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凭玉眼梢上扬,饶有兴趣地眯眸:“是那位已故贤妃的儿子?”
宫人身子又压低三分,笑着应口:“正是那位皇子,也是孤苦,从小无母亲照顾,也无家族倚仗。”
“想来这次又是受了什么欺负被罚了。”
商凭玉闻声,嘴上轻念:“本侯记得他还有个同胞姐姐。”
话音刚落,他脑中便有了新的盘算。
*
容消酒在房内待了整整一天,眼见着稠阳落,暮色沉,她只斜倚在紫檀榻上并无任何动作。
“您的佛经还没抄,侯爷说了,每日抄上三十页,您只需要三旬便可抄完……”
“出去。”女使话还未完,容消酒却不愿听,翻了个身,下逐客令。
那女使看着容消酒后背,忽而上前,将一直捏在手中的纸条塞进容消酒怀里,遂即匆匆离去。
容消酒一愣,拿起那皱作一团的纸条坐起身。
上面赫然写着“事关施将军,今晚千秋阁见”几个大字。
她双眸一闪,心头泛上几分激动。
只要跟她母亲有关系的任何事物,都会教她不自觉地失去理智。
这次也一样,她想都没想这纸条的真假,开始寻思法子如何出去这道门。
正盘算着,门外传来上官棠的声音。
容消酒像是见着救星,赶忙起身上前去迎。
“嫂嫂您怎来了。”
上官棠手提着食盒,手上紧攥着一手帕。
“听闻你今日还未进食,我便捎来了南迪糯花糕,教你尝个新鲜。”
自从商惟怀遭逢变故后,这上官棠便像变了一个人,收了锋芒,以往的傲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容消酒轻叹口气,正要开口安慰她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正纠结着,她手上被人塞了一方丝帕。
“嫂嫂……”容消酒有些发愣,呆呆看着她。
上官棠面色如常,朝她靠近,凑到她耳边低语:“这丝帕上沾有迷药,可以助你顺利出院子。”
容消酒顿时了然,原来这上官棠晓得她被送纸条一事。
她攥紧丝帕,淡淡颔首,趁没女使望这处瞟,忙将丝帕收入腰间。
她正想问这究竟是何情况,却见上官棠收回了手,后退几步:“既然东西送到了,我也该走了。”
上官棠反常的举止,惹容消酒越发摸不着头脑。
她本就好奇谁人会将她约在千秋阁见面,还与她母亲有关。
一个澹月疏星的夜晚,容消酒一直窥伺着时机。
直到有女使入内,她找准时机走上前,不等对方开口,便拿出丝帕将人弄晕。
第30章 死因
容消酒刚踏进千秋阁,脖颈处便抵上一柄白刃。
借着月色,她能瞧见执刀的是一小厮,以及站在小厮身侧的上官棠。
她眸色一沉,语气不急不徐:“嫂嫂这是何意?”
“莫要反抗,待会儿你自然晓得。”上官棠冷冷说完,转过身朝正房去。
容消酒被推搡着紧随其后。
上官棠熟稔地找到机关,打开暗室。
过铁门,那扑面的腐臭味惹得三人皱紧眉头。
室内没有窗棂,只豆点烛光,堪堪将四下照彻。
逼仄又矮窄的布局,带着天然的压抑,让人瞧着喘不过气来。
容消酒正对着一张铺满刑具的木桌,木桌后是由木桩拼成的两个小隔间。
隔间内是被铁链捆缚的两个人,一个是商维怀,另一个她也眼熟,是这商府的管事家奴。
她还在张望,就听身前的人唤了声“阿怀”。
上官棠憋着泪,快步跑到商惟怀跟前。
凑近了才发觉,那桎梏着他身子的铁链一头顶在木桩上,另一头直接嵌在他肩胛骨和脚腕里。
嵌入处的皮肉外翻,渗血流脓,惹得她心揪一般的疼。
她颤颤巍巍抬起手,想去摸他那挂满血痕的俊脸。
却在即将触及时,又唯恐碰着他脸上伤口,猛地收回。
“夫君受苦了,我已然想着法子救你出去。”
言罢,执刀小厮识相的将容消酒押上前。
靠得越近,越能真切嗅到商惟怀周身腐肉散发的腥臭味。
容消酒顾不得脖颈被白刃划破的疼痛,忍不住干呕出声。
声落,四下阒寂。
容消酒再抬起头时,恰巧对上商惟怀那双幽深又霣丧的眸。
瞧着那眼神,她莫名心虚,只一眼赶忙瞥开视线。
上官棠冷哼一声,显然对将才她干呕的举动嗤之以鼻。
“阿怀的嗓子被毒哑,每日还要受五十鞭,不给食不让寝,连死都不能。”
“如此种种皆是你那好夫君所为。”
容消酒眉梢一蹙:“商凭玉,他怎么会?”
