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畴:“嗯,我必须去。”
希锦便心慌了。
她一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中秋前校阅兵伍的时候就有了,等那校阅过去,中秋来了,过节嘛,张灯结彩,便很喜庆,便不再去想,谁知道猝不及防的,他突然要去剿灭那摩尼教。
她紧攥住他的手:“可,可干嘛让你去,让舅父去啊,或者让别人去!”
那么多武将呢,为什么要让他去,他可是皇太孙殿下,储君,这大昭无人了吗?
阿畴知道她心慌,知道她担心自己。
他忙抱着她,哄着道:“事出突然,怪我,没和你说清楚,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么突然,九皇子突然出事了,那边出了大乱子,我不去不行。”
希锦趴在他怀里,咬着唇,终于也冷静下来。
她想了想,仰脸问:“都谁跟着你去?”
阿畴捧着她的脸哄:“放心,我只是需要去一趟以安军心,我不会亲自上阵,更不必亲自剿匪,我身边也会有侍卫。”
希锦想起陆简:“那舅父呢?舅父陪你吗?”
在她心里,她虽然不喜欢那个陆简,但是陆简是阿畴的亲舅舅,陆简好像也确实挺能干的,这个时候她最信任陆简,最希望陆简陪着阿畴去。
她甚至自私地想,陆简一定会舍命保护阿畴的吧!
阿畴:“舅父不去,不过聂指挥使陪我去,他会带最精干的侍卫保护我,我不会有事的。”
聂指挥使?
希锦有些失望,总觉得这个没陆简厉害,不过……也只能如此。
阿畴道:“其实也没什么,你不要多想,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也就十几日,应该就能回来。”
希锦:“十几日……”
阿畴:“明早出发,我想着回来略收拾下,再陪陪你和芒儿,明天早间就走了。”
希锦:“嗯。”
心里自然是不舍,不过也没办法,她也知道,如今不是在汝城,他也不是那小小赘婿,他们守着的更不是那区区一间店铺。
他以后要执掌的是这天下,坐在那万人之上的宝座上,原本也不只是富贵,还有无数的明枪暗箭。
那摩尼教,他要亲自去一趟,也许确实没别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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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两个人相拥而眠,不过都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阿畴早早起来了,希锦听到动静,刚睁开眼,一双手便轻按在她肩头上。
她透过惺忪睡眼看到上方的男人,他已经收拾妥当,要出发了。
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希锦怔怔地看着他:“这么早就走?”
阿畴:“嗯,外面聂指挥使在等着了。”
希锦:“聂指挥使也去……那样很好,万一遇到什么,他能护着你吧?”
她想着,那聂指挥使把阿畴从汝城带回来的,阿畴登上帝位,对他有百利无一害,他必然是要一心护着阿畴的。
阿畴略颔首:“他武艺了得,自然不会让我出事,你不必担心。”
希锦点头:“那就好。”
阿畴看着希锦:“我出发了。”
希锦:“嗯。”
她这么应了后,他却不动,就那么低首看着她。
锦帐内的温度便逐渐上升了,希锦心里也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在这么良久的沉默后,阿畴先开口:“对了,这件事不是要故意瞒着你,本来想着或许没事,怕你担心,之后便一直忙着。”
希锦听着心酸,不过她努力压下来,道:“我知道啊,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就是这几天总心神不安的。”
阿畴眸底便都是温柔:“朝堂上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心里都有数。”
希锦咬着唇,轻点头。
阿畴俯首下来,以自己的额轻抵住她的,低声道:“最近燕京城似乎又要来一批新锦,你若喜欢,便买了来,再拿银子让人打几件金钗玩,天气凉起来,我让人送来紫貂白貂,还有孔雀翎,你看着给自己添置衣物吧。”
他轻笑着道:“我的希锦已经是储君妇,内命妇第一人,可不能比谁逊色了。”
希锦:“好。”
阿畴抬起手,为她掖了掖被角:“我真走了。”
说着,就要起身。
谁知道却被一双手牵住了衣角。
那双手绵软无力,可她这么牵住,他便不能动了。
他顺着那双手,看向床榻上的妻子。
她躺在那里,面上红晕仿佛雪白瓷器上面搓匀了的胭脂,一双懵懂的眼睛就那么望着自己。
他看着会这样的她,心想,这世间任凭那个男子被她这样的目光注视,都会化作绕指柔的。
他没说话,只以眼神征询。
希锦扯住男人的衣角,其实想说什么,不过仿佛也没什么可说的。
最后,她也只是道:“一路小心,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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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各地官员向朝廷上书呈报,官家为了表彰这满村忠烈,已经降旨下召,要修建陵园,栽种松柏,祭奠死难者亡灵,并派了皇太孙畴前往慰问悼念。
皇太孙将携御赐御棍八条,弹压会场,以张大昭国威,同时皇太孙将捉拿摩尼教孽徒,将之一网打尽。
希锦听着这些,多少也明白,这是富贵险中求了。
摩尼教屠杀村民,血流成河,这样的罪行,任凭谁听了不害怕,老百姓只怕都是瑟瑟发抖,在这种情况下,阿畴率兵过去,一则安抚乡民祭奠亡者,二则扫荡摩尼教为民除害,这是造福社稷造福百姓的大事。
若他办成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民心所向,众望归一,他自然是顺利坐上储君的位置。
但如果有个万一——
希锦的心不免瑟缩了下。
如果真有个万一,外人自然是幸灾乐祸,官家纵然难过,但估计也不过一句叹息“我想让那孙子做出一番大事,谁知道他不济事,竟枉送了性命。
总之官家不会错,错的是那不顶用的大孙子。
那自己呢?芒儿呢?
