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商凭玉派人脱下他的外衫,将他丢入雨中浇了好些时候,这才能将那鞭痕上的血洗净。
容消酒不用深想,便知道梁照晨变成这般皆因她而起。
她急忙快步过去,也不顾自己也淋着雨,将身上仅存的挡雨蓑衣替他披上。
众士兵看着,面面相觑。
他们知晓了容消酒的身份,便也清楚这是他们家主子明媒正娶的大娘子。
如今公然替别的男人挡雨,实在有损自家主子的脸面。
可他们见商凭玉只站在门边,但笑不语,又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得到准确的指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强迫自己像个石柱子一般,站在原地,不听不看。
在场只有卢浩洲清楚,商凭玉越是平静,便代表他心中怒火越是炽然。
一旦商凭玉生气便是甚浑事都干得出来的,卢浩洲心内闪过商惟怀被乱箭射杀的场景。
若那时容消酒跟着一道出来,怕也是逃不过被乱箭射杀的下场。
思及此,卢浩洲开始为容消酒捏一把汗。
像他主子那样的人,最是狠戾。
对于认为是自己的人或物,便是咬死不松手。但若是那或物还是被旁人夺了去,那他宁愿将那人或物给毁掉。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若他得不到的,旁人也休想得到。
“好个情深意重的一双人。”
商凭玉笑着开口,语气明明随性愉悦,眼底却是越发冷漠。
容消酒背对着商凭玉,听他开口,没答话。
只抬手替梁照晨理着蓑衣,用着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朝他道了声“对不住”。
说罢,她深吸口气,转身朝商凭玉看去。
“放过他。”
容消酒说得恳切,甚至带着几分示弱。
商凭玉长眉一动,掀眸与她直视,眼神冰冷的似能量她整个身子都冻结。
他轻挑一笑,“你知道,本王不会答应的。”
“只要放过他,我随你处置便是。”
商凭玉像是听见一个笑话,大笑出声:“上回你也是这般说的,你食言了。”
不等容消酒继续开口,他忽而走上前,在众人无留意之际,一脚踹在梁照晨身上,那力度直接将人踹倒在地。
不等有人阻拦,商凭玉一脚踩在梁照晨胸口处。
此时的梁照晨本就元气大伤,此刻又受他全力一击,身子疼得动弹不得,只得任由自己摔在地上,承受着商凭玉的折辱。
“废人一个,死了不可惜。”
商凭玉边说,边伸手自腰间抽出软剑,抵在他喉咙口。
容消酒早被他突如其来的一踹,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待她反应过来时,梁照晨已软剑在喉,只要商凭玉稍稍一用力,那剑便可如刮泥一般,轻易要了梁照晨的命。
容消酒呼吸跟着停下来,她伸出手,高喊着“住手”。
一遍遍喊着,生怕商凭玉一个用力真就结束了梁照晨的命。
只是她不清楚的是,比起任人折辱,梁照晨宁愿一死。
他生来便是众星捧月的少年天才,是寿州第一才子,风光无限,前途无量。
可商凭玉多次辱他,当众摔他玉佩,甚至对他用刑。
他是极体面的一人,如今受这般多的折辱,已然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他的父亲自然不会忍受这样一个当中丢尽脸面之人继承家主之位。
既如此,生死又有何区别。
他此刻只想不让容消酒去为了他求人。
故而闭上眼睛,道了句“我宁愿死,也不愿看你求他。”
话音刚落,他一咬牙,仰起脖颈朝剑刃凑了过去。
在这生死时刻,商凭玉凝眸收了下剑柄,在众人以为他心软之际,用力执剑插在梁照晨胸口处。
此时,容消酒已走到跟前,想都没想伸手便去接软剑。
鲜血顺着剑刃一路往下,与雨水一道落在梁照晨身上。
梁照晨尚不知是死是活,容消酒垂眼去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手中紧握的剑刃猛地被抽出,疼得她闷哼出声。
商凭玉抽剑的手一顿,面上浮现一丝凝重,却只一瞬,他便恢复往常的冷漠。
看着软剑上的血,他有片刻愣神。
