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暗叹一声,拉着崔涣扯东扯西地走快几步,不是很明显地给妹妹创造了一个单独与李蕴玉相处的机会。
王葭错后李蕴玉一步,看着那个目不斜视沉默不语的人,突然就有些难过。
就这样默然走了一路,眼看前面就是宫门,出去就要道别,一道别,还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他。
王葭鼓足勇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过了一会儿,才听前面的人说:“记得。”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王葭摸摸发烫的脸,微微笑着说:“当时也是一个冬天,你十一岁,穿着灰色的僧衣,带着满身的雪花从殿门走进来,我好奇地问赵妈妈你是谁,还给你剥桔子,可是你没接。”
李蕴玉突然站住脚,回身看过来。
王葭怔楞了下,旋即心脏砰砰直跳: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看她!
“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说,语气带着丝丝缕缕的忧伤,似乎那次见面并不是很美好。
不知为何,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王葭心头。
“第一次见你,是我五岁的时候,想母亲想得不得了,偷偷溜到仙居殿找她,赵妈妈在殿门前拦住我,说母亲身子不舒服不能见我,让我回寺院念经去。”
“我很担心母亲,趁宫人们不注意溜了进去,结果……”
李蕴玉笑了下,笑得苦涩,“她在小花园和你在一起,抱着你,哄着你,陪着你玩,笑得特别开心。她从来没对我笑过,一次也没有。”
“我不甘心,朝你们走过去,我也想让母亲抱抱我,就在我的手要抓住母亲袖子的时候,你大哭起来,母亲抱起你,大声呵斥我,让我滚远点别吓到你。”
王葭已经听得呆住了。
“有段时间我一直以为,王家三姑娘才是母亲的孩子。”李蕴玉带着点自嘲道,“很可惜,你不是,不然我心里还能好受点。”
王葭只觉胸口绞心似的疼,“我不是有意的,我、我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太小,不懂事,你千万别怪我。”
“做事的是大人,你当时不过三四岁,我怪你做什么?”李蕴玉淡然一笑,“三姑娘,宫门到了,咱们就此道别吧。”
说完,微微颔首,转身大踏步离去。
王葭想叫住他,想再解释几句,张张嘴,却是无话可讲。
原来是这样的啊,所以他总是对自己淡淡的,有意无意疏远自己,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三妹妹,”王铎走过来拿身子挡住旁人异样的眼光,递过一方帕子,“别哭了,当心被风皴了脸。”
王葭习惯性用笑容掩饰伤心,“我没哭,冷风吹眼睛里了,凉得我流眼泪。”
王铎“嗯”了声,把斗篷上的兜帽给妹妹盖上,“这样风就吹不到了。”
宽大的兜帽下,王葭的眼泪汹涌而出。
-
雪越下越大了,树木变成了银枝玉叶,房顶、街道……到处白茫茫的,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地面。
虽有皇子用的四驾马车,李蕴玉还是习惯步行,身边也鲜少用人伺候。
这样的天气,还有出来谋生活的人,一个小童缩脖揣手,挎着篮子沿街叫卖桔子。
李蕴玉叫住他,连篮子带桔子都买下来,好让小童早些回家。
小童把钱小心收好,高高兴兴的走了,李蕴玉眼中带笑,看着他走出去老远,才收回目光。
他提着桔子来到苏家,苏宝珠领着吉祥几个丫鬟,围着小火炉正在烤山芋,看见桔子便笑:“你怎知我想吃烤桔子了?来来,给我挑个大的。”
李蕴玉挨着她坐下,吉祥几人颇有眼色,抿嘴笑着退了下去,还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苏宝珠拿根筷子戳了个桔子,放在火上慢慢转着烤,带着微微酸涩的桔子清香味逐渐弥漫了屋子,叫人禁不住口舌生津。
苏宝珠咽了口口水,“啊,我嘴里已经开始冒酸水了。”
李蕴玉轻轻道:“抬头。”
苏宝珠抬头看他:啊?
他的吻便压了下来,苏宝珠浑身一僵,下意识躲避他的唇。
他的大手紧紧扣住她的脖颈,不容躲闪,不容唇舌间有一丝的缝隙,用力吮吸着、品咂着,直到她硬如木雕的身体变得松软,没了骨头似地躺在他怀里,任君采撷。
滋滋的声音中,一股糊味飘了过来——桔子烤糊了!