希锦越想越胆颤。
在这胆颤中,她倒是想起那舅舅陆简来,她想着,这舅舅无论如何是阿畴的亲舅舅,亲舅舅嘛,肯定是牢牢地站在阿畴这一边的。
阿畴若出了事,除了自己和芒儿母子,唯一会为他难受的就是这亲舅舅了。
因为这个,希锦竟对陆简往日的不喜散了一些,甚至想和他说说话,请教下他,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或者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打听消息,帮衬一把?
他不是从军多年吗,总归有些路子可以知道一些消息吧?
希锦有心想找那陆简问问,不过她一个闺阁中人,自家良人不在家,却是不好直接找上外男长辈的。
一时不免有些苦恼,想着若是这舅舅有个舅母就好了,她就可以去拜访舅母,诉说自己的无奈,然后趁机探听消息了。
她正苦恼着,恰这日四哥过来,这四哥如今倒是慇勤得很,希锦便趁机把自己烦恼说给四哥。
四哥一听:“这个好办,怎么说舅父那里也是姻亲,我过去拜访他,趁机打听打听就是了。”
希锦:“会不会太过冒失?”
四哥:“怎么叫冒失呢,我是殿下的大舅子,他是殿下的舅舅,这高低也是一门亲戚不是,原该拜访拜访,正好二哥也要过来皇城了,我去探探路,把这亲戚走起来,岂不是很好?”
希锦想想也是,从长远来说,娘家几个兄弟过来皇城谋取生路,这是必经的,他们来了后必然要依附阿畴的,也少不了和阿畴的舅舅打交道,所以现在四哥藉着这个名头过去打听消息,那是最恰当不过的。
不过她心里还有一层顾虑,便叮嘱说:“四哥,咱们和人家说是亲戚,但其实商贾出身,人家心里未必把我们当回事,你过去后,要注意分寸进退,万不可太过慇勤了,倒是让人家看轻了,也不可妄自尊大,白白惹人笑话。”
她轻叹了声:“毕竟我现在还没做上大娘子的位置,还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看待我们呢。”
那宁四郎听闻这话,道:“好妹妹,你且放心吧,若是以前我不懂,但现在我在和霍二郎在这皇城也结识了一些朋友,知道这皇城的进退礼仪,万不至于落人笑柄。”
说到这里,他很有些小得意地道:“妹妹得此机遇,以后身份自然贵不可言,我这当大舅子的,也是与有荣焉,只为了将来那偌大前途,咱也得学着些,绝不至于因小失大。”
希锦见自家四堂哥这么说,倒是多少放心了一些。
以前在家里时,四堂哥和阿畴不对付,偶尔也会有些言语冲撞,不过四堂哥好歹是读书人,作为娘家人拎出来倒是也不太丢人。
如今只盼着他好歹能为她撑起一些娘家人的门面了。
宁四郎却道:“你若是不放心我,总放心霍二郎吧?要不我干脆带着他一起过去,大家都可以结交结交嘛!有他在,你放心了吧?”
