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世,终究被许多不知名的什么束缚着,特别是,她虽生在商贾之家,但是宁家是大户,族中各房之间,谁还不是彼此较着劲儿。
不说别的,就二伯母那里,是一心想比过自己娘去。
二伯母有儿有女,自己娘只得自己这一个,所以自己必须给自己娘争气。
这霍家的婚事是族长都高看一眼,夸说这婚事好,说霍家是言情书网,说霍二郎前途无量。
这样的一门好婚事,她该怎么去退掉,又怎么说得出口。
就关键是……根本没什么可以说出口的缘由啊。
小儿女的一些幽微心思,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谁曾想,自己不曾付诸于口的心思,如今竟在这里听到了。
一个根本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此时竟然说出要她退亲的话。
她一时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只觉得他的话竟一下子触碰了自己某一处,胸口酸酸胀胀的。
阿畴凝视着眼前的小娘子,看着她那眼睛中逐渐蓄起的泪。
他蹙眉:“只是让你退亲而已,你就难受成这样?”
希锦含泪瞥他一眼,委屈巴巴地道:“不是……你根本不懂。”
阿畴看着小娘子那眼泪巴巴的样子,沾满泪光的睫毛湿漉漉地扑棱着,看上去又可怜,又动人。
他略抿唇,压下喉咙间那种异常干涩的感觉。
他喜欢这个小娘子,从见到后第一眼就喜欢。
没有缘由,就是觉得她应该属于他,应该在他怀中。
她长得又如此可人,会让他觉得口渴,让他有食欲,让他想一口吞下。
不过她在哭,为了她的未婚夫哭。
他就这么凝视着她,看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哭。
半晌后,他终于道:“不要哭了。”
希锦听这话,懵懵地看过去。
阿畴:“如果你不哭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希锦便收住了哭,又好奇,又有些怯生生地看着他:“什么要求啊?
阿畴叹了声。
他俯首下来,凝视着她,才哭过的脸颊上尚且挂着泪珠,不过那面庞却越发娇艳欲滴,仿佛上等珍珠,隐隐游走着一层粉润的光。
他低声问道:“你不是最喜欢算账吗?”
提起这个,希锦想起刚才自己的误会,她便有些扭捏:“也不是喜欢算账,就是……”
阿畴:“就是什么?”
希锦用很低的声音,很不好意思地道:“就是习惯了,觉得挺好的。”
其实她是觉得,数银子的感觉真好。
但她觉得眼前这郎君人也不错,是个好人。
在好人面前,她也得装装好人。
阿畴略沉吟了下,道:“我这里有些账目,也许你可以帮忙算算。”
之前他并不打算让这小娘子做这些,但是她很难过的样子。
阿畴认为有必要让她高兴一下。
希锦:“账目?”
阿畴:“是。”
希锦顿时郑重起来,她望着阿畴:“是关于钱的吗?”
阿畴:“是。”
希锦屏住呼吸:“钱多吗?”
阿畴:“不少。”
希锦:“可以啊!我帮你算!我最喜欢数钱了!”
阿畴看着她眸底瞬间绽放的神采,抿唇笑了:“好。”
**************
希锦喜欢拨拉算盘,喜欢算账。
算算自己家有多少银子了,外面谁欠了自己多少钱,家中的银子能进多少货,这些货毛利多少,如果都卖出去要挣多少钱,当然还得抛却各样开支等等。
她喜欢算这些,因为那是自己家的银子,算起来非常有滋味。
她也喜欢出头帮别人算,拨拉拨拉算盘,帮你算算,你有多少银子,你挣多少钱。
她很享受这种被人羡慕敬仰的感觉,大家会说,希锦实在是聪明,几下子就算明白了。
而这次,希锦觉得,这俊美郎君救了自己,看上去也很有些身份,自己反正一时半会没办法下船,那就帮衬他一把吧。
她是抱着让他大吃一惊的想法来的。
但她没想到,大吃一惊的那个人是自己。
“这——”
她震撼地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阿畴。
阿畴:“这些账目有点多?”
希锦无言以对。
这哪是有点多,这简直是——
她怎么能想到,他让自己算账,竟然让自己算的是市舶司的税赋账目,而且是最近整整三年的税赋账目。
她会是去死一死吧!
阿畴看她那欲哭无泪的样子:“你不喜欢?”