苏宝珠轻推他一把,赶紧把桔子从火上撤下来。
苏宝珠怕烫,李蕴玉剥开桔子皮,喂她吃了一瓣。
“酸的。”苏宝珠眯起眼睛,捡起一瓣呼呼吹着,“你尝尝。”
李蕴玉就着她的手吃了,笑笑道:“不酸,甜的。”
“殿下,姑娘,道武师父回来了。”窗外传来吉祥兴奋的声音,不一会儿,厚锻帘子从外掀起,道武携着一身寒气进了屋子。
他是从南诏一路急行军赶回来的,风尘满面,嘴唇都干得裂了道口子。
苏宝珠忙吩咐吉祥准备饭菜,李蕴玉也把刚刚烤好的桔子也递给道武,“很甜。”
道武正渴着,抄起半拉就往嘴里塞,刚吃一口,眼睛鼻子嘴巴就皱成一团,“酸死我了!”
李蕴玉吃了一瓣,纳闷道:“不酸啊。”
道武又尝了尝,强忍着想吐出来的冲动咽了下去:算了,作为合格的下属,不与上峰争辩鸡毛蒜皮的小事乃是第一准则。
这一趟南诏没白去,还真叫他打听出来解毒的法子!
“南诏王室有个快一百岁的老妈妈,凤娘的蛊术就是她教的。”道武正色道,“据她说,可以取下蛊之人的心头血,把蛊虫从中蛊之人身体里引出来。”
苏宝珠大喜,“给裴禛下蒙汗药,取他的心头血!”
道武叹口气,“不行啊,情蛊邪性得很,那心头血,要裴禛自愿给你才管用。”
苏宝珠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这法子说了等于没说,裴禛怎么可能自愿给她心头血呢?
第56章
屋里一下子沉寂下来。
道武左右瞅瞅,粗声粗气道:“是人就有弱点,找到裴禛的弱点,以此威逼,他必会乖乖奉上心头血。”
弱点?苏宝珠只能想到牛头村的凤娘,可挟持母亲威逼孩子,这招有点阴损,她不太能做出来。
转而看到李蕴玉,看着他眉宇间流露的疲惫和憔悴,犹豫的心立时变得坚定了。
裴禛不仁,就休怪她不义。
“宝珠,”李蕴玉轻轻提醒她一声,“不要打凤娘的主意,裴禛做事不讲原则,手段狠辣,如果有人拿他母亲威逼他,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竟叫他看出来了!苏宝珠讪讪笑笑,敷衍道:“听你的,我不动凤娘。”
李蕴玉闷声盯她一阵,“父皇有意与吴王府联姻,赐婚旨意不日就下,安阳毕竟是父皇的亲女儿,吴王必须给她应有的体面。”
苏宝珠心头一动,“你是想说动吴王让裴禛拿出心头血?”
李蕴玉点点头,“父皇已然默许你我的事。涉及一位公主,还有一位皇子,至少现在,荆州不会与长安为敌,我想吴王应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握住苏宝珠的手,目光温柔,“不要因为裴禛的恶行,就把自己变得像他一样,宝珠要永远光彩熠熠的,不叫任何尘埃沾染。”
苏宝珠鼻子一阵发酸,轻轻“嗯”了声。
道武摸摸光溜溜的后脑勺,眨巴眨巴眼,蹑手蹑手退出房间。
瞅这俩人的进展,说不准皇上下一个赐婚的,就是殿下和苏姑娘喽!
-
冬月初十这天,昌平帝果然下了赐婚安阳和裴禛的旨意。
裴禛一脸笑意接了圣旨,高高兴兴给传旨的宦官塞了个大红封,转身回到房间,目中已是一片冰冷。
他带着白家兄妹悄悄出了后门。
这对兄妹是母亲留给他的玩伴,哥哥叫白宗则,妹妹叫白瑛瑛,都是南诏人,前不久刚秘密回到他身边。
如今他要回荆州了,想把他们再还给母亲,也算替他尽尽孝心。
可他没想到母亲竟然不要。
“为什么?”裴禛语气很不好,烦躁劲又上来了,“给你宅子不要,给你钱不要,给你人也不要!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凤娘温声哄着他,“他们两个跟了你十年,谁都知道他们是你的人,如今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岂不是叫人起疑?”
裴禛犹自生闷气,“你也别担心会暴露行踪,京城别院的人不认识他们,我走前,会把见过他们的人都处理掉,保证长安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你只管说是你远房亲戚就行。”
“我一走,你身边就剩那个屁用不管的莽夫,只有受人欺负的份儿!有白家兄妹在,起码别人不敢欺负你,他们也是最忠心的。”
“我儿长大了,知道把好东西留给娘。”凤娘擦擦眼角,“娘没事,这十年不也平平安安过来了?你也不要再造杀孽,我留在这里只是想多见见你,你一回荆州,我就搬家。”
裴禛瞥一眼院子里扫雪的三郎,“他同意了?”
