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誉目光落在她的发旋上,淡淡开口:“你有何事骗我?”
云朵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才刚止住的泪又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迅速将整张脸颊都沾湿。
她哭得可怜,单薄的身子也跟着战栗,一双纤密睫羽更是抖个不停。
半晌,才勉强哽咽着说:“我...民女并非云府的小姐...二爷本来要娶的,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即便男人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世,可由自己亲口说出,仍让她难堪得抬不起头。
“你姐姐?”沈誉尾音轻挑,仿佛从未听说过一般,“那怎么会是你嫁过来?”
“...”
云朵说不出口,云老爷的打算她大抵也能猜到,遑论沈誉这样聪明的人。
一只手却忽然伸了过来。
紧接着,又有柔软的发丝落在脸颊处。
沈誉俯下身,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换了个问题问道:“那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云朵屏住呼吸,颤颤巍巍地点头。
事到如今,她已做好了准备接受任何处置。
男人喉结滚了滚,不怒反笑,“地上太硬,先起来说话。”
他眸中盈着浅浅的光,瞳孔黝黑,倒映着一张哭花的脸。
云朵脸颊通红,睫毛被泪水沾湿成一簇一簇,轻轻一眨就又落下滚烫的泪。
沈誉不等她作答,手就移到她胳膊处,将人连拖带拉地扶起来。随后自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将桌上的水壶拿过来。
是空的,又放回去。
他斟酌了会儿,才再度开口:“你说云小姐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可我听说云大人未曾纳过妾。”
云朵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嗫嚅道:“我娘并未进云府,直到今年...”
沈誉替她说完,“直到今年你爹冒然向父王提了亲事,却没想到父王竟是将他的嫡女许给了我。为了不让唯一的嫡女屈嫁给我做偏房才想到了你,这才将你们母女接回身边。”
云朵无话可说,只能点头。
男人看着她惨白的一张脸,眉间微微收紧,声音也软了几分,“过来,坐下说。”
云朵犹豫了会儿,才一点点挪动步子到旁边的凳子上坐着。
沈誉无奈地苦笑了下,道:“王后娘娘并非我生母,这你可知晓?”
云朵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这个,也不敢多问,只是轻轻点头。
“我亲娘是孟夫人,生我时便难产去了。”男人一只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看着她,“我和你一样,也是庶出,你配我,岂不正合适?”
“我怎么能和二爷相提并论...”
云朵羞愧地低着头,沈誉何其尊贵,怎么能和她这样的外室之女作比较。
“对我而言并无不同。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因此而治你的罪。不过...”沈誉眉头舒展,“这件事非同小可,除了你我,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往后你还是云府的大小姐,昨夜你也未曾见过别人。”
云朵几乎不相信他说了什么,“...二爷不、不治我的罪?”
终于得见那双潋滟的双眸,男人眼底升起薄薄暖意,反问她:“我又不是官,如何治你的罪?”
“可是我...”云朵怔怔地抬眸,“我骗了二爷...”
“说的也是,我还未曾被人这样耍过...”
沈誉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一双漆黑的眼珠转了转。
云朵一颗心又提起来,僵着等着他的处刑。
没过多久,沈誉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倒是有一事,我知你不太情愿给我做小,但有外人在时,好歹你也装装样子,别让母后总说我好像强迫了你似的...”
他话题转得太快,云朵脑中还未梳理完全,支支吾吾道:“知...知道了。”
男人嘴角轻轻勾了勾,“既然知道,就先做个样子给我看看。”
“做...”云朵不太明白,“做什么样子...?”
“很简单,旁的姨娘是如何对待夫君的,你一定见过,照样对我就是...”
头回从自己嘴里说出夫君二字,沈誉一时觉得有些陌生的新鲜,连尾音也轻飘飘的,“你在我面前总冷冰冰的,这样,你先笑一笑...”
