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必提元璧这个元家未来的明珠。
就像元仪华所说那样,谢冰柔配个元斐倒也足够,她也不会嫌弃。可关于元璧的婚事,那便没那般容易。
元家显然也是为元璧筹谋好了的,田淑真便是最合适人选。
田阙是郎中令,又是列侯的旧臣,元璧将其女纳为妻房,那自然是对元璧有着莫大的助力。元后显然也为元璧铺好路,更要令元家势力根深蒂固。
可这样的布局,元后竟能不要。
宫里没什么秘密,那些传言自然会传入皇后的耳中。
可元后对自己非但没有什么训斥和告诫,反倒人前十分恩宠,还赐了自己贡物。
她谢冰柔又何德何能?
田淑真的失落与愤懑也让谢冰柔看在眼里,对方到底是年轻女娘,纵然竭力容色平和,可眼角眉梢也禁不住有几分怨怼之意。
可能田淑真也是想不通,为何这件明摆着的婚事会变成了这样。
而元后为了安抚田淑真,还让其协助昭华公主开府,无非是为了替她攒攒资历,这也是对田淑真的一种补偿。
可惜田淑真并未知晓自己幸运,心里还很是委屈。
谢冰柔想,倘若揭破此事,那便是与皇后为敌了。
也许元后也已经不喜欢元璧,绝了这门亲事也是放弃扶持元璧,谁都不会喜欢那些血腥腌臜事。可无论如何,元后也绝不愿意这些事情被扯出来,损及元家的名声。
而且念及亲情,元璧以后可能没什么前程,但总不至于会死。
这位元家嫡子,是不需要为自己那些血腥杀戮付出任何的代价。
这样可以吗?
谢冰柔的心里面也忍不住这般问自己。
其实元璧倒是跟她没仇,至少阿韶并不是元璧杀的。她只是个寻常女娘,也许不应该去承担这样的责任。
元后的权势是自己难以想象的。
而毁去元家名声,便是得罪整个元家。
更何况宫中的水深得很,太子与皇后大约是有些不和。天家的权力跟前本便是感情淡薄,这母子之间虽不至于到你死我活地步,却总有些相争之意。
否则萧芳枝这个内定的太子良娣又为什么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谢冰柔人在宫中,也听了许多小道消息。譬如太子想要替卫玄谋宫中的右署郎职位,想要在天子近阙安插自己人。可太子属意者是卫玄,皇后属意之人却是元璧。
与其提升自己,不如诋毁对手,更何况元璧自己又这么作死。
谢冰柔微微发怔,她抬头望向了卫玄。
她想,这个冷酷的卫侯愿不愿意自己出面指证元璧呢?
谢冰柔手心竟出了一层汗水,心尖儿微微发颤。
她甚至忍不住想问,如若自己道出真情,卫玄会不会护住自己,不使自己受到半分伤害?
□□到了唇边,又让谢冰柔生生的咽下去。
她不应该问这样幼稚的话。
更何况卫玄纵然说了一声是,难道自己就能毫不保留相信,然后将自己性命乃至于未来寄托给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男子?
棋还是要她自己下的,任何选择的责任也是由着自己负责。
将人生随意放在别人身上,与其说是相信对方,不如说是将责任从自己身上轻轻摘了去。
谢冰柔心里转过许多念头,她一句话也没有,却怔怔瞧着卫玄的脸发呆。
卫玄也不着恼。
这位年轻的卫侯竟对谢冰柔十分有耐心。
卫玄缓缓问道:“五娘子,不知你如今心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
天色已渐渐晚了,卫玄房中也掌了灯。灯光轻轻的印在了卫玄面颊上,使他宛如一轮妖月浮起在灯晕里,好看又令人心悸。
不知怎的,谢冰柔又想起了那个梦。
那个梦里的卫玄已经开始凄艳凋零,唯一双眼睛宛如妖月,冷酷得不带任何感情。
可如今卫玄一双眼虽是沉静,却终究还是有着几分温度的。
谢冰柔忽而想问,那太子又怎么想?让自己未来的良娣跟自己说那些话,是希望自己落元后的面子?
