还是皇长子,昌平帝没有嫡子,这位皇长子在宫人眼中,就显得格外有分量。
因此李承继出现在麟德殿时,衣冠整齐,气度华贵昂然,与其说是“绑来的”,不如说是几个宫人簇拥着来的。
昌平帝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反观给他炼丹药的张道士,头发散乱,鼻青脸肿,道袍撕掳得歪歪斜斜,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一见皇上,张道士扑通跪倒在地,双手颤抖,捧着几粒不成型的黑乎乎药丸,放声大哭:“陛下,丹炉毁了,眼看就要炼成的丹药……完了,全完了!”
昌平帝勃然变色,“毁了?谁敢毁朕的丹炉?”
“是儿臣,儿臣砸了丹炉!”李承继指着张道士喝道,“妖道谗言惑君,祸乱朝纲,实属该死!”
张道士不敢与他争辩,只伏地大呼冤枉。
“放肆!”昌平帝抄起案头上的玉如意,照脸朝李承继扔去,“轮不到你说话,滚!”
李承继一偏头躲过玉如意,“父皇,世上哪有长生不老的丹药,凡是迷信长生术的皇帝,有几个能善终的?”
安阳公主在旁悄声道:“父皇,大哥哥咒你呢。”
昌平帝更生气了,挖苦长子,“盼着朕死你好登基是吧?”
这话太重,李承继撩袍跪倒,“儿臣绝无此意,晋哀帝服用丹药中毒而亡,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迷信丹药变得刚愎多疑,最终招致杀身之祸。父皇,这些都是史书上真实发生的!即便是父皇现在……性子也逐渐暴躁残虐,再服药……”
“大哥慎言!”李蕴玉越听越不像话,父皇本就在气头上,他还屡屡踩踏父皇忌惮之处,这样只会适得其反,激得父皇一句谏言也听不进去。
李承继压根不听,自顾自大声道:“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父皇不顾朝野上下一片反对,听信谗言兴道毁佛,已是民怨载道,激起众怒了!”
安阳公主冷冷道:“大哥也忒放肆了,父皇是残暴的昏君,你是铮铮铁骨的忠臣佳儿?哼,踩着父皇成全你的好名声,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李承继怒道:“安阳你血口喷人,你联手三皇子勾结妖道,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寺院清出来的田地金银,有多少进了你们的腰包!”
安阳脸色大变,当即矢口否认,瞪着李承继的目光活像淬了毒。
“都给朕闭嘴!”昌平帝大喝一声,牢牢盯着李承继,“你想要朕杀了张道士,收回清查天下寺院的旨意,是也不是?”
李承继应了声“是”,顿了顿,又说:“我朝素来推崇佛教,举国上下信佛者不计其数,世家大族也多与寺院关系紧密,想我朝开国之初,费了多少气力,才拉拢了这些世家。父皇不可因一时的利益得失,失去他们的支持。”
李蕴玉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位皇长子,深深叹息一声,“父皇三思……”
此时昌平帝反倒平静了,幽深的瞳仁映着长跪在地的儿子,“朕记得,你曾在太妃膝下养过几年,伴读也全部是世家子弟。”
李承继一愣,忽然发现自己忽略掉什么东西,而这样东西,异常重要。
昌平帝面色冷然,缓缓道:“皇长子李承继,复多凉德,仁孝无闻,长恶不悛,昵近小人,着废为庶人,流放于钦州。”
“父皇!”李承继不可置信看着昌平帝,“儿臣冤枉,儿臣是一心为父皇着想,一心为江山社稷着想啊!”
安阳呵斥左右,“你们都没长耳朵吗?还不快把李庶人拉下去!”
李蕴玉待要说话,却被昌平帝一个眼神制止住,“朕心已决,凡反对灭佛者,视同谋逆,七郎,不要让朕为难。”
他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李蕴玉只得将话吞了回去。
李承继的声音消失在殿外,大殿里一片沉寂,人人都瞧出昌平帝心情很不好,见他再无他话,便屏声静气地退到殿外。
安阳看着李蕴玉笑道:“七哥还挺识时务,我以为你会和李庶人一样反对灭佛。”
李蕴玉瞥她一眼,“那案子的几个和尚未必是真和尚,出自你的手笔吧。”
安阳哼了声,“你有证据吗?”
