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众人却只是旁观,没有一人为容消酒遮挡被浇湿的衣裙。
“商侯娘子。”
忽而传来一清脆女声。
容消酒循声望去,来人一身清素裙衫,瞧衣裳形制不像宫娥,亦不像是哪家女眷。
“本宫是圣上的六公主,名净颂。”
来人笑得灿烂,整个面容俏丽中带着几分娇憨,亲和力十足。
只是提到公主,容消酒不免想起过去的和顺公主,故而对这位公主也没由来的生出提防。
容消酒行一礼,本打算不再说话。
谁料这人竟推下自己的外衫替她遮上湿透的衣裙。
“若不嫌弃,来本宫居所换件衣物吧。”
这人言语爽朗,举手投足都教人察觉不到一丝别有用心。
容消酒打量着她,并未及时答话。
这净颂却又笑着启唇:“大娘子不必担忧,本宫与商侯也算旧相识,帮你便是帮他,本宫也只是想讨商侯的好。”
她说得直白,大大方方承认用意。
说罢,不等容消酒答话,便扶着她朝外去。
殿门处有四名守卫,其中便有那卢浩州。
容消酒下意识松了口气,这卢浩州是商凭玉跟前的人,应是能辨认净颂究竟是善是恶。
她跟着走到殿门处,便见净颂从腰间掏出一枚剑穗。
那是商凭玉双刀之上悬坠的穗子,若非亲近之人,哪里会得了去。
正想着,净颂走到卢浩州跟前,低声谈论了几句。
很快,卢浩州朝容消酒这处颔首,示意她可以跟着离去。
如今这衣物是必定要更换了,若是不去,她这一身脏乱,恐怕会惹圣上震怒。
她还要入崇文院,必定不能因为衣衫不整被赶出宫去。
思及此,她跟着望殿外去。
卢浩州走不开,便遣了一守卫跟着,奈何男女有别,又在规矩森严的皇宫大内,她们与守卫的距离间隔极远。
甚至在走到一处轩廊时,跟着的人守卫都不见影儿了。
“公主,我们能否等一等那……”
容消酒一张嘴,话还没说完。
身侧的公主利落打断她思绪:“已然到了。”
两人一道儿进了殿内,这殿门极其简陋,甚至能瞧见上面浮着一层霉斑。
容消酒没由来的惴惴不安,却也硬着头皮跟着走了进去。
所幸,殿内虽简陋,却算得上干净整洁。
“大娘子随我走了一路,为何不见你问那枚剑穗的事。”
她不再用“本宫”二字,而是“我”。
瞧这意思是要与容消酒拉进距离进行交谈。
隔着云屏,容消酒瞧了眼屏风外的人,粉唇轻启:“这是公主与侯爷的事,与我何干,既不关于我,我何必多此一问。”
“那若是我要与你争商侯,你也不过问?”
第36章 偏爱
净颂直言不讳,容消酒闻声,系着腰带的手骤然收紧。
“若是公主与侯爷两情相悦,我自会知趣让出大娘子之位。”
她说得由衷,教人听不出半丝恼怒。
若这公主与商凭玉相互爱慕,怕是早将她赶出侯府,哪里还费心力与她言语周旋。
此话一出,云屏外的人没再开口。
好半晌,容消酒换了身石青色衣裙走将出来。
净颂站在一侧,扫视了她全身,视线落在她鬓边青玉簪上。
“大娘子钗环有些松动。”说着,走上前,抬手替她扶稳鬓边簪。
那纤长手指不着痕迹地在她簪上摩挲一遍。
两人重新返回紫宸殿,此时商凭玉已落座。
他先是看向容消酒,后又瞥了眼其身侧的净颂。
遂即起身,在容消酒跟前站定,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方将听闻姐姐衣裙浸酒,还险些被酒坛子误伤。”
他说着,视线又落在她身上,牵起她手腕,便开始检查起身上是否有伤处。
殿内此时已坐满宾客,无数双眼都朝这处看来。