谢冰柔有许多言语想要问一问,可是又知晓自己一旦问出口,便没有了回绝的余地。
有些话本不能说得太透。
如果卫玄明确抛出了橄榄枝,让自己投诚太子,而自己又明确拒绝,那便是结下不是。
话不说透,许多事情便有选择的余地。
这时卫玄轻轻侧过头,却望向了窗外,然后说道:“你瞧檐下那盏灯,刚刚点亮不久,可风一吹,却是歇了。五娘子,不知可否能劳你去点一点。”
谢冰柔微微有些错愕,卫玄询问口气很温和,也有拒绝回旋的余地。
不过谢冰柔怔了怔,还是点点头,接着便轻轻起身。
她轻轻推开门扇,微凉晚风吹拂在她面颊之上,晚霞已散,天上已起了月。
天还没有黑透,宫里面也陆续开始掌灯,使这宫阙恍惚似梦。
辟室檐下确实有一盏灯熄了,谢冰柔取出了火折子,轻轻踮起了足尖,点亮了这盏灯。
灯火微微,映照在少女细嫩的脸颊上,照出她目光若水,朱唇盈盈。
卫玄跪坐于几前,侧着头,很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瞧得很仔细,也许因为这一幕很美,就像是一幅画。
谢冰柔瞧着面前的灯火,她想这世间确实有很多复杂的事情,宫里面的事情也是勾心斗角,各怀心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动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过,也许她自己只想点燃一盏小小的灯。
这一刻,她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定,她想要搏一搏。
人生五十载,如梦幻泡影,只不过在弹指一瞬间。
谢冰柔认真的看着灯火。
她就像是一只小小蝴蝶,美丽而逐光。
这时卫玄已起了身,行至谢冰柔身后。
灯火映衬之下,卫玄除了面颊微微白了一些,竟如神仙中人。
他缓缓说道:“我看过谢娘子的验尸卷宗,发觉几处疑点,薛留良是凶手之事大有疑点。”
谢冰柔飞快垂下头去,收敛眼里的光芒。
她眼观鼻,鼻观心,显得十分柔顺。
自己确实是在验尸卷宗之中留下伏笔的,不过未曾想卫玄居然也发现到。
年轻的卫侯自然也是天纵之资,聪慧无比。谢冰柔设下的这个小陷阱无需刻意解释,就能被卫玄发现。
卫玄不但发现,还早已经安排好:“所以我已让梧侯入宫,陈情此事,还薛留良一个清白。那些验尸格目既是你所写,你也随我前去,解释一二。”
谢冰柔又轻轻应了一声是。
她回答得并没有什么迟疑,更无犹豫。因为她点亮灯时,已经做了决定。
随卫玄行事之人,似乎总是心甘情愿,并没有什么不甘不愿。
她耳边听到卫玄说道:“这桩案子既然是谢济怀查出,那今日自然应当召唤这位谢氏子弟入宫,任他为自己辩驳,否则恐怕他心有不服,又恐被人说行事不公。”
谢冰柔蓦然抬起头来。
她知晓卫玄顺道送了自己一个小礼物。
对于愿意跟随卫玄的人,卫玄从来不吝啬赐下恩泽。
聪明的人总是能轻易看透别人内心,知晓别人内心的期许。
谢冰柔又清声说了声是。
卫玄仿佛总能使人全力以赴的。
谢济怀并不是第一次入宫,可这一次他内心却生出了一种忐忑。这段日子人在云端上日子使之飘飘然。可自从听到谢冰柔的那么一番话,他内心便泛起了难言的不安了。
那女娘那般言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冰柔看着虽然怯弱,可是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本事,令人为之心悸。
等踏入殿中,谢济怀便窥见了梧侯。
自打薛留良出事,薛重光一直便是闭门不出。如今他终于现身,却是面沉若水,通身散发缕缕寒意。
谢济怀让薛留良入罪,本来脑内还有些不畏权贵的戏码,觉得还可借薛府反应造造自己是声势。而今谢济怀心头一寒,竟不敢多看薛留良,只匆匆向前行礼,见过胤帝与元后。
胤帝面颊上似有些倦色,元后倒是温婉如初,精神头也好。
她挥手让谢济怀起身,又让人给梧侯赐坐。
薛留良虽然入狱,可薛重光在圣前的恩宠却也是未见少。
谢济怀瞧着眼前这一幕,不觉心尖儿微微发冷,隐隐有些不安。
这时一道婀娜的身影急匆匆的掠来,赫然正是昭华公主。
她跑得呼吸微促,稍稍平复气息之后,方才说道:“母后,这桩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昭华也是想要听一听。”
元后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眉头。每逢遇到卫玄之事,自己这个女儿似乎特别的热切,只是她自己不觉得。可看破不说破,元后也是不好提点这件事。
面对女儿的到来,元后也只是温婉一笑,让昭华公主坐在一侧。
昭华公主艳色无双,谢济怀偷偷看了一眼,亦是飞快的垂下头来。
谢济怀也不敢不看,可心里却是不由得浮起了几缕酸意。
公主如此仙人之姿,眼里可没这些蝼蚁。
若放在往常,谢济怀哪里敢有这样埋怨,可如今他的心确实大了些。
谢济怀内心胡思乱想之际,耳边却听着哈的一声冷笑,那笑声很轻,旁人也听不见,可谢济怀却是听到了。
谢济怀侧头一望,居然便看到了章爵。
今日章爵被招入宫,也不知谁的旨意。但谢济怀知晓章爵口舌十分厉害,言语也尖酸,故而也是不敢如何说话。
灯火微映,章爵那一张面孔似有艳火微吐,竟似十分锋锐。
昭华公主也忍不住微微疑窦,心忖为何章爵竟在此处?