“只要做过就会有痕迹。”
“就算你找到证据又如何?”安阳满不在乎一笑,“这案子重新把灭佛的话题勾起来了,父皇乐见其成,即便知道是假和尚,也不会翻案。”
李蕴玉盯视她一阵,“欺君大罪,小心。”
“该小心的是你。”安阳嘲讽似的笑笑,“别忘了,最早是你一力推动清查寺院私产,灭佛的这些政令下去,你猜那些僧众最恨的人是谁?”
李蕴玉静静道:“我的业障,我自己受,你的业障,也无人能替你受。”
“本公主金枝玉叶,圣眷隆重,谁能奈何本公主?”安阳不屑道,不妨李蕴玉一抬手,啪一巴掌,结结实实扇在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丝毫没留情面,安阳被扇得扑倒在地,“哇”的一声吐出颗牙来,脸立刻肿得和猪头也差不多了。
安阳怒极,奈何脸肿得嘴都张不开,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质问声。
李蕴玉道:“这一巴掌是替她打的,你不该算计到她头上。”
安阳呆愣片刻,猛然明白他说的是谁。
苏宝珠?怎么又是她!
“你、你和她……”安阳错愕得说不出话。
李蕴玉瞥她一眼,目光很冷,冷得安阳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没由来生出几分惧怕。
到底不甘心,安阳爬起来去找父皇告状,却让李继挡在了外面,“公主,皇上已经歇下了,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
见她犹自不服气,李继好心提醒一句,“公主今日已是得了大便宜,趁皇上一时没想起来,快走吧。”
他是指借查案中饱私囊的事!安阳的脸色越发难看,恨恨盯了一眼李蕴玉离去的方向,不情不愿出了宫。
一回到公主府,就有下人端来一个木匣子,说是裴世子送来的。
那匣子二尺见方,外面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安阳拿药包捂着脸,有气无力地让丫鬟打开。
红布拆开了,匣子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匣子,丫鬟小心翼翼拿出来,因笑道:“这般郑重,一定是好东西。”
说着,她打开了里面的匣子,低头一看,竟是吓得尖叫连连,手一扬,木匣子便飞了出去。
匣子落地,一颗人头滚出来,在地上滴溜溜乱转,立时引起一屋子的尖叫。
是她的心腹管家!
安阳脸色蜡黄,好个裴禛,也是在警告她不要对苏宝珠下手。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苏宝珠到底有什么狐媚子功夫?安阳恨恨咬牙,却是脸更疼了。
-
李承继流放那日,李蕴玉到城郊送他。
几日不见,李承继憔悴得像换了个人,“我想不通为什么,父皇几句话,把我做人的根本都打没了。”
“父皇拿你做筏子,要的是威慑众人,连等同谋反的话都说出来了,看来是不肯更改了。”李蕴玉眉宇间也是忧虑重重,“中原佛教,此次要遭大难。”
李承继叹道:“我管不了了,能活命就不容易,七弟,当心老三和安阳,那两个绝非善类。”
说话间,一辆马车飞奔而至,没等停稳,安若素抱着小包袱就跳下来,“殿下,我和你一起去钦州!”
李承继愕然,继而大笑,“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路上若受不了了,就再回来。”
安若素涨红着脸道:“我不怕吃苦,我能走路,我的绣活好得很,能做活养活……家里也同意了的。”
“我还不至于让你养活。”李承继拍拍手上的包袱,“承蒙七弟关照,给足了金银细软。”
李蕴玉道:“我没有钱,这是从一位友人那里拿来的。”
看着脸蛋红扑扑的安若素,李承继一度沉到谷底的心情突然好转了,因笑道:“那就替我多谢你的友人。”
与此同时,“友人”苏宝珠也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廊庑下,姚氏笑吟吟道:“苏姑娘,不请我进屋喝杯茶吗?”
苏宝珠对周家的人没任何好感,语气硬邦邦的,“咱们两家什么关系彼此心知肚明,我看姚夫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有话你直说,不必兜圈子浪费彼此的时间。”
“好个爽利的姑娘!”姚氏眼含三分赞许,三分遗憾,还有四分位高权重者的骄矜,“若不是苏老爷一心与周家对着干,我还真想交苏姑娘这个朋友。”
苏宝珠扯个虚假的笑容,示意她有话快说。
姚氏道:“我想和姑娘做笔交易,你回姚州去,此生永不踏入长安,你家的产业,我周家不动分毫。”
苏宝珠眼神闪闪,已然明白她的意思了,“你是要我离开七殿下?”
“苏姑娘果真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姚氏微微一笑,“如何,这笔买卖很划得来吧。”
“你空手套白狼呢?”苏宝珠呵的笑了声,“拿我家的产业许给我?我一分钱没赚,还搭进去一个李蕴玉,我傻还是你傻?”
