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不怀好意,“这样好了,你也顶着碗走几圈,如果碗里的狗血一滴不洒,我非但不与你计较,还可以饶了这个丑八怪。”
居然是狗血!苏宝珠暗暗咬牙,倔强劲又上来了。
“不知者不怪,我不知道你是公主,没给你见礼也叫错。你一定要罚我,那咱们去找贤妃娘娘评评理,如果她也认为我不对,我任由你处罚,绝无二话。”
春宴是贤妃主办,别管这位公主与贤妃关系如何,宴会上出了乱子,就是打贤妃的脸,公主怎么也要掂量掂量。
况且说到底,也是这位公主欺负人在先,哪怕贤妃偏心公主,她也要咬公主一口肉下来。
可苏宝珠低估了安阳公主的刁蛮无理。
“一个商户女,比我最下等的奴婢还低贱,还想和我叫板?”安阳大笑,忽而语调一转,阴森森道,“给我划烂她的脸!”
谩骂欺凌这类可以说成“小孩子打打闹闹的很正常”,毁人容貌就没那么好圆过去了,搞不好要上公堂的。
一众跟班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真动手:相府拿公主没办法,办她们却一办一个准。
见状,安阳公主更恼火了,狠狠瞪了女官一眼。
女官一咬牙,命两个宫人去扭苏宝珠的胳膊。
“快跑!”一直躲在苏宝珠背后的小可怜突然冲出来,死死抱住宫人不撒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苏宝珠瞅冷子给那俩人来了几下,拉着小可怜往外冲。
场面那叫一个乱!
“都干嘛呐!”公鸭嗓突兀地响起,李继喘吁吁跑近,“这是皇宫,不是菜市场,一个个的,眼里还有没有圣人,有没有王法?”
说完一怔,才发现安阳公主似的,边行礼边道:“公主原来在这儿呢!仙居殿那边找你半天啦,贤妃娘娘说,公主不在都不热闹,殿下快去吧。”
“不急,”安阳盯着苏宝珠,“等我碾死这只臭虫。”
李继瞥一眼苏宝珠:呦呵,果真生得观音貌!
“今儿是贤妃的好日子,别坏了娘娘的心情。”李继嘎嘎笑了两声,“皇上昨儿还夸了王相爷,今儿殿下就发作他家的姑娘,这……不大好吧。”
安阳冷冷道:“李继,我想起来了,原本的名单上是没有她的,是你添了一笔,现在又巴巴跑来替她撑腰。你收了王家多少好处?外臣勾结内侍,若是父皇知道,不好的是我,还是你?”
李继噎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安阳抬抬下巴,四五个宫人慢慢逼近苏宝珠。
苏宝珠顿觉不妙。
桃林后面是太掖池,旁边横着一座三层楼高的假山,延绵六七丈远,结结实实阻断了逃跑的路。
苏宝珠焦急看向宴席的方向,相府的人怎么还不来?
忽一阵和风,把她的头发吹起,像一只手温柔地拂过她的发间。
叮——,叮——
清脆的法铃声,慢慢地,慢慢地沿假山流淌下来,穿过层林繁花,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不约而同仰头看向假山。
嶙峋的怪石顶端,苍翠的松柏掩映着一座小小的八角亭,亭旁,一位僧人逆光而立。
阳光给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仿若置身云端的佛。
苏宝珠的心脏砰砰直跳,她努力去看,但阳光太强烈,只能看见黑乎乎的剪影,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可直觉告诉她,他在看她!
“是缘觉殿下!”李继最先反应过来,当即躬身一礼,其余宫人、贵女纷纷跟着行礼,连安阳也站了起来,撇撇嘴,没打招呼。
李继小声提醒安阳,“缘觉殿下貌似站了很久,刚才发生的一切必定尽然知晓,他是佛陀转世,悲天悯人,最见不得恃强凌弱,公主还是快走吧。”
“佛陀转世……”一丝讥讽掠过安阳唇边,“那本公主就给佛陀这个面子,走!”