不过她此刻对章爵并不上心,只忍不住向殿门口张望。
于昭华公主而言,她想见的始终便是卫玄。
她耳边还听到薛重光向父皇母后陈情,说小卫侯查出些线索,证明这桩案子和薛留良无关,还盼朝廷谨慎处置。
而父皇也温声安抚,说此桩案子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能冤枉了好人。
昭华公主蓦然出了一身冷汗。
她知母后一直在笼络梧侯府,难道已有放过之意?
这桩案子京城里虽然闹得沸沸扬扬,可卫玄善于施展手段,拿捏那些个民心有何难?
这样狐疑不定时,昭华公主便看到了卫玄。
卫玄身边还有一人,其人秀美可人,正是那位谢五娘子。
谢冰柔已和元璧许过情意,卫玄应当是知晓的,可小卫侯显然也是没有丝毫的顾忌。
昭华公主怔了怔,她这样瞧着时,蓦然心口浮起了一层失望。
不错,她是不希望卫玄被谢济怀比下去,可是她没想到卫玄是这么一个输不起的人。
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难道便要使这些下作手段?
一瞬间昭华公主心尖儿也浮起了一缕失望。
卫玄便开始说道:“臣翻看过卷宗,亦见过谢五娘子所书的验尸格目。五娘子,据你所言,凶手无论是割破死者咽喉,还是施展擒拿手段,皆是使的是右手,可是如此?”
人右手总是比左手灵活,惯常做一些更为复杂艰难的事情。
那凶手也不例外,杀人是使右手的人。
谢冰柔清声说道:“正是如此!臣女翻看过尸首,尸体上切创是由由左向右,伤痕由浅至深。这般的切痕,正是凶手惯用右手所造成,否则极为不变。尤其其中一名死者崔芷,她生前与凶徒搏斗过,凶徒也是善于右手杀人,所以面对面造成崔芷左侧骨折。”
这许多故事里,凶手偏偏是个左撇子,不过这桩案子里,凶手偏偏随大流惯用右手。
不过如今凶嫌薛留良倒是个右手不能使力之人。
薛重光已沉沉说道:“吾儿右手已废,已不能使重力。”
谢济怀目光蓦然一颤!
他虽知自己无礼,却也忍不住大声说道:“绝无此等可能!梧侯如要脱罪,不必杜撰这样言语,杀了济怀就是!”
但谢济怀也并非真的想死,他飞快说道:“梧侯府何等风光,一个小小的谢氏,何足与之抗衡?只不过这天下之口,不知如何能堵得上?陛下治下,是朗朗清明,难道就没有公道二字可言?”
谢冰柔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心忖谢济怀倒是满口都是大道理。
她这个便宜侄儿心存大志,说话总是上纲上线。
可能现在谢济怀还当真觉得委屈,觉得梧侯在杜撰,设法寻个由头替薛留良脱罪。
但谢济怀偏生错了,薛留良确实右手不能使力。
但此刻昭华公主心里想法却是跟谢济怀差不多,她慢慢的珉紧了唇瓣,眼底流转了一缕失望。
昭华公主跟薛留良不算熟悉,可是毕竟见过薛留良。之前梧侯府做寿,昭华公主也是去了的。
一个人吃茶、夹菜,都会用自己惯用的那只手,薛留良用的乃是右手。
她想到卫玄当初替太子开脱,何尝不是这样一种手段。
她觉得自己渐渐将卫玄看清了,男人看清楚了也不过如此,仿佛总是有些功利和龌龊。
谢济怀更似声嘶力竭:“梧侯之子一直善用右手,众人皆是见过的,何时又是左撇子?”
薛重光面沉若水,倒是并没有什么怒色,只缓缓说道:“老夫什么时候说良儿是左撇子?老夫只是说他右手已废,使不得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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