引得容消酒一阵不自在。
正不知如何是好,离九五尊位最近的一老叟走了过来。
这老叟两鬓斑白,双眸却炯炯有神,瞧着那身上形制,应是位公爵。
这人手上拄着梨木拐杖,一步步走到商凭玉跟前。
众人见这老叟起身,亦都跟着起身。
毕竟在这人跟前,就连圣上都是要朝他见礼的。
商凭玉见人过来,正要躬身作礼。
这老叟抬手示意作罢,与他并肩而立,面朝着容消酒。
“想来这位小娘子,便是施将军的女儿。”
苍老的声音带着温润,倒与他周身威严气场形成反差。
容消酒不识得来人,只微微颔首。
此时商凭玉将她拉至身后,面向老叟作揖:“国公爷莫怪,内人未曾有幸见过您,故而不知该如何称呼,万望见谅。”
言罢,凑到容消酒耳侧提醒:“这位是寿州齐国公。”
寿州齐国公。
容消酒心头一震,这人身份她耳熟得很,正是与圣上和商禅同谋之人。
她母亲的死,这人亦是主谋之一。
可面上她再行礼,恭声作答:“回国公爷,施桃花正是先慈。”
齐国公浅浅点头,嘴上带着亲和的笑,打量她时不觉冒犯,眼神流露着对小辈的关爱。
“好好,瞧那眉眼真真与桃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单单只看他此刻的言语神态,容消酒只觉这人与自己母亲交好,连带着对她也怜爱几分。
可她心知肚明,这人并非面上那般和蔼,私下曾为了遮掩甚真相,伙同圣上将她母亲灭口。
“你本名容消酒是也不是?”齐国公再次柔声问。
只待她称是,这人便亲热的唤起她“酒丫头”。
这齐国公虽说与她父亲同在公爵,地位却大不相同。
传闻中的齐国公不苟言笑,能言善道,是举朝闻名的外交天才。三十年前,在本国与东溟人打仗时,凭他一人入敌军营帐,换得两国和平,互通有无,至今交好。
除了那外交本领,更为重要的是此人扶持圣上顺利登位。
先帝病逝,为助那时还是三皇子的赵集登基,他带三万兵马入京围城。事成身退,便一直隐居寿州。
“罢了,这人多眼杂的,改日再好生畅谈。”齐国公言语毫不避讳,言罢斜睐了众人一眼。
仿佛是在替此前众人旁观容消酒浸了满身酒时,抱不平。
瞧着齐国公对容消酒的青眼有加,众人皆投出艳羡目光,越发好奇这空有一幅皮囊,与死人打交道的商大娘子有甚过人之处。
直到圣上携贵妃现身,殿内人尽数收回思绪,个个喜上眉梢。整个大殿丝篁鼎沸,一派歌舞升平。
想着要去一趟崇文院,容消酒随意寻了个借口便溜出紫宸殿。
所幸她入宫前,曾购来宫内地形图,循着记忆朝崇文院方向去。
约莫一盏茶时间,她便轻松到了崇文院。
不知是巧合还是守卫都去了紫宸殿,她一路上并未遇上甚巡视守卫,甚至连崇文院外都无人看管。
若非其门外赫然挂着“崇文院”三个大字的匾额,容消酒都要以为这是甚不起眼的冷宫。
她抬脚入内,左右提防着来人。
此时她一身石青色衣裙,没了那显眼的宫衣,瞧着衣衫形制,倒像宫内哪个不起眼的宫娥。
她一路过于顺利,自己都有些不真实感。
推开正殿的门,在瞧见那林立的书架时,登时又打消一切顾虑。
既然都来了,她定要有收获才肯罢休。
可找了一圈,一层层一列列地找了好半晌依旧没瞧见当年记载沙河一战的史册。
正当她有些沮丧时,门忽地被人从外锁上。
在听到声音时,容消酒心口一个激灵。
忙走上前查探,奈何门被铁链拴上,除非大声叫喊,不然凭一己之力是注定解不开的。
可若是叫喊必定惊动宫内人。
想来将她困在此处之人亦是想到这点,知晓她一定不敢声张。
可困她之人究竟是何目的?
