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一条乡间小径上,路的左边有棵老槐树,被晚间的风吹得簌簌地响,叶片乘着风一片片垂下,跌进旁边的小溪里。
沿着蜿蜒的小路往前,不远处能看到一丛茂密的竹林,竹荫下是一座不大的小院,里面燃着微弱的烛火。
云朵眼中渐渐模糊,连呼吸也不敢用力。
这是她和娘亲以前住的地方。
她僵着脖子转头去看站在旁边的沈誉。
“前天夜里你一直在喊娘亲,我猜你定是想家,遂找人安排了。”
沈誉站在槐树下,头上青丝被风吹得遮住大半张脸,他轻轻偏了偏头,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快进去罢,时间紧迫,晚些还得将陈夫人送回云府。”
第24章
云朵并未在城外这间小院住过多久。
从扬城搬来时,也不过几日就迎来了她素未谋面的亲爹。
那时她满心欢喜,以为总算不必再和娘亲相依为命,一家人总算能团聚。却不曾想过她的父亲竟是扬城那个一贬再贬的云老爷,难怪在他被贬到绥国后娘亲也突然说要搬家。
她也没想过,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在与她见面的第一回 ,带来的是一纸婚约。
就这样,云朵在毫无准备下就与娘亲分别,又没过多久,便嫁到了王宫。
如今再次回到这里,看着身边熟悉又陌生的景物,欢喜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
沈誉既然安排了此行,也就意味着他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
那...
云朵不敢继想,连步子也沉重起来。
才进院门,就能看到屋内有人影晃动,接着房门便打开,许久不见的陈芳兰出现在眼帘。
两人遥相对望,还未说话便先红了眼睛。
云朵再没心思想别的,一头扑进陈芳兰怀中,哭着唤了声娘亲。
母女二人先是抱着哭了一阵,陈芳兰才拉着女儿进了屋。
云朵将娘亲打量一遍,关切道:“娘如今过得如何?”
陈芳兰擦掉她脸上的泪,笑着说:“娘过得好着呢,他们给我安排了处僻静的住处,每日还有人侍候吃穿,还给我请了大夫,如今我已许久没犯过老毛病了。”
云朵看着娘亲的脸,虽然还是清瘦的,但气色的确比以前红润许多,才勉强信了。又转过头看了看屋内陈设,和她离开时差不多,并未有什么变动,只是不少地方都积了厚厚的灰,看来陈芳兰并未住在此处。
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云夫人那张精明的脸,两条眉拧在一起,“那云夫人呢?可有为难你?”
“我从不往前院去,也不主动与你爹说话,她看不见我也无从寻我的错,总还算过得舒心的。”陈芳兰浅浅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我不重要,倒是你...你这些日子过得怎样?沈誉待你如何?想必他也不常在家中住,若是他回去了,你尽量忍让他些...先前也忘了叮嘱你,他那样的纨绔公子,只怕脾气不好,你又不通人情世故,免得吃亏。对了...你今天过来此处也得小心别让他知晓?你我的关系更是不能让他发现...”
“......”
提起沈誉,云朵一张脸瞬间变了颜色,低头沉默着不说话。
陈芳兰看出她的不对劲,也停住了絮说,问道:“怎么了朵朵?”
云朵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发白,才小声嗫嚅:“今日带我来的...就是沈誉...他就在外面...”
陈芳兰猛地一惊,连手也颤抖起来,匆匆站起来隔着窗往外看出去。
天早就黑了,今夜连月亮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
“可...”陈芳兰脸上惊魂未定,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儿,“可今早来传信的人分明说的是你安排的...”
她说着掏出来个什么东西递过来。
云朵认出,那是她的发带。
难怪今早起来时就没找到,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沈誉取走的。
陈芳兰看着她脸上复杂神色,不确定道:“朵朵,你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了?”
云朵摇头:“不曾...过来前他也未提前告知我此行去往何处,等马车停了我才知道已到了外面...他...”