希锦:“我……”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只能喃喃地道:“这未免太多了吧。”
阿畴听此,安抚道:“也不是让你一个人算。”
然而希锦此时震惊得脑子嗡嗡嗡,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个疑问。
她望着眼前的郎君,他确实是生得过于俊美了,肌肤如玉,俊美绝伦,偏生又有着郎君特有的锋利线条,关键是,他那通体的气派和寻常人完全不同,便是不言语时,也有一种摄人的气势。
她想起那画舫,想起那寝房中寻常人不能用的种种摆设。
她终于问道:“你,你是什么人啊?”
阿畴挑眉:“你不知道?”
希锦摇头:“我……不知道。”
阿畴:“我以为阿琴和你提过了。”
希锦疑惑地看着阿畴,突然感觉心口微收紧。
所以这到底是——
这时候,阿畴却已经道:“我是当今官家的儿子,备位东宫。这一次是奉官家旨意,前往沿海一带核查市舶司税务。”
希锦听着这个,只觉得脑子懵懵懵的,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竟然是太子。
太子!
往日时候,她那爹娘,她家族长,遇到一个芝麻大的官都要小心奉承着,结果如今,她竟然遇到了太子!
她之前都做什么了,她对太子大呼小叫了吗?
****************
希锦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招惹了太子。
太子是一国的储君,是未来的帝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她突然想起来霍二郎,对于霍二郎来说,此生能想到的最风光,不就是走一趟金銮殿,面见天子,一展抱负吗?
可她突然就走到了太子身边。
如果霍二郎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希锦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她的心思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想退婚,这个想法就隐藏在心底,但是一直不能宣之于口,因为她没理由。
没有理由,所以只能埋在心里。
可现在……太子都说她应该退婚呢。
这可是太子,太子以后就是皇帝,皇帝就是金口玉言,大家都得听皇帝的。
这让她心中隐隐生了期盼,兴许这是一个契机,改变她不能改变的。
是以她也就放下成见,开始专心帮着太子“算账”。
除了算账外,太子时不时都会召见她,要她陪着。
他是一个性情非常清淡的人,早晨起来之后会先去练剑,之后他要求自己陪他一起用早膳,吃过早膳后,太子要先读书。
希锦不喜欢读书,她觉得那些书很无趣,于是太子便要她从旁研磨。
每每这时,希锦都会打哈欠。
阿畴便会好奇地看她,问道:“那算盘和账目不是比这个更枯燥,我看你并没有困。”
希锦听到这话,哼了声:“能一样吗?”
虽然他是太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的敬重大概只维持了一天。
阿畴轻笑:“那你还是算你的账目吧。”
希锦:“……天天算账。”
算多了,其实她也有点烦了啊,。
不过好在在船上时,也不只这烦闷的,也有一些有趣的,比如太子会陪她玩解连环,还会带着她下船,去视察各地税务。
他们每行经一处,当地官员便会隆重迎接,会敲锣打鼓,还会扑过来各种讨好,当然还会送各样礼物。
那些礼物全都珍贵稀罕得很,太子是不收的,不过他会命人采买一些稀罕的送给希锦。
那硕大圆润的珍珠,那罕见的香粉,以及只有皇家宗室才能享用的布料,希锦不得不承认,她看着这一切有点心花怒放。
她意识到这就是皇族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她竟然有些满足。
不过满足之余,她依然惦记着自己爹娘。
虽然太子说已经知会过自己爹娘了,但爹娘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境况,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担心。
她便琢磨着该怎么和太子提提,问问他,不过这一日太子一直忙着,她竟不曾找到机会。
一直到这一日晨间,她早早醒了,梳妆过后,还没用早膳,便打开窗子往外看。
却见轻纱蔽日,晨曦的柔光透过水上稀薄的雾气洒在船舷上,水面倒映出细腻的柔光。
而就在那敞阔的甲板上,俊美如玉的郎君手握长剑,矫若游龙,疾如蜂刺,剑气纵横间自有雷霆之势,风姿卓然,却又霸气四溢。
希锦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有点心动。
他真好看……如果她不是已经订亲了,有婚约在身,那她——
正看着间,突然感到一道目光扫过来。
她下意识看过去,是那个总是一身玄袍的郎君。
她咬唇,收回目光。
这个人总是在晨间时候陪着太子练剑,他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听那意思应该是平西侯。
这平西侯是太子的舅父,他们感情很好,如同父子一般,太子的骑射武艺全都是他一手教导的。
他很严肃,可能不喜欢自己,望着自己的目光过于严厉。
可能在这舅父眼中,自己就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姬。
她这么想着,也就关上窗户不再看了。
还是躺在榻上想想自己爹娘吧。
***********
早膳今日倒是格外新鲜,如今那新鲜的荻笋和蒌蒿正是时候,配上鱼虾,再用姜橙等增味,那是最好不过的,希锦倒是喜欢得很。
只不过她今日实在是没什么兴致,意兴阑珊的。
太子自然感觉到了,疑惑地问:“这碧涧羹,上次你不是夸说新鲜,说喜欢吗?”