姚氏眯起眼睛,“你不答应,苏家的盐井就不能姓苏了。”
苏宝珠满不在乎一笑,“我有李蕴玉撑腰,还怕你周家?”
“七殿下还俗,不可避免要卷进储君之争,他需要周家的助力,不可能与周家为难的。”
“嘶,这话几天前我好像听谁说过,哦,是仙居殿的赵妈妈,说李蕴玉不可能替我撑腰,结果呢,赵妈妈挨了二十记巴掌。”
姚氏笑容不变,“看来是我低估苏姑娘的分量了,那你需要什么条件,才肯答应我?”
苏宝珠郑重思索片刻,一拍手道:“这样好了,剑南道所有盐井盐场都归苏家,我就踹了李蕴玉。”
第53章
此话一出,姚氏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你可真敢开价,竟想一口吞下剑南道所有盐井,也不怕撑着。”
苏宝珠慢悠悠道:“天下和剑南道,我胃口再大,也比不上周家。”
果然刁钻狡猾,难怪逼得贤妃转头跟周家服软。姚氏重新打量这个小姑娘一眼,“你的确够漂亮,也有几分心机,不过商户女是做不得皇子妃的,只能做侍妾。你是愿意在姚州做个钱花不完的富太太,还是愿意在长安做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
苏宝珠叹了声,“又拿出身说事,你们就是拿李蕴玉没办法,才跑到我家来逼我。我开出的价码已经够低了,你再还价,我就要涨了。”
碰上块滚刀肉,姚氏先前准备的几套说辞都没了用处,不咸不淡说道,“既然你如此自信,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苏宝珠冷笑,“我也告诉你,不准动我爹,不准动苏家,不然我定要做个妖妃,鼓动李蕴玉抄你周家满门!”
竟敢反过来威胁她!姚氏脸色一变,连连说了三个好字,“我等着你来抄周家。”
说罢转身要走,却看到李蕴玉站在游廊那头,刚才的话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
苏宝珠也看见他了,立刻飞奔过去,委委屈屈的,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告了姚氏一状,“周家抢我家盐井不算,还要杀我呢,可吓死我了。嘤嘤嘤,你不替我做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李蕴玉垂眸,看着那个把自己袖子拉来扯去的姑娘,没忍住,噗嗤的笑出声来。
苏宝珠暗暗掐他一把:不准笑,快给我撑腰!
李蕴玉咳咳两声,板起面孔道:“如果要我说的话,实在你是错了,大错特错,错得荒谬,错得让我痛心疾首。”
苏宝珠呆住:你在说啥?
这边的姚氏一听,已是喜上眉梢,“七殿下英明,俗话说姑舅亲,姑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两家不互相扶持,还能指望哪一个?”
李蕴玉只低头看着苏宝珠,“为几座盐井就放弃我,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值钱?”
“几座?”苏宝珠声音一下子拔高,“你知道剑南道有多少盐井吗?一百八十九座,还不算尚未开采的盐场,光是一年的盐税,就足以填满五六个我这么大的宅子!”
“这么多钱啊。”李蕴玉这才把目光投在姚氏身上,“怪不得周大人不肯进京,也怕进京容易,出京难吧。”
姚氏浑身一僵,“殿下,周家是你的母舅,你朝中无人,宫中无势,剑南道对你有多重要你不会不知道。”
李蕴玉缓缓道:“父皇健在,我还没想那么久远,再说……”他忽而一笑,“我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了。”
姚氏惊讶的目光满是不可理解,“出家人可以独来独往,皇子怎能独来独往?算了,周家不强求,待你日后碰壁,想通了自会来找我们,就像你母亲一样。”
苏宝珠冲姚氏的背影皱皱鼻子,得意的哼了声,转头抱住李蕴玉的胳膊,“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呢。”
李蕴玉抚着她的脸颊,“嗯,是我说错了。”
“你看起来好累。”苏宝珠抬手抚上他的眉心,“不准皱眉头,眉心纹都快长出来了,显老。”
李蕴玉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亲,“刚刚去送大哥,我心里不大好受,总觉得是我牵连了他。如果不是我一力主张查办寺院,佛教也不会面临如今的劫难,我还做了十八年的僧人,都没有脸再面对佛祖了。”
“没脸面对佛祖的是那些贪求不满的和尚,因为他们,寺院才有今日之灾,和你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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