直到卢浩洲走到他跟前,嘴上喝着:“大娘子冒犯王爷,卑职这就带人将大娘子捆起来。”
他语气说得冷漠,实则是在趁机带容消酒离开这是非之地。
商凭玉看他一眼,也明白这人的真实意图。
只挥挥手,示意他将人带走。
容消酒此时半跪在梁照晨身侧,全然顾不上自己受伤鲜血满溢的伤口,伸出另一只手替他当脸前的雨。
“请你活下去,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她不是没看见梁照晨方将赴死的决心,若是真死了,她一辈子都将活在愧疚之中,至于商凭玉,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
梁照晨眯着眼,奄奄一息的叹出一口气:“容姐姐,答应我,莫要为了我求他。”
容消酒连连点头,眼泪随之落下来。
她对梁照晨起初只当他是可以带她去寿州的好帮手。
可渐渐的,在梁照晨送她印章,带她逃离汴京时,她已然将这人视为好友。
今日若不能并肩平安活下去,那一同赴死也算全了梁照晨对她的情谊。
又或者说,此时此刻,她除了陪着他一起同生共死,已然不知该拿什么报答梁照晨。
梁照晨原本木然的神色,在看到容消酒面上留下一滴泪时,有片刻怔愣,那美人眼底噙着的泪,此刻深深刺进他心里,他想便是此刻命丧于此,能得她为自己哭一场,此生无憾了。
商凭玉皱紧眉弯,余光瞥见站在一侧看戏的齐国公。
齐国共此时也走上前来,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再怎的说,梁公子和酒丫头还未重新定罪,待他们见过圣上,是死是活还轮不上王爷您来做主。”
商凭玉没有看齐国公,只瞥了眼梁照晨方向微歪头,居高临下看着梁照晨两人,戏谑一笑:“本王也玩够了,便看在国公爷的面上暂且放过你们。”
说完,嫌弃一般,将软剑抛给身后随侍,头都不回地迈着长腿进了船舱。
*
容消酒被单独关在一处货舱内。
室内逼仄又潮湿,时有凉风自甲板的缝隙中钻入内,带着“吱呀”的声响,在室内肆虐。
容消酒手上伤口被粗略的拿纱布包住,只是那纱布渗出的血异常触目惊心。
她衣衫还未更换,衣摆还在滴水。
只蜷缩着坐在角落,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冷风将衣衫吹干,周遭的清寒令她齿间止不住的打颤。
忽而门被推开,来人执了盏马灯,昏黄的光将容消酒照彻。
容消酒并未抬头,在门被阖上后,只觉门前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好姐姐,怎就落得这般下场?”商凭玉将马灯整个伸到她脸前,刺目的光惹得她双目紧闭,皱紧眉弯。
他语气悻悻,带着几分挑衅。
话落,甚至啧啧出声,审视也似的执灯将她周身照个透彻。
容消酒讨厌被这般凝视,转过头不去看他。
“姐姐就没甚想说的?”
“或许姐姐求求我呐。”
他话是这样说,却也明白,容消酒那般性情是绝不会放下身段委身求人。
果不其然,便见眼前人仰起脸,琼面上满是倔强。
灯罩下的豆点火苗随风摇动,那流动的光亮落在她眸中,闪着坚毅的光。
她樱唇轻勾,齿间溢出冷笑:“做梦。”
商凭玉居高临下睐着她,不可否认,这样的容消酒倔强、坦荡、难以驾驭,却也更动人。
望着那双明眸,他毫无悬念地再次心动,沦陷。
透过她这张脸,商凭玉脑中回想起儿时,她喂他吃蟹酿橙的模样。
那时他与她并不熟悉,甚至还刚因一只喜鹊吵过一架。
所以那时的容消酒喂他,十分别扭。面上端着冷漠不容靠近,可那手上却执着汤匙一勺勺将蟹酿橙喂他吃下。
商凭玉再次看见她这般不容靠近的模样,心口忽的一滞。
想来,她大抵早就忘了。
思及此,他自嘲一笑。
也因这一笑,他释然了。
总归一直是他在奢求些什么,她本就是这般性情之人,他喜欢的也是她的这般性情。
她不需要变,他也不愿她为了哪个人而改变。
任何人包括他都不值得让她舍弃自己,做出改变。
商凭玉倾身靠得更近,他仔仔细细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观摩一遍。
“姐姐真是好本事,每每都惹得本王失去理智。”
他说着,伸手挑起她下巴,强迫她与之平视。
“姐姐没有心,本王待姐姐不好吗?为何要逃?”