她方才只顾着和娘亲团聚,现在心中彻底慌起来,男人究竟知道了多少。
陈芳兰将女儿又仔细打量一番,声音轻了些道:“你和沈誉...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朵懵懵懂懂,看着娘亲摇了摇头。
陈芳兰又附在她颊边耳语了几句话。
云朵脸上登地红起来,抿着唇摇头,将嫁过去后和沈誉相处的点滴都告诉了娘亲。
陈芳兰眼中一片惊讶,“真的没有?”
她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见过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数,那些公子哥也有不少愿意宠着姑娘的,却没听说过沈誉这样的。
“只拉过我的手...”
云朵想到前天晚上那个怀抱,却没脸说出来。忙又说道:“我觉得...他和外面的人说那些传闻一点也不一样,就好像...好像是故意让人那样以为的...”
陈芳兰不太懂她说的,眼下只关心女儿的处境,急忙拉着人站起来,“朵朵,咱们快逃罢!”
云朵不明所以,被拽得被迫起身。
“逃?”
陈芳兰急忙解释道:“他既然安排你我在此见面,定是已查明了你非云宥才的嫡女,若是以此事找到云府清算,哪里还能有你我活命的机会。不如趁现在逃了罢!”
“娘...”云朵被拉着一路到了门口,“娘...我们能往哪处逃去...”
陈芳兰却听不进去,兀自拉着女儿往外走。
“娘,你别急...你先听我说。”云朵手上使了些力气将娘亲拉住,“若是沈誉存了那样的心思,此刻我们早已被押在宣明殿里了,何须多此一举呢?”
她先前也想不通,眼下被陈芳兰这么一激,立时就通顺了。
进来前男人说过的话她还记得。而且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沈誉的为人也知晓了几分。
沈誉不是那样的人,若他真要清算,何必又带自己过来。
“就算我们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何况沈誉此刻就在外面。
陈芳兰还是不肯放弃,却也停下了脚步,“那...那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和他回去?”
云朵默默低着头。
“朵朵...”陈芳兰最了解女儿,看着她脸颊的粉色,眸中一片惊讶,“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沈誉他不是传闻的那样...”
云朵脸上更红了,连说话也不自觉地偏向男人。
陈芳兰用力握紧她的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就和我当年一个样...沈誉是什么人,他即便眼下对你有几分兴趣,谁知过了几个月后会不会再见着新的美人,届时你该如何自处?他是如何的尊贵体面,今后想娶几个姨娘就娶几个,你又该如何同别人分享...”
云朵眼睛却因娘亲几个简单的词亮起来,“娘是说他对我有几分兴趣?”
“你...”陈芳兰眉头紧锁,“你就只听见娘说这个?”
云朵咬着唇,羞赧地低着头小声道:“娘亲不必多虑,沈誉他已经有了心上月光,想必等不久就要和那小姐结为眷侣。女儿只是在心中偷偷喜欢他罢了,并未对他抱有期许...”
“既如此,你更不该任这情愫妄自生长,早早断了念想以后也不必徒增心伤。”陈芳兰心里一疼,“你也想像娘这样痛苦地过一辈子么?”
“可是...”
云朵有些为难。
陈芳兰语气重了些,“这些年你也看到娘过得如何悲凉,我为了你爹不顾家里反对和他私奔,直到生下了你才知道他早已娶了妻,若不是为了你,我早就不在这世上了。你虽不至于同我一样流落在外无依无靠,可你呆在王宫里,以后难免看见他与发妻出双入对,到那时你心中所受之痛只怕比我更甚!”
这通话说得云朵眼中泪水簌簌地落,“我...我不会的...”