凤娘笑道:“嗯,给孩子在临潼找了位先生,搬过去读书方便。伽罗,我听说你尚公主了,那苏姑娘……”
“两码事,”裴禛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别管了。”
凤娘犹豫再三,还是和他说出心里话,“苏姑娘心里没有你,她满心都是七殿下,七殿下也满心都是她,你干嘛非得插在他们中间,听娘的话,放手吧。”
裴禛的脸猛地冷了,“连你也说这样的话,你是我娘,为什么替别人说话?”
“我虽然没多大见识,也知道天潢贵胄的厉害,饶是你爹都不敢和天家硬碰硬,你竟要和七殿下抢女人?说不定他还是以后的皇帝呢!”
“那也得他有命撑到当皇帝的时候。”
凤娘急了,“你千万不要冲动,他身份已然不同,你不能还把他当成普通的出家人。伽罗,你去哪儿,回来。”
“白家兄妹我给你放这里了。”裴禛头也没回,一跃上马,泼风似的消失在风雪中。
他气冲冲走得急,压根没注意到,道旁的稻草垛藏着一个人。
等四周没了动静,那人才悄悄爬出来,抖搂抖搂身上的草根雪沫,望了望凤娘的那座庄户院,飞快溜回了公主府。
安阳听完那人的禀报,一脸的茫然,“牛头村?他去那里干什么?”
长着两撇老鼠须的那人低头道:“雪天不好隐藏身形,没敢靠得太近,小的也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跟他到了牛头村。”
安阳沉吟片刻,命他再仔细盯着,“查清那户人家的底信,千万千万不要叫裴禛发现。”
老鼠须咬牙道:“公主放心,裴禛杀了我哥哥,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叫他血债血偿。”
安阳又想起管家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不由心中一噤,“你哥哥是我最得用的心腹,却死得那样惨,这个仇,咱们一起报!”
她心里暗暗发狠,不管用什么办法,她一定要叫吴王府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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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牛头村出来,裴禛没有回别院,直接去了三皇子府。
此时李素诘窝在暖阁里,和三四个姬妾滚做一团,摸这个一把,亲那个一下,嘻嘻哈哈玩得正在兴头上,咣当一声,裴禛直接推门而入。
顿时惊起一片女子的惊叫。
李素诘一看是他,挥挥手叫姬妾们下去,提着热酒给裴禛倒了一杯,“也就是你了,换个人敢这么进来,本皇子踢不死他!”
裴禛讥诮笑道:“就你?恐怕双腿一软先给人跪下了。”
一听这话,李素诘把酒壶重重往桌上一放,“你是来找我喝酒的,还是找我吵架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找你,有好事。”裴禛翘起嘴角一笑,“听说皇上的身子越发不好了。”
李素诘道:“可不是,我昨儿个呈递毁佛拆寺的奏章,父皇是躺在软塌上看的,结果看了没两眼,就说头疼歇息了。”
裴禛斜睨他一眼,“你就没点打算?”
“什么打算?”李素诘迷瞪着眼睛,装听不懂。
裴禛嗤笑道:“少给我装,大皇子被贬,皇上没有嫡子,论长,就该轮到你了。可惜偏偏冒出个李蕴玉,别看他当了十八年的和尚,论才干,论魄力,都比你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他满脸都是瞧热闹的模样,“更有意思的是,你天天陪在皇上身边,快二十年了吧,论皇上的宠爱,还不如他这个几月。皇上哪次见他不是喜笑颜开的?即便发火,也是是骂完就算,从不惩戒。”
李素诘越听脸色越难看,“你来就是为了讥讽我?哼,你的处境比我更糟糕,他可是踢断了两根肋骨,他要是当了皇帝,保不齐哪天就砍掉你的脑袋。”
裴禛轻飘飘道:“我有兵力,你有吗?”
一句话就让李素诘卡了壳。
好半晌,他才闷闷道:“父皇偏心他,我能怎么办?”
“好办。”听出他有夺嫡的心思,裴禛便知道事情成了一半,“你让皇上不得不听你的,不就成了?”
“谋反?”李素诘脸都吓白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你的兵在荆州过不来,就凭我那点府兵,根本不是禁军的对手。”
“谁让你起兵了!”裴禛冷哼道,“成年的皇子就你和李蕴玉,如果没有李蕴玉,且不说皇上的意思,朝臣们也会拥护你。”
李素诘警惕地打量着裴禛,暗道这家伙与李蕴玉不和,定是想借刀杀人,我可不能做这家伙手里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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