一众人等呼啦啦走了个干净,李继松了口气,幸好缘觉殿下路过,不然这小姑娘难逃一劫啊。
此时苏宝珠方觉得后怕,再三向李继道谢。
“苏姑娘不必客气。”李继笑眯眯道,“咱家也是受人之托,况且我也没帮上啥忙,还差点被安阳公主抓住把柄。”
苏宝珠笑道:“王铎的人情是王铎的,我欠的是我的,不能混为一谈。”
李继知道她误会了,却不好点破,因还有差事在身,便随手指了个小内侍带她们下去梳洗换衣裳。
临走前,苏宝珠不禁又看向假山。
清风飒然而过,山顶空空,不见他的身影。
不知怎的,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
-
小内侍把她们带到一间偏殿,打了热水,准备了胭脂水粉,还拿了一套衣服给那姑娘换。这些都是宫里常备的,为的就是应对宴会的各种意外。
苏宝珠摘了个金镯子送给小内侍,“辛苦小公公了,还请你帮忙打听打听,相府的夫人姑娘从仙居殿回来没有。”
小内侍奉命行事,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忙一口应下,乐滋滋揣怀里出门办事去了。
恰好那姑娘也换好衣服了,她叫安若素,六品起居郎之女,只因脸上有小雀斑,安阳公主觉得难看,就被一众贵女孤立排斥,时不时还拉出来作践一番。
“多谢你救了我。”安若素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安阳公主心胸狭小,一定会报复你的,你还是躲在相府不要出门,等她找到新乐子,兴许能忘了这一茬。”
小可怜越说越难过,“都怪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苏宝珠拍拍她的小脸蛋,“错的是欺凌人的她们,不是我们。我这个人啊,最不怕报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呗。抬起头,我连你什么样儿还没瞧清楚呢。”
安若素听话地抬头。
白皙小巧的瓜子脸,翘鼻头,大眼睛水汪汪的,是个标致的小美人,两颊几粒小雀斑,更添几分俏皮之色。
苏宝珠啧啧称赞,“这么漂亮,谁说你丑就是她眼瞎,别低着头走路,显得唯唯诺诺的,十分的美貌也变成五分。”
“除了爹爹娘亲,你是第一个夸我好看的人。”第一次被外人夸奖,安若素又羞又喜,小脸红扑扑的,瞧着香香软软的,苏宝珠忍不住拧了一把。
安若素捂着脸蛋吃吃笑起来,眼睛亮亮的,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仰慕和信赖。
门扇轻响,进来一个端着水和牙粉的宫婢,“请苏姑娘梳洗,仙居殿传话,要姑娘过去请安。”
难不成安阳在贤妃面前告状,贤妃叫她过去当堂对质?
她试探着寻问,可那宫婢嘴巴极严,一点口风不露。
不管怎样,刚吃了酒啊菜啊的,张嘴就是酒气,是要好好漱口。
苏宝珠不疑有他,依言行事。
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走了两刻来钟,又拐入一条林荫小道,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苏宝珠觉得不大对劲,放慢脚步逐渐与宫婢拉开距离。
“怎么了?”宫婢回身催促,“快些,莫让娘娘等急了。”
苏宝珠说:“我肚子痛,恐在娘娘面前失仪,容我先去趟净房。”
听闻她不舒服,宫婢脸上竟是一喜,接着拔腿就跑。
苏宝珠愕然。
忽一阵眩晕袭来,身体深处升起酥酥麻麻的痒,小腹旋即燃起一团火,烧得她口干舌燥,浑身颤抖。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蛊虫?不对,没有寒彻骨髓的痛,是催情的药。
那牙粉和水有问题!
她扶着树干勉强站住,除了安阳,谁会在宫里下药害她?她终究还是大意了。
不过比起霸道阴毒的蛊虫来,这点子药她还能抗住,水……对,跳进太掖池,三月的池水依旧寒凉,绝对可以散去药性。
苏宝珠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回走,走着走着,却听前面传来男人的说笑声。
暗道一声要遭,明知道要避开,可双腿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带着她的身体一步步向前方走去。
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
用力咬破舌头,尖利的疼痛带来一丝清明,苏宝珠拔下头上的白玉簪,发狠刺向左手。
有人从后骤然抓住她的手腕。
当,白玉簪落地,摔得粉粉碎。
“谁?”苏宝珠扭头去看,却被那人捂住了眼睛。
幽幽的檀香幻成细碎的浪,一层层,一浪浪,淹过来,漫上来,溺得她无法呼吸。
意识逐渐模糊,她好像又回到那个雨夜,那座荒庙。
“师父,”她伸手去摸他的脸,不停地喘,“是你?”
第8章
他们站得那么近,几乎是后背贴着前胸,危险而可怕的距离。
手指刚抚上他的下颌,就被他避开了,只短短的一瞬,却足以在指尖炸开令人心慌意乱的电闪。
一刹那,心脏都酥麻了,苏宝珠忍不住乱舞乱扭,仰起头,踮起脚尖,红唇轻启,极力向他靠近。
“别动。”缘觉低低喝道,将她推远了些,手还紧紧捂住她的眼睛——不是怕她认出来,是他害怕再看到那双眼睛。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笑起来有一点诱惑的韵味,待你细看,里面纯然一片天真,仿佛都是你自己的邪念在作怪。
他有时会想,难以面对的,是她,还是他的欲?
男人的气息诱发出更剧烈的药效,甚至骨髓也开始隐隐作痛,苏宝珠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向后倒在他的怀里,口中娇怯地低吟:“师父,怎不答我的话?”
“我好想你啊,让我看看你,或者,你看看我?”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屋瓦上,再顺着屋漏处一滴滴落下,湿了发丝,染了衣衫。
“师父,为何不敢睁眼看我?我不是妖鬼,是女人,你一定不明白女人的,你要明白吗?”