这段时日她也看出商凭玉不似表面那般温和有礼,却没想过他会这般残暴之事。
商惟怀可是他的亲大哥。
上官棠伸手抹了抹泪,咬牙接话:“我们都被他骗了,虚伪残暴、六亲不认才是他的真面目。”
容消酒瞥了眼依旧抵在自己脖颈处的刀刃,未信她话。
反倒冷笑出声:“诓我出来,又拿刀抵在我喉咙口,嫂嫂为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上官棠仰头与她对视:“都是被商凭玉逼的。”
容消酒歪头,眼中尽是蔑视:“你们这是斗不过商凭玉,便拿我这个弱女子下手了。”
若真是如此,那她便要瞧不起这夫妇二人了。
上官棠听着她明显带有嘲讽的话,鼓足架势便要冲上前。
她身侧的商惟怀忍痛动了下肩膀,牵动起的铮铮铁链声,引来上官棠注意。
上官棠这才压下一口气,想起正事来。
“话不投机,我便不与你多说。”
“我找你来,是要你将阿怀顺利送出府。事成之后,我便告知你母亲遗骸的下落,连同害她的人,我也一并说与你。”
害她?
她母亲在战场上落水失踪竟然另有隐情。
容消酒眯眸:“我母亲的死是有人故意为之,你怎晓得?”
上官棠瞧了眼商惟怀,方启唇:“我曾在淮园书房暗格内,发现公爹留下的日志,内里便详细记载了你母亲事件经过。”
“如今这本日志在我手上,只要你将事情办好,我必不食言。”
容消酒有些心动,转念却又想到她与商凭玉的僵持关系。
直接问出口:“如今商侯连你们都要算计,我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实则毫无情谊可言,哪里就能帮得了你们。”
上官棠上前,挥手示意小厮将刀收回。
她伸手指着容消酒这张脸,笑意不达眼底:“可别小瞧了自己,这般好颜色,任谁都会倾动几分。”
“况且他本来就对你……”
上官棠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只冷笑一声。
她自嫁过来后,便晓得商家两个郎君都爱慕容消酒。
故而在容消酒过门后,对她带着几分刻薄。
她不会将这事告诉容消酒,甚至就连商凭玉或许就没失过忆的猜想,也不会叫她知晓。
她还等着容消酒得知自己母亲死讯后,与商凭玉反目的那一刻。
被爱慕的人记恨,应该更让商凭玉痛苦吧。
商惟怀不敢再去看容消酒,若是旁人对着他干呕,他或许会挺直身板,反击回去。
可若是容消酒,他便只剩下卑怯,无尽的卑怯,低入尘埃的卑怯。
人若是过分在意一个人,便会下意识放下身段,生怕自己不好的一丝一毫被那人窥见。
更何况如今的他落魄到了尘埃里,哪敢污了她双眼。
容消酒还沉浸在上官棠的话语里,凭她对商凭玉的观察,他并非好色之徒。
况且她如今与商凭玉闹得那般僵,怕是连坐下来平和交流都是妄想。
上官棠轻咳一声,拉回她视线:“若你不从,我可以立即杀了你。”
“再将那本日志烧毁,教你母亲的死因永远不为人知。”
许是看出她的顾忌,上官棠轻挑眉梢:“行不行的通,你试一次不就晓得。若是行不通,那便换新计谋。”
“总之,只要你能顺利将阿怀送出府,无论是何招数都使得。”
若能晓得母亲真正的死因,她何妨一试,遂即颔首。
“那具体计策,你可想好了?”