容消酒皱眉,不明白他这话意思。
只是还不等她问出声,商凭玉轻舒口气:“还是本王太心软,让姐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本王的底线。”
容消酒眯眸,正要说甚,忽而他不知何时伸出手帕,趁她无留意之际,捂在她鼻间,迫使她很快晕了过去。
第55章 谋杀
容消酒再醒来时,便感觉自己周身被绳索捆缚,嘴上塞着棉布不能说话,就连眼睛也被人用黑纱蒙上。
她挺了挺酸软的腰背,正试图用耳朵探听当下处境。
忽而,面上抚上一只手,那指腹轻轻在她脸颊上摩挲。
容消酒皱紧了眉梢,下意识身子往后倾倒。
想问他是谁,此刻却说不出口。
只听面前人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才缓缓开口:“姐姐,对不住了。”
这人话音刚落,容消酒只觉双手被往上一拽,身子猛地腾空。
粗糙的绳索直接将她手腕勒到极致,只觉手腕将要断开。
容消酒心脏还砰砰作跳,这种不知自己将面临何种境地的恐惧感席卷全身。
方将那人的声音,她一瞬间便听出是商凭玉的声音。
在没有听见这声音之前,她都没有想到是商凭玉将她捆住,哪怕她在清醒前,便是跟商凭玉在一起。
许是还对他心存善念,认为他不会对自己作出甚过分的事,可现在很显然,是她想多了,这人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善良。
正此时,那蒙眼的纱布不知何时被吹开。
她真真切切看到商凭玉的身影。
而此时的她,被悬挂着,吊在船帆处,看样子是要将她处死。
此时风停雨散,船稳稳往汴京方向驶去。
脚下的人除了商凭玉便是几个士兵,可没有卢浩洲的身影。
容消酒想,这商凭玉定是也知晓她与卢浩洲相熟,故而有意不让他过来。
不过她也无所谓,总归今日命丧于此,她心头却莫名变得平静,死到临头,脑中一片空白。
她只静静转眸看向商凭玉,眼底不带一丝情绪。
此时此刻,商凭玉也望着她,那眼神淡漠的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他朝身侧的士兵伸出一只手,很快,一柄弓箭出现在他手上。
容消酒凝眸,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容消酒心下了然,看样子这人是要亲自送她去死。
只见那人摆好箭矢,张弓对着她看过来。
眼神里带着杀气,唇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甚有狩猎时的悠闲自在。
容消酒屏住呼吸,双眸直直看着他,等待那蓄势待发的箭矢,穿破自己的胸膛。
深秋的天,江风又缓缓吹起。
可商凭玉额角却渗出汗来,大颗大颗往下颌处流。
眼见瞄准容消酒,左手一松,箭矢“嗖”的一声,朝容消酒去。
“住手!”
箭矢与声音齐发。
许是这一声高喝,惹得射箭之人手上一颤,原本正中容消酒眉心的箭,此刻一个失手,擦过她耳侧,只刮破淡淡一层皮。
“御乱王此举是要越过皇权,私自用刑不成。“
齐国公被卢浩洲搀扶着,尽力加快脚步走到商凭玉跟前。
看见被吊着的容消酒,齐国公长长叹了口气,“好姑娘,老夫便是豁出这条命,今日也要将你保下来。”
他说罢,看向商凭玉,面上不再和蔼可亲,郑重其事的问道:“究竟要如何你才能放过酒丫头。”
商凭玉哼笑出声:“国公爷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船上除了你,便都是本王部下,谁也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酒丫头所犯何罪,要你非置她于死地不可。”
“若是让旁人知晓我那犯了谋杀罪的娘子还活着,难免不将本王牵扯进去,到时本王便是那包庇罪犯的奸佞,为了本王的清白,她非死不可。”
齐国公攥紧拐杖,看了眼容消酒,沉吟片刻,在心中下个决定:“只要老夫不将此事外传,谁又知晓酒丫头还活着。”
商凭玉闻声,直直看向齐国公,正色问:“您是非要保她一命?”
齐国公微微一笑,眼神透露着几分示好:“总归王爷卖老夫一个薄面,日后若有甚需要帮衬的,都好说。”
齐国公尽力让自己笑起来,他都抛弃了施桃花一回,这次绝对不能就此放弃容消酒,算是他对施桃花能做的最后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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