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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渡佛——瓜子和茶【完结】

时间:2024-06-26 23:14:00  作者:瓜子和茶【完结】
  到底需要身体上多少的痛,才能驱散内心最深处的欲?
  “殿下?”匆匆赶回来的道武讶然看着他,“你脸色好差,生病啦?”
  缘觉从地上捡起佛珠,“叫道文过来,备盐水、荆条。”
  “是。”道武习惯性应声,忽呆了一瞬,声音陡然升高,“殿下!”
  缘觉转身进门盘坐于佛前,口气不容置疑:“快去。”
  道武只得从命。
  他走得很慢,一路都在琢磨怎么回事。
  近来殿下心绪安宁,竹鞭也闲置许久,他都以为殿下终于熬过去了,结果今天又……等等,今天?就在相府表姑娘出现后!
  刚到福应寺那天,她也在这里。
  殿下从剑南道回来就变得异常,而相府表姑娘就是剑南道姚州人。
  道武恍然大悟,殿下的心魔就是相府表姑娘,相府表姑娘就是殿下的心魔!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的猜想定然没错。
  如此,殿下格外留意她便说得通了。
  或许她能缓解殿下的痛苦。如是想着,道武脚尖一转,打算去探探苏宝珠的口风,不料迎面碰到道文。
  “道武,”他呵斥一声,“你不在师兄身边守着,又到处乱逛!”
  “我知道……”道武本要说我知道殿下的心魔是什么了,却想起道文说过的话:“假如我知道,必定想方设法替他除去这个心魔。”
  于是舌头在嘴里拐了个弯儿,“殿下叫你过去。”
  “说过多少次,缘觉师兄是出家人,尘缘已断,不能称呼他殿下。”道文揪着他往回走,“你又想偷跑出去喝酒是吧?”
  “我才没有!”道武反驳一句,不忘叮嘱道,“待会儿你下手有点分寸,真把殿下打坏了,皇上也不饶你。”
  “师兄又……唉,这该死的心魔!”道文咬牙切齿,手上用力,疼得道武是嗷嗷叫。
  -
  山门外的马车,苏宝珠悠悠转醒。
  王萍提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你的眩晕症说发病就发病,一点征兆都没有,可吓死我了。”
  缓了片刻,苏宝珠才找回自己的意识,“看来我还是与寺庙无缘,上次只是侥幸而已。”
  “不来了,再也不来了。”王萍抱着她不住安慰,“这次有大姐姐二姐姐作证,大伯母不信都不行。”
  正说着话,车帘掀开了,大姑娘王薇探身向内看看,“苏妹妹怎么样?”
  苏宝珠虚弱笑道:“好多了,扰了大伙儿的兴致,真是对不住。”
  “回去再请郎中看看,吃几服药将养一阵子,也就大好了。”王薇叮咛几句,递来两个护身符,“就说你们求的。”
  王萍挑了一个魁星点斗底纹的,“多谢大姐姐想着我们,不然两手空空回去,大哥哥那里可交代不过去。”
  剩下的是什么图案,苏宝珠没注意看,她满脑子都是僧舍的那扇门。
  以及门后的人。
  莫名的,给她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第6章
  苏宝珠心里装着事,回到相府也心不在焉,崔老夫人略问几句,见她答非所问的,便让她回房歇息去了。
  刘氏生怕老夫人因此生隙,忙替自家侄女描补,“那孩子也真实诚,明明身子不适,还强撑着给铎哥儿祈福,可见是一心为铎哥儿着想。”
  崔老夫人是个菩萨,凡事只呵呵的笑。
  卢氏唇角微翘,不咸不淡道:“你这话说的对,别管她嘴上如何不承认,确实一心扑在我儿身上。可怜见的,家里出身太低了些,连捐官的资格都没有。”
  商人不能科举,禁止捐官,有钱是有钱,地位连普通的农户都不如。普通人家不计较,与之联姻的不在少数,王家这种名门世族却不能不计较。
  放眼整个大夏朝,就没有一个与商户女联姻的世禄之家。
  她轻飘飘瞥了一眼刘氏。
  刘氏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爹就是捐的官,勉强给她安了个官宦之女的出身,否则别说嫁给三老爷做正妻,就是当侍妾也不够格。
  登时又羞又恼,用暗闪着恼火的目光盯了卢氏一眼,嘴唇蠕动一下,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几日府里风向有变,还以为卢氏松口了,竟是没有!
  刘氏不免恶意猜想,必是那张请柬打了卢氏的脸,她咽不下这口气,来一招先捧再杀,宝珠从巨大的希望陷入巨大的绝望,还不得伤心死了?
  不行,必须赶紧给王铎去信儿,让他知道宝珠的一片真心,千万千万不能辜负了宝珠!
  -
  苏宝珠对寿禧堂的妯娌过招完全不知,只反复与吉祥确认,替她解除蛊毒的那个僧人,是否还活着。
  吉祥很肯定,他死了。
  “老爷气得不行,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敲晕,拖到乱坟岗埋了,后来知道是误会,就派人去找,想要厚葬他。可都过了三四天啦,乱坟岗野狗成群,囫囵个儿尸首都没有,哪里还找得到?”