要她使美人计,也该有具体计划才是。
想来在蓄谋让她来千秋阁时,这夫妇二人便已经盘算好具体计策。
上官棠拉着她往暗室内里走了几十步,入目便是一宽博石门。
“只消你将钥匙偷出来,亲自打开这扇门,门开后自然有人接应。”
叫她来便是为了开这扇门。
容消酒看着这扇门,她心里清楚,开了这扇门,商凭玉自然饶不了她。
而她放走朝廷要犯,亦是有好一番罪责等着她。
可一想到可以晓得母亲真正死因,她便不后悔。
她此生几番心事,除了作画,便都跟她母亲有关。便是为母亲的事殒命,她亦甘之如饴。
待她离开千秋阁,已是深夜。
滚圆的月碎成一泓明泉,漾泊在上空,照应着黯淡的星。
“姐姐怎的在这儿,教我好找。”商凭玉自不远处的轩廊处走来。
他面色沉静,语气却带着明晃晃的责怪。
原本寂静的夜,因他孤冷的声音,散了几分沉闷。也让容消酒回过神,思绪都变得清明。
商凭玉大步上前,一眼便瞧见她脖颈上残留的划痕。那原本被刀划破的小口子虽止住了血,却还泛着红。
他皱紧眉弯,用力钳制住她下颚,强迫她仰头。
不留情地冷声嘲笑:“姐姐这是做了甚浑事,竟落得如此下场。”
“未得准允,擅自踏出房门,姐姐真以为本侯不会降罪于你?”
容消酒抬眸,迎上他视线。
瞧着他冷峻琼面,她脑中闪过商惟怀在暗室内的处境,心头不免打起冷颤来。
谁能想到,过去那般娇气又爱哭的少年。如今能对亲人施暴囚禁,甚至面上还能装得不动声色。
她想得深入,双眸低垂,一看便知在发愣。
商凭玉眼梢一凛,“本侯还是太和善了,教姐姐连话都听不进去了。”
言罢,他用力握住她手腕,便要将她拖走。
容消酒敛了思绪,用力挣脱桎梏,可两人力量悬殊,哪里挣脱得开。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上官棠说的美人计。
或许…此时便可试上一试。
遂即,她倾身上前,一下栽进他怀里。
跟前的人猝不及防,在拥住她的一瞬,几不可闻地闷哼一声。
下一刻,容消酒能察觉到这人整个身躯都僵住,好半晌都没甚反应。
淡薄冷香在她鼻尖蔓延,她耳朵贴近他胸膛,只觉周围沉静无声,恍惚间能听得这人的心跳声。
商凭玉心口被她一撞,却似撞翻了心底禁锢着七情六欲的葫芦宝瓶,整个人心花怒放,浑身酥麻。
他攥紧拳头,长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清醒。
心头的软火烧得正旺,他能感受到耳根在发烫。
这般窘迫模样,他简直讨厌极了,可却又舍不得推开。
只得在心里暗暗想着,就再多留恋片刻,只片刻就好。
彼时什么冷漠,什么降罪,一切故作无情的伪装,都在此刻统统溃不能防。
容消酒始终不敢抬头,也不敢想象这人究竟是何情绪。
直到手下人檠着火把,簇拥过来。
容消酒才推了推跟前人,从他怀中挣开。
“好姐姐,这次便罢,夜深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橘黄的光轻柔地洒在他面上,言语之际,那明秀眉眼泛出几丝情意来。
容消酒心头诧异,这人变脸也忒快。
方将还要罚她,怎的转念又……
她眼眸一亮,璨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商凭玉。
原来这美人计对他是有效的。
思及此,她唇角荡开一抹笑,心里没由来的雀跃起来。
商凭玉没再看她,倒是差人将她送回房。
只待容消酒的身影消失在轩廊外,横舟才走到自己家侯爷跟前。
“侯爷不打算追究?”
“来千秋阁还能为了什么。”来千秋阁想必是为商惟怀,就是不知他这姐姐究竟站在哪一边。
不过无论她选择哪一边,他都有手段让她只能跟自己站在一起。
第31章 谈心
东升的太阳溜进榴锦院,撞上回廊,倒泻一地流泉似的影儿。
廊下一行女使捧着食盒朝正房里头去。
今儿一大清早,她们晋园的大娘子跟换了魂一般,也不绝食也不逃跑了。
天还没亮,便吩咐着要吃早食。
她们哪里敢怠慢,领了命便照着款待贵客的规制,做了十几道早膳。
入了正房的门,房内那矜贵人儿已然上了妆面,整好衣裙,倚在一侧榻上翻阅佛经。
她旁侧香案上,篆香沉沉烧着。金猊炉里叹出的香丝顺着几点风,袅袅升腾,正遮住她侧脸,衬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姿来。
不等女使们开口,她径自撂下佛经起身,走到珠帘外正摆放早膳的众人跟前。
“侯爷去了何处,请他与我一道儿用早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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