面前的人却没笑,一张脸迅速涨得通红,局促不安地又低下了头。又像是真的想按他说的做,紧抿的嘴角勉强动了动,想努力的笑,却只是僵硬地弯出个别扭弧度。
她羞赧的姿态看得沈誉轻笑出声,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面前的风景。
云朵试了许久,却仍是挤不出个像样的笑容,不多时脸上不但没露出笑容,反倒是被自责的惭愧占据。
沈誉瞥见她眼中为难,便不强求,“也不急于这一时。”
两人一时也不再说话,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云朵定在一边,一点点艰难平复着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
沈誉说她总冷冰冰的,是那样吗?
可她每回看见沈誉时是分明是开心的,却怎么连个笑容也吝啬了。
她忍不住悄悄看了眼旁边的人。
男人垂着眸子,手中拈着个空杯子把玩。
过了好一会儿,沈誉突然将那只白瓷茶杯扣在桌上,“所以你那时才会常常出现在湖对岸,假借营生之名观察我?”
心朵胸口猛地一跳,连呼吸也暂停。
原来男人什么都知道,也知道她那时每天都在偷看他。
她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和沈誉的视线接在一起。
男人目光渐渐冷下来,移到一边,唇角却多了抹笑,“我在外的名声的确不太好,谈及婚事,一般的名家之女宁可吊死也不肯从,也不怪你...”
云朵被他那抹笑刺得眼眶发酸,嘟囔着解释,“我...我不是...”
她那时并不知道他就是沈誉,每日在湖边摆摊也只是为了多看他一眼。
沈誉挑了挑眉,像是在等着她的下文。
云朵却说不下去。
若她说出来,不就是要承认了自己对他的心意...
男人脸上笑意更深,但未及眼底分毫,摆摆手道:“算了...”
他又沉默下来,像是在忍耐什么着什么似地坐了一会儿,终是失去耐心,忽然起身。神情冷漠得如同换了个人,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25章
云朵跟着追出去,可她回来路上颠簸太久,步子实在太过虚浮,险些就绊倒在门槛边,堪堪扶住门框才没栽到地上。
沈誉的身影只略微顿了下,并未因此而停留,很快就消失在小路尽头。
莲香听见动静隔着老远望过来,看见她撑在门边,脸色惨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忙跑过来将人搀住,“姨娘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云朵还盯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却只能看到大片碧绿的荷叶,刺眼的日光落在上面,直到视野渐渐模糊才终于收回目光。
“姨娘...”莲香在身边关切地又唤了两声,“您是不是和二爷吵架了?”
看这幅肝肠寸断的模样,和方才沈誉离去时急切的步子,想必还闹得不小。
云朵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她一双眼睛肿得核桃大,脸上也没一点血色。
莲香看着实在不忍心,抬手去帮她拭掉还未干的泪痕,却惊得抖了下。
不碰不知道,姨娘身上这么烫。
“姨娘你发烧了!”
莲香大惊,将她扶着往屋里走,“快先歇下来,奴婢这就去请大夫过来。”
云朵把人拉住,“我...”
她气若游丝,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可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还没坐回榻上,只觉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莲香吓得腿软,好在还是将人扶到矮榻上,抱了棉被过来盖上,又找了水过来喂了些才匆匆忙忙地去请大夫。
大夫却不在,一问竟是在沈誉那里。
莲香又辗转跑到沈誉的寝殿里,果然看见大夫在给他换药。
沈誉的手背上竟是受了伤,伤口只做过简单的处理,已经发黑,看起来有些时候了。
“二爷怎么会受伤?”莲香看得惊心动魄,不由得又担心起菡萏居里昏睡的人,“那姨娘她...”
沈誉眉头轻轻皱起来,“你不好好服侍姨娘,怎么过来了?”
莲香看着大夫往他手上缠起一层层的纱布,料想也不算严重,也没再多问,说起正事来。“奴婢正是为了姨娘才来的,姨娘方才昏过去了!”
男人侧身取茶的手僵住,目光落回到莲香身上,“她怎么了?”