  吉祥劝她,“老爷给他连做七天道场,还对他牌位说,如果有报应就报应在他身上……别总想他了,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把自己弄出心病来。”
  “不干爹爹的事!”苏宝呸呸几声去晦气,叹口气道,“其实,我今天在寺庙遇到一个人,很奇怪,给我的感觉有点像他。”
  吉祥笑道:“僧人嘛,一样的僧袍,一样的光头,看上去当然差不多了。”
  苏宝珠却觉那人与别的僧人不同,转念一想,天下寺庙大差不差,处在相似的环境中,真是她的错觉也说不定。
  遂强使自己抛开此事,让吉祥把护身符收好,待明日和其他人的护身符一起送出去。
  -
  很快就到了会试的日子。
  除了崔老夫人和大老爷,相府全体出动送王铎应试。
  如此庞大的队伍着实引人注目,王铎摸摸鼻子,“这么多人!要是考不中状元,岂不是愧对今日的风光?”
  卢氏忙温声抚慰,“不要有压力,心态放平和,只要发挥出你平日里的水平,就一定能高中。”
  王铎笑笑,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准确无误捕捉到走在最后的苏宝珠,特意放慢了脚步等她走近。
  “宝珠妹妹,”王铎垂眸,目中的眷恋仿佛永远流淌不尽,“你给我的护身符,我好好戴着了。”
  苏宝珠不知道他为何又开始情意绵绵,但这个时候不能泼冷水搞他心态,委婉道:“你又多想了不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考试。”
  “嗯。”王铎重重点头,笑容灿烂明亮,“你放心。”
  苏宝珠扯出个不失礼貌又僵硬的笑。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不厚道的想,假如这次他考砸了,沉重打击之下,可能会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业上,自己就能松快许多了。
  可惜老天爷不喜欢她暗搓搓的小心思,王铎顺利夺取会元,其后殿试,又被点为状元,成为大夏第一位以弱冠之龄连中三元的人。
  连皇上都夸赞了声“虎父无犬子”,把王怀德这个当爹的喜得无可无不可,大手一挥,阖府上下每人多发一个月月钱。
  一时间相府里满是欢声笑语,热闹极了。
  苏宝珠跟着众人贺喜一番,瞅空子偷偷溜回院子——王铎喝了不少酒,要是当着她说出什么醉话胡话,彼此的面子都不好看。
  没想到他竟然跟着来了!
  苏宝珠冷着脸,不叫丫鬟给他开门。
  “妹妹,我知道你的心,我的心,也得叫你知道。”王铎的头抵着门板,笑得有些傻气,“我,王铎,喜欢苏宝珠!”
  “喜欢得不得了,一见面就喜欢上了。”
  “我要娶苏宝珠做我的妻子,一生一世,白头到老,永不相负。”
  “你……喜欢我吗?”
  月亮躲进云层,夜风放轻脚步,草虫也停止鸣叫,万物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好半晌苏宝珠也没能发出声音,她头一次发现,原来说出拒绝的话是这样的困难。
  再困难,也要说。
  反复掂量好一阵,她缓缓开口:“你很好很好,可是,我不……”
  咚,门外传来一声重重落地的闷响。
  鼾声随之响起。
  剩下的话便卡在了嗓子眼。苏宝珠张张嘴,无奈吩咐丫鬟们:“把大公子抬回去,今晚的事,谁也不准泄露半个字,不是为我,是为了你们的大公子。”
  丫鬟们唯唯诺诺下去,庭院重新陷入了宁静。
  夜色浓郁,屋里黑漆漆的,苏宝珠睁着两只大眼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想家了。
  等春宴一毕,就告辞回家,也不用爹爹来接,就是不知道突然回家,会不会给爹爹添乱。
  添乱也顾不得,再不回去,这位大公子还不定纠缠到何时,真闹成不可收拾的地步,大夫人肯定记恨上自己,如果吹枕边风让王相爷对爹爹动手,反而更糟糕。
  又重重叹了口气,苏宝珠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一个月叹的气多!
  三月初九,是春宴的日子。
  吉祥本想给苏宝珠盛装打扮,在春宴惊艳众人,苏宝珠却挑了套姜黄的大袖衫和灰绿的齐胸襦裙,头上只插了根白玉簪,素净得很。
  “宴会上不是嫔妃公主,就是世家姑娘,哪个身份都比我高贵,我抢她们的风头,怕是不用在长安呆着了。”
  苏宝珠叮嘱道,“宫里不让侍女进去,你别在宫门口干等,在街上逛一遭,或者去咱家铺子里看看,等时候差不多了再回来。”
  吉祥忽道:“姑娘今日也带佛珠么?”