希锦:“……”
她想起她娘的锦书,她娘能在那锦书上特意提到霍二郎,可见她娘是早看好了,霍二郎可以信任。
霍二郎总归是比宁四郎靠谱的吧,如今阿畴在外,霍二郎倒不失一个选择。
当下道:“也行,你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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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四郎未必是多能干的,但是关键时候倒也不至于拉垮,他带着霍二郎拜访了陆简,很快便传来消息了。
说是对于这次阿畴的永州之行,他也已经尽快做好安排,让希锦不用太担心。
宁四郎坐在那里,喝了口水,满脸兴奋:“希锦,这下子你不用担心了吧,人家陆将军说了,说他也一直在打听消息,有什么事肯定关照着,万一有情况,肯定会让人和你说一声,让你不必挂心。”
希锦听着这话,也是稍微安心了。
宁四郎又道:“人家陆将军还说了,若是芒儿在家烦闷,他便派人过来接芒儿过去,之前说好要教芒儿习武的,他可以趁机陪着芒儿操练,强身健体。”
希锦:“哦,那也行。”
她之前只觉得自己芒儿年纪还小,身子骨软,磕到碰到怎么办,对这操练武艺强身健体并不太喜欢,不过现在却觉得,其实早点操练操练也好啊。
无论是当皇太孙,还是当太子的儿子,这竟是个辛苦活儿呢,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多学一点武艺傍身,关键时候说不得能保命,还是不要心疼孩子了。
而接下来几日,阿畴依然不见回来,好在也没什么坏消息,听陆简传来的消息,说是一切顺利,希锦也就安生一些了。
转眼到了重阳节,秋高气爽,正是登山揽胜时,妇孺老幼都出门了。
因阿畴并不在,希锦也没大心情,不过宫里头还是送了重阳食糕以及各样糕点珍馐,皇城的重阳糕和汝城的略有些不同,这里的重阳糕插了剪彩小旗,掺了石榴、栗子黄、银杏、松子肉之类,比汝城的看着更为繁琐华美。
宫里头赏赐的这重阳糕,更是好大一个,蔚为壮观,倒也给皇太孙府平添几分过节气。
到了晌午,宫里头又专门派了内侍过来,说是宣希锦带着芒儿进宫过节。
希锦见此,少不得梳妆了,穿上了内命妇大服,又给芒儿换上新衣,过去宫中。
乘坐那辇车入了宫门口,下了辇车时,却听芒儿道:“舅翁翁。”
希锦听着,看过去,果然是陆简。
他衣冠肃然整齐,正好骑马过来宫门口,正翻身下马。
内外有别,希锦上次和陆简正经打招呼还是登门拜访那次,之后朝陵见过,这陆简神情不佳,很是不悦地盯着自己,让自己打心眼不痛快。
不过俱往矣。
她现在是皇太孙妃,是储君妃,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大度一些嘛,反正好处都沾了,犯不着和不相干的人置气。
更何况陆简也用心教芒儿武艺,帮扶阿畴。
是以希锦当即过去,轻笑着,略欠身,拜了拜。
她现在是娘娘,完全可以不对这舅父行礼,反而是舅父得拜她。
现在给他行礼一拜,算是很谦逊了。
陆简看了希锦一眼,眉眼间不喜不怒的,正经给希锦还了礼,是臣子拜储君妇的礼。
希锦轻笑了下,越发和颜悦色:“舅父,今日重阳佳节,舅父是进宫赴宴的?”
这话说了仿佛没说,显然是了,不然干嘛不去外面爬山揽胜。
不过陆简还是颔首:“官家有召,说有家宴。”
希锦:“嗯,我听那意思,今年因了殿下在外,所以一切精简,只办家宴。”
家宴的意思是,自然是寻常皇亲宗室,都是自家人。
而陆简也被邀请了,显然是要安抚阿畴一派人马。
这老官家心眼就是全乎啊。
陆简:“是。”
希锦这么寒暄几句,略福了福,就要上去凤檐。
谁知道芒儿却道:“娘,我要和舅翁翁一起骑马,可以吗?”
小孩儿难得提出要求,希锦微怔了下,看向陆简。
陆简望向芒儿,冷峻的面孔浮现出些暖意。
希锦也就微颔首,道:“既如此,那就搅扰舅父了。”
一时又对芒儿道:“要听话,不可给舅翁添麻烦。”
芒儿脆生生答应:“知道了,娘。”
希锦也便笑了笑,放开了。
芒儿欢快地奔过去陆简那里,陆简轻轻一提,芒儿便藉着他那力道翻身上马了。
陆简握着芒儿的小手,却是道:“阿畴那里,你不必过于忧虑,目前一切安好。”
希锦意外,看过去,陆简神情平淡,像是不经意那么一说。
不过希锦心里顿时轻快起来。
这位舅父都这么说了,那必然是没问题了。
于是坐在那凤檐中,她整个人都是愉悦的,放松的。
她想起那陆简,往日对他的些许恼意是彻底散去了。
她望着窗外那巍峨殿宇,看着那望不到边的雄伟宫墙,难免想着,宫里头宫外头,处处都是凶险。
自己这一家人自然是祸福相依,阿畴若出事了,皇位没了,自己芒儿也成别人眼中钉肉中刺,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呢!
这就是骨肉至亲。
她想起刚才,陆简亲手扶着芒儿上马的样子,那冷淡神情间分明满是宠爱。
而后来他握着芒儿的手,也很是呵护的样子。
也许在阿畴年幼时,他也曾经这样握着阿畴的手,教他骑射。
无论如何他都是真心为自己外甥着想的,他当初不喜自己,估计也是有所图谋,想给自己外甥找一个更能助力的。
只是这也是人之常情,换做自己,将来芒儿莫名寻了一个不知什么出身的小娘子,也不知道脾性的,自己乍听到,只怕心里也是有些排斥,甚至存着提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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