“奴婢不知...”莲香摇头,“姨娘身上烫得吓人,像是高烧所致,奴婢这才急匆匆地过来请大夫。”
沈誉似乎还想问什么,却没开口,只是放下茶碗,将受伤的手收回,偏了偏头示意大夫,“你先去菡萏居。”
大夫忙收起东西就退了。
沈誉坐在桌边,自己熟练地将手上纱布缠好,又取了布条过来绑。才绕两圈,动作却停了下来。
有丫鬟上前要帮忙,却被他支开。
屋子里再没别人,沈誉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没多久,,才跟着大夫出去的莲香又折返回来,轻声道:“二爷...”
男人思维被唤回,“你怎么又回来了?”
莲香回道:“姨娘那里奴婢早请了小兰帮忙照看,二爷不必担忧。奴婢回来只是想问问二爷...是不是和姨娘吵架了?怎么才出去了两天,回来就一个伤了,一个病了...”
沈誉低着头没说话。
只是手上动作却生疏了些。
莲香上前接过他的手上布条,细致地边绑边说:“二爷走后姨娘靠在门边望了好久,任奴婢劝了半天也恍若未闻,只默默垂泪,看着好生可怜...”
男人仍没什么反应,莲香目光一转,瞧见他收紧的手指,又继续道:“奴婢看二爷也不像是对姨娘无意的,既是有心,平日里好歹也多体贴一些...像上回,您半个月都不见人影,不来也不说一声,姨娘只能每日痴痴等着,想必就是那时才牵挂成疾。”
“牵挂?”沈誉轻轻将这两个字念出口。
只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莲香看见他嘴角冷笑,暗叹一声,接着说:“二爷在外恣意惯了的,自然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有什么话心平气和地说出来便是,您不知道您冷着脸时忒吓人?姨娘生性柔软,又禁得住您说几句重话?”
“退下。”
男人抽回手,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莲香也不敢再多说别的,何况这人何其聪明,哪用得着她提点,便没再多留就回了。
椅子够大,沈誉干脆躺了下来,睁开眼空洞地望着头顶。
他的确生了气,这气来得却毫无道理。即便是寻常人家娶妻纳妾,也得先调查一番身家门楣,何况他这样的混世魔王。那人是惧是恶,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只是...
手臂不小心碰到扶手,沈誉疼得直抽气,换了个姿势侧躺着,放任思绪零乱。
犹记得初次和那人说话时,她脸上垂下的清泪。
她的心上人会是什么人呢?
能让她倾心的,想必得是这世间少有的俊杰才子罢。
若是没有他,或许...
想到此处,沈誉重重地晃了晃头,将那些混沌的思绪清出脑外。
有近卫急步进来,手上拿着封信,又附耳说了几句。
沈誉脸色一僵,再无心想其他,拆开信,确认和近卫说的一致。
他腾地站起来,“带我去见王兄。”
近卫忙道:“世子已被召至宣明殿,二爷只怕来不及...”
男人脚步顿住,“父王也同意了?”
近卫没回,但表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沈誉手指攥紧,将信纸揉成一团,抬脚就往外走。
才走出门口又停下来,犹豫了下才唤过一边的丫鬟道:“你去一趟菡萏居,就说我、我有公务在身,得出门一趟,少不得大半个月才能回来。”
·
云朵足足昏睡了两天才转醒。
睁开眼眸中一片茫然,一时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发了好一会儿呆,思绪慢慢归拢,云朵动了动唇,喉咙还有些疼。
“姨娘别急着说话...”莲香脸上是欣喜的神色,把人轻轻扶起来靠在床头才端过来水一点点喂给她。
一碗水喝完,云朵才勉强能说出话,“我睡了多久?”
“已经两天了。”莲香用帕子擦掉她嘴角的水渍,“姨娘饿不饿?大夫说您得吃些清淡的,奴婢给您煨了粥。”
说到吃的,云朵的肚子倒真觉得有些饿,只好点点头。等着莲香去拿粥的间隙,又将屋子里环视一遍,全是她的东西,看不出一点其他人的痕迹。
又用鼻子嗅了嗅,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的原因,也没有闻到夹杂着琥珀香的甘松味道。
她眼睛又有些发酸,急忙别过脸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算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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