  苏宝珠一怔,顺着她的视线低头。
  雪也似的肌肤上,一颗墨色的琉璃珠静静悬着,幽幽微光下,白愈白,黑愈黑,明明是最简单的配色,却散发出诡奇的诱惑感。
  显然不合适带到宫里。
  苏宝珠犹豫一会儿,还是摘了下来,小心翼翼收入妆奁最里层的小屉。
  入宫还有重重查验,颇费功夫,卢氏催着几位姑娘上了马车。
  赶到宫门时,前头已排了一长溜马车,候了小半个时辰,才轮到她们。
  王萍小声抱怨道:“三姐姐还是没赶上,如果她在就好了,我们用不着排队,直接进。”
  在前面的王薇回头,警告似地盯视妹妹一眼,王萍脖子一缩,不说话了。
  春宴摆在太掖池旁,正值草长莺飞的季节,清粼粼的湖水,杨柳枝头荡漾着绿雾,抹了一层淡绿的地上满是粉的红的白的落花,到处都充满媚丽的春光。
  有宫人来传,卢氏带着相府的三位姑娘给贤妃娘娘请安去了,没有叫苏宝珠。
  苏宝珠浑不在意,她也知道在这些贵人眼里,商户女的身份着实上不得台面。却也无妨,眼前的美景,桌上的美酒,还有曼妙的歌舞,足以让她心情大好。
  桃花林那边,猛地爆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苏宝珠抬眼望去,几个华服少女围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指指点点,笑得前仰后合。
  那个女孩子头顶着一只碗,双手扶着碗边,颤巍巍蹲下,起来,蹲下,又起来,想哭不敢哭的样子。
  看她打扮,也是官宦家的姑娘。
  居然在这种场合公然欺负人,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贤妃娘娘怪罪?
  苏宝珠以为一定会有宫人上前制止,可左等右等,在场的人好像没看见这幕一样,该吃吃该喝喝,玩闹嬉笑,竟没有一个人出声。
  那个女孩子坚持不住了,跌在地上,瓷碗从头上滚落,她的头发、脸、衣服,沾满了暗红色的液体,不知是酒还是颜料。
  她蹲在地上哭,围着她的贵女们拍着巴掌笑,有的还上脚踢她。
  苏宝珠坐不住了。
  她唤过旁边的宫人,塞给她一荷包金豆子,“麻烦姐姐帮我问问,相府的夫人姑娘几时回来,我有点不太舒服。”
  出手大方的人谁都喜欢,宫人点点头,好心提醒,“偏殿备有茶水点心,姑娘可先去那里歇息。”
  苏宝珠谢过,待那宫人一走,她提起裙角阔步走向桃花林。
  密匝匝的花墙那头,微风含着花香拂过柳梢头,柳枝儿调皮地撩动僧袍,片刻不让他宁静。
  缘觉看着桃林的那抹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一旁的道武摸摸光溜溜的脑袋,暗暗赞许:这女娃娃,不但生得漂亮,还有副狭义心肠,不错,不错。
  不过她一个人可扛不住六七八个人,这时候,就该殿下出手,英雄救美啦!
  片刻的功夫,道武已是把话本子的后续都编好了。
  却见殿下转身就走,根本没有过去搭救的意思。
  诶?道武眼睛瞪得铜铃大,不由在话本子上替表姑娘加了一句:你这个冷心冷意的人呐,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第7章
  殿下不管,他道武不能不管。
  瞅殿下走远了,他一路小跑溜到内侍省,可寻摸一圈也没看见高太监,只找到他的徒弟李继。
  李继也认得他,因笑道:“我师父今儿在麟德阁当差,有事吩咐我就成。”
  “可不敢叫吩咐,是请你帮个忙,千万不能叫人知道!”道武耳语一番,“你看能跑一趟不?”
  李继道:“能倒是能,请柬也是你问师父要的吧,恕我多问一句,她是你的……故旧?”
  道武嘿嘿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
  悠悠然去也。
  -
  风掠过桃林,树枝不安地摇晃着,碎花缤纷,如一场急雨。
  苏宝珠挡在那女孩身前,身形一动不动。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住,在场的贵女忙惊讶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见是生面孔,一时拿不准她的来历,不由纷纷看向坐在树下的一位女子。
  那女子约有十七八岁,衣着华贵,容貌不俗,但眉弓高挑,颧骨微凸,嘴唇偏薄,显得面相刻薄了些。
  苏宝珠便知道她是这群人的头了。
  “你是哪家的?”她漫不经心问,正眼都懒得瞧苏宝珠。
  “哪家的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你们的事情了了,人我就带走了。”苏宝珠转身扶起地上的姑娘,一股浓重的铁锈臭味冲入鼻腔,熏得她几欲作呕。
  “血?!”苏宝珠惊愕不已,继而大怒,冷冷盯着树下的女子,“敢问她是犯了什么罪?即便自己家的奴婢,没有如此折辱人的。”
  “大胆!”一个女官自席间赶来,厉声训斥苏宝珠,“见公主不行礼,言行鲁莽冲撞,是为藐视皇室,掌嘴!”
  宫婢轮圆了胳膊就扇,不料苏宝珠竟不肯乖乖挨打,后退一步躲了过去,而她用力过猛,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腰扭了。
  安阳公主脸色微变,用眼神询问女官此人的来历。
  女官低声回禀,安阳公主重新打量苏宝珠几眼,慢悠悠道:“既是相府的表姑娘,打肿脸也不好看,显得我不给相府面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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