这般想着,她开始在殿内四下巡视。没发现出口,倒殿内一屏风后被人脏污了的画轴。
一打开正是她前年画的鹧鸪松林图,然而居左位置的松树被人洒了墨。
看着那墨水还未完全洇干的模样,容消酒顿时了然困她之人的用意。
想来是知她要来此处,提前毁了画,试图嫁祸于她。
这不赶巧了,这画正是出自她的手笔。
她看着被点状墨滴破坏的松树,看了看屏风旁侧书案上放置的笔墨,一瞬便有了补救的法子。
她将被浸染墨滴之处皴擦成山石,布势得当,比之前画作更添气韵。
也不过半盏茶时间,门被人打开,来人是这崇文院原先的守卫。
瞧见殿内的容消酒,不等盘问一言半语,便将她带走。
一看便知是早有预谋。
几人走时,顺便将书案上的画作一并带走。
刚出崇文院,一行人便碰见巡逻至此的卢刚。
卢刚第一时间瞧见容消酒,即刻上前拦住几人去路。
几人中领头一瘦高高的宫人行一礼,率先开口:“禀大人,我等在崇文院抓住一女贼,正要交给殿前司。”
卢刚眉头深皱,抬手指向容消酒,肃声问:“这便是你们抓的女贼?”
“正是。”
这人话音未落,就听卢刚中气十足喝了声“放肆”。
几人不明所以,可碍于职位在卢刚之下只得低头。
“尔等瞎了眼,连我马司指挥使的大娘子都不识得。”
说着,示意部下上前,将几人押跪在地。
几人有些惶恐,本来圣节这日,群臣入宫,被准许前往紫宸殿一观。
也不过离开崇文院半个时辰,再回来,便见正殿被人上了锁,钥匙就放在殿外台阶上,钥匙下附有一封信。
信上说殿内有一女贼,毁坏霜桐居士的画作,此时已被困住,教他们不要声张,交给殿前司处置。
想到画作,瘦高高的宫人忙从身后人手中拿来画,双手捧向卢刚。
“大人,此画便是被这大娘子所毁。”
说起来,圣上最喜霜桐居士的画作,如今被这人毁了,哪怕此人是马司指挥使的大娘子,亦逃不开责罚。
思及此,这宫人虽跪着腰背却挺直几分。
卢刚展开画作,瞧着其上未干的墨迹皱紧了眉弯。
若是他主子的娘子毁了霜桐居士的画,他也无力挽回。
思及此,他轻叹口气,下意识看向容消酒。
容消酒识得卢刚,忙摇头解释:“此物起先被人用墨脏污,如今填补几笔非我本意。”
卢刚闻声,脸色一阵儿青一阵儿白,有些费解这大娘子为何非要添几笔。
如今好了,他亦无计可施。
眼瞧着几个宫人便要挣开束缚带容消酒去找殿前司的人。
卢刚只好又拿商凭玉出来压人。
跪地的宫人们面面相觑,显然不满卢刚的仗势欺人。
正此时,一队殿前司装扮的守卫朝此涌过来。
与卢刚几人僵持住。
有个宫人趁两队激烈争辩之际,挣开束缚,往紫宸殿方向去。
直接将此事报给圣上跟前当差的宫人徐度。
徐度亦纠结起来,今日圣上生辰,他可不敢贸然通传搅了圣上兴致,非得寻个人替他将话说出口最好。
正巧,一转身就遇见出来透气的赵温奚。
*
赵温奚知晓了事,大步流星原路返回。
可他并未将事情悄悄告知圣上,反倒是大张旗鼓站起身,当着众人的面,笑着开口:“禀陛下,儿臣方将得知一件喜事。”
“听闻商侯家的大娘子席间特地前往崇文院找出霜桐居士所作之画作,添了几笔,要给陛下贺岁。”
他语气随和,明明是件触怒龙颜的祸事,却被他说成喜事一般,其中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众人跟着一惊。
为这商大娘子的愚蠢行径长叹一口气。
在霜桐居士的画作上画蛇添足,哪里是贺岁,分明是挑衅。
端坐九五尊位的赵集脸色登时一沉,他余生没甚偏好,唯独对霜桐居士的画爱不释手,若有人要毁坏他仅存的偏爱,便是国公夫人他也处置得。
第37章 嫌弃
赵集扑哧一笑,狭长的眸子却阴沉得可怕。
“去,那便请商侯家的娘子入殿来,朕倒要看看她添了个甚模样。”
他说这话时,心中却已盘算好该将这胆大妄为的女子打成甚模样。
众人皆察觉圣上已发怒,不自觉的将视线投向座在一旁的商凭玉。
便见他毫不在意的模样,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盏饮入喉中。
众人暗道,此人一定是在强装镇定,心下怕是早已慌乱成热锅上的蚂蚁。
赵温奚懒洋洋地倚坐着,他亦同众人所想。
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将商凭玉娘子犯下的罪过言说出口,为的是给商凭玉一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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