沈誉说过等以后会将她送走,那时他和裴小姐要如何甜蜜恩爱她也看不见。
看见她哭,陈芳兰也跟着又红了眼眶,“傻朵朵,你现在陷得还不深,回头还来得及。”
颤抖的眸子闭上,将透明的泪线剪断,云朵痛苦地摇头。
已经来不及了。
从她第一次遇见沈誉的时候,她就喜欢了。
·
云朵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娘亲那里离开的,只是娘亲脸上失望的神情一直盘踞在脑海里。或许她的确该听陈芳兰的话,就此掐断对沈誉的心思,也不至于将来狼狈离去。
可当男人出现在眼前时,那些犹豫不决的念想瞬间便烟消云散,一颗徘徊不定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方向。
沈誉仍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正如她离开前一样。
夜风吹落的树叶落在他肩膀,随着他转头的动作滑落在地,就像某棵摇摇欲坠的心无声地摔进深渊。
云朵停在马车前,手指绞在一起,眼睛鼻子嘴唇全都红红的,一看就是狠狠哭过的模样。
她几度张口,终究是没说出来什么辩解的话。
事到如今,她的底细查清只怕沈誉早就查清了。
男人缓缓走近,眼前的人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想到到什么,又生生止住脚步,可身子还是难以自抑地轻轻颤抖着。
分明是怕极了。
沈誉停在原地不再靠近,沉默地站了会儿,才开口道:“先回去罢。”
明明是孟夏之夜,他低沉的嗓音竟犹如一把冰刃,简短的几个字就冻得云朵如堕冰窟。
她艰难地吸了口气,才转身回到马车上。
沈誉并未跟着上车,而是转身朝车夫伸出手,接过赶马的鞭子,独自坐在外面将车驾走。
马车行了许久,一直到晨曦将至时,马车才终于停在菡萏居外。看着熟悉的景色,云朵一颗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来。
至少,沈誉没打算将她放置在王宫以外的地方。
莲香并未因主子不在就偷懒,正在院中打扫,听见动静好奇地探出脑袋,忽然瞧见二人身影,先是愣了愣便飞快跑过来。
“二爷?姨娘?你们怎回来了?不是才刚走没两天?”
沈誉从马车上跃下来,将手中鞭子随手一扔就往屋子里边走边说:“去烧热水来,多备些。”
莲香接住他扔来的鞭子,将男人上下打量一番,“二爷要沐浴?”
男人脚下没停,“是你家姨娘。”
“姨...”莲香这才注意到跟在后面的云朵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由得大惊,“姨娘身上这是怎么弄的?”
云朵被拦在屋门口,只能任莲香将自己前后都仔细检查。
如今身份被戳破,她对上这个丫鬟也再不复以前那般泰然,头低着抬不起来,身子随着呼吸微微发颤。
“姨娘这是..”莲香心中骇然,不由得小声问:“二爷欺负你了?”
怎么才出去两天,那娇滴滴的美人就一副受尽欺凌的可怜模样。
清晨的空气有些凉,云朵才刚摇了摇头,就止不住打了个冷颤,抖着声音道:“我...我有事和二爷单独说,劳烦姑娘暂且不要进屋...”
莲香一头雾水,往屋里望了望,又看看面前的人脸上未干的泪痕,终究也只能听话地退下。
天边已能看到明亮的日光,云朵回头看向外边大片的荷叶,清晨连风也没有,大片荷叶和花朵安静地融在一处,静谧得犹如一幅美好画卷。
她在原地停了会儿,将那景色印在心底才抬起脚步走进屋。
沈誉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头发也散落下来,还未来得及束起。瞥见她进来,手上动作加快,着急出门的样子。
云朵沉默地转身,把门关起来闩上。
听见动静,男人绑腰带的动作顿了顿,又迅速地随便束成一个结。
抬眸看着她走近,停在面前,突然跪下来。
沈誉脸上是鲜少流露出的惊讶神色,很快便敛起消散,垂眸看着跪在面前的人沉声道:“这是做什么?”
“我...”
云朵甫一开口,泪珠却先落下来。慌忙用手抹去,才哽声道:“民女骗了二爷,请二爷定罪...”
她头顶发丝已经乱了,想来是靠在马车睡觉所致,松松垮垮地耷在一侧,上面连朵装饰的簪花也没有,唯一红色的发带昨天还被自己拿走,朴素得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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