希锦缓慢地垂眼,看向那羹汤,那是用晨间新采的水英做的,味道清淡馨香,颜色也好看,犹如春日山涧中的苍翠。
只不过她现在确实没兴致,当下她便耷拉着眉眼,无精打采地道:“没胃口。”
太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希锦:“没胃口就是没胃口!”
太子蹙眉:“要不要叫太医?”
昨日送了她罕见金贵的头面,她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当时他看了也心情好。
今日却变了模样。
希锦咬唇,别过脸去:“不要……”
太子疑惑地挑眉:“到底怎么了?”
希锦听着,便有些委屈,她小声地道:“我,我想我爹娘了……”
太子听这话,垂着眼,注视着她那委屈巴巴的样子。
这时,却听太子道:“其实本来我正要和你说。”
希锦疑惑:“说什么?”
太子的视线一直不曾自希锦脸上挪开,此时看她睫毛上挂着泪珠儿,就那么懵懂地看着自己。
一时唇畔微翘起。
不过很快,他便收敛了,却递过来一样东西。
希锦疑惑地看过去,竟是一封信笺。
她不懂,茫然地看着太子。
太子:“你爹娘的信。”
他说完这个,便见小娘子眼底瞬间迸发出惊喜:“真的?”
太子颔首。
希锦一把揪着那信:“给我!”
说完就抢过去了,欢天喜地得很,眼泪不流了,委屈也没了。
太子扬眉,还能这样?
希锦迫不及待打开,果然上面是她爹的字,也有她娘的字。
她看着那熟悉的字,鼻子都要酸了。
不过想到太子就在身边,她忙看向他。
太子自然看到了,那惊喜不已,却又提防的小眼神。
他抿唇,开口道:“自己拿回去看吧。”
希锦心花怒放:“好!”
说完抱着那封信跑了。
太子就那么目送她离开,看她过一处木阶时还差点绊了一脚,幸好及时提起裙摆来。
他无奈地挑眉。
这竟是个小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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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草木葱茏,舫船就停泊在河岸边。
明媚的阳光下,清澈的河水在静谧地流淌,暖风拂过水面,水面泛起涟漪。
那船舱的轩窗半开,竹帘半收起来,从船舱内可以清楚地看到河岸上的情景。
春日的河岸边,各样野花野草争浓斗妍,花香四溢,希锦正在那里采摘野菜,野芹菜野菠菜都绿得诱人。
她一跑一动间,明蓝褙子,雪白肌肤,怎么看怎么娇俏动人。
陆简收回目光,望向自己的外甥:“你怎么想的?”
阿畴却在垂眼望着案上的棋局,这一局僵持了很久,并不分输赢。
听到这话,他并不经心地问道:“什么怎么想的?”
陆简勾唇,略笑了笑:“你总得把人家送回家吧?”
阿畴:“我已经命人知会过他们家里,他们家并无意见。”
陆简略挑了挑眉:“你把人家家里带过来,就这么知会一声?你堂堂一国储君命人过去知会一商贾之家,人家敢有什么意见吗?”
阿畴听了,有些困惑的望过来。
陆简:“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霸占民女的潜质?”
阿畴听到“霸占民女”四个字,不太苟同地皱眉:“舅父,两情相悦的事,怎么叫抢呢?”
陆简:“两情相悦?”
阿畴的视线掠过那轩窗,望向岸上,此时恰好有一只不知名字的水鸟突然一个蒙子潜入水中,之后又扑棱着翅膀飞出,直冲向岸边。
此时的希锦正提着裙子看一朵儿花,突然间听到这动静,也是吓了一跳。
那水鸟轻盈落在茂密的野草上,翅膀扑棱着,水花四溅,那活色生香的小娘子便发出惊叫,一个劲儿往后跳。
那白色裙底飞扬在浓郁的草绿中,仿佛一朵飘飞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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