此处是寺庙,是皇宫,是黑夜还是白日,在这幅躯壳里的是她,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苏宝珠已经分不清了。
素手解开衣衫,回身去勾那不解风情的和尚。
“妖女!”缘觉扣住她的肩膀,用力把她摁在树干上,不叫她转身勾引自己。
粗粝的树皮划过,娇嫩的肌肤立刻多了几道红印子。
“好疼啊,”她不安地扭动身躯,低声哀求,带着轻微的啜泣,“师父,轻一点……”
缘觉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蒙在眼睛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如果没有这层屏障,苏宝珠一定可以看到,庄严肃穆的佛子此刻表情复杂,羞恼且愤恨。
身体里的怪物在作祟,苏宝珠呜呜咽咽,声音越来越大。
林荫路对面的人们逐渐清晰,有皇上,有臣子,有新进的翰林,还有对她一往情深的表兄。
缘觉捂住她的嘴躲到树后,树荫尚未繁茂,堪堪掩住两人的身影。幸好春风识趣,悄然停歇了脚步,不然略吹一吹,飘扬的衣角就会泄露他们的秘密。
两只手都被占用,偏身前的人扭来扭去不肯安生,无法,只得靠近,再靠近,用身体围困住她。
不知哪里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幽幽喟叹一声,柳腰款摆,轻轻蹭了蹭。
佛子耳尖红红,好似盛开的桃花。
斑驳的阳光在他们身上游走,一场绮丽的梦正在酝酿。
人声远去,树叶儿沙沙作响,缥缈的魂儿渐渐回拢。金刚怒目,恨她亦恨己,他抬手,重重落在妖女的后颈。
怀里的人软瘫如泥,她安静了,他开始烦躁。
连念几遍清心咒,方得片刻澄澈,缓缓吐出心中的浊气,缘觉蹲下,手指搭上她的手腕。
脉息紊乱,一股邪气横冲直撞,是催情的毒。
这个人,怎么总是招惹这些祸事?无奈叹息一声,俯身抱起这个令他不知所措的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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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他收拾残局的依旧是道武。
高太监在皇上身边当差不好打扰,他又找上了李继,“……倒在林子里,看样子被人下药了,正巧我打那里路过。唉,小姑娘扯着我的袖子叫了声救命,听得人心口发酸。”
赴宴的姑娘被药倒,说明宫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李继面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须得好好查查,人在哪里?”
道武道:“我把她安置在长安殿的一处厢房,你快去看看,把幕后之人揪出来。”
李继在宫中浸渍多年,一琢磨就知道下药的人是谁,但涉及到皇上的亲闺女,没有确凿证据,他不敢乱开口。
一面吩咐小内侍去请太医,知会相府的人,一面盘算如何将此事闹大,最好给安阳一个教训——他李继是微不足道的阉人,却也不是好惹的!
他们赶到长安殿时,苏宝珠仍昏迷不醒,脸颊潮红,额头滚烫,呼吸异常急促,时不时还发出模糊的呓语,看起来十分难受。
第一个赶到的竟是王铎。
“妹妹!”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他急得六神无主,迭声问怎么回事,太医在哪里,伺候的人呢如何如何。
还好太医很快到了,适时止住了焦急慌乱的王铎。
“没什么大碍。”太医道,“吃多了酒,又吹冷风,风邪入体不得开泄,是以急热不退。此病四季常有,春季最为多发,吃两副药就好。”
王铎顿时松懈不少,李继却觉蹊跷,苏宝珠的症状的确和风邪很像,可人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转眼的功夫就病到昏迷,太蹊跷了!
他看看道武,道武摇摇头,也是不信的样子,但没有出声质疑。
李继思量片刻,送太医出门时悄悄问道:“脉象可作准?相府肯定会过问,若有差错我可担待不起。”
太医捋着胡子笑道:“准不准的,吃一碗药就知道了。李内侍,你在宫里当差也有七八年了,还是这般毛毛躁躁,养气功夫还及不上你师父的一半。”
李继一怔,回过神来时,太医已经走远了。
一碗药下去,苏宝珠气息果然平稳许多,额头也没有那么烫了,道武看她无事,自去复命不提。
卢氏等人也终于姗姗来迟。
卢氏一见王铎,脸色立刻沉了几分,不顾外人在场,厉声呵斥道:“不知轻重的东西,今日皇上召见你们三鼎甲,为的什么你不知道?居然撇下皇上耗在这里,我看你是不想要你的前途了!”
李继不喜王相爷,连带着对相府也没好感,故意挤兑卢氏,“夫人这话就不对了,是我通知的他,夫人是指责我做错了?皇上最欣赏有情有义的人,状元郎心焦表妹安危,一时失态也在情理之中,皇上不会怪罪。夫人却和仕途联系起来,怎么,暗暗嘲讽皇上冷硬心肠肚量小?”
卢氏倒吸口冷气,赔笑道:“公公误会了,我是心急孩子不识大体,并没有别的意思。”
她是从二品诰命夫人,地位比李继尊贵许多,若论他一个倒也罢了,可他师父高太监在圣人跟前儿服侍,传几句歪曲的话,就能影响圣人对自家老爷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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