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一刀抬眼看见楚留香将手腕并拢伸到她的面前,等她像捆住胡铁花的手腕一样将他绑住。
狗一刀却失了眼神里次次叫嚷“送人坐牢”的神采,不确定的点点头,随即又失落的摇摇头。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的反应,心中高兴,他知道,狗一刀为他生出了从前没有的情绪,笑着摸了摸狗一刀的脑袋,“别忧心。过去偷走的东西与钱财我会如数奉还。”
不待狗一刀回应,楚留香循循善诱,“你方才得知我是小偷后,心中怎么想?”
狗一刀仔细思量,“有些难过,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是个好人。”
“若我去坐牢,你可会心中难过?”
狗一刀犹豫的点点头。
“你在将胡铁花、史天王、余凡带去官府时,心中有过这般的不高兴吗?”
狗一刀坚定的摇头。
楚留香笑的越发温柔,摸了摸狗一刀的脑袋,“人都会有私心,即便一刀也会如此。因此花大人在处理这件事时,难免也会有私心。”
狗一刀不解,“可他是大人,大人怎么可以有私心?”
楚留香温和回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刀的坚持会因为我有所动摇,花大人也会因为他的原因,做不到像连本戏里的官大人那般铁面无情。”
狗一刀气自己,也气花无间,“那他是因为什么缘故?”
楚留香眼看着狗一刀气鼓鼓的模样,有些好笑,捏了捏她因生气不自觉撅起的嘴唇,“一刀幼时被张大成带着其他小朋友孤立的时候,心中难过吗?”
狗一刀嘴硬,“不难过!”
狗一刀眼中一闪而过的忧伤并没有躲过楚留香的眼睛,楚留香也并不戳破,“那一刀那时候想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吗?”
狗一刀老实的点头。
“花大人若是非要做个铁面无情的大人,其他的官员便会一起排挤他。”
狗一刀皱眉,沉思许久。楚留香也并不催促,只细细的看着狗一刀垂着的眉眼。
“但是他不能因为怕被排挤就不做一个好官。花无间分明知道大江帮和县令合谋,却并不追查,所有官员只轻轻处罚。这样不对!就像即便我会不舍得你坐牢,但还是会送你去。”
楚留香听到这话,立马双手投降,“我即刻写信,所有钱财三日内如数归还。”
狗一刀担忧,“那你是不是会变得很穷?”
楚留香手在腰间一摸,扇子在指间转动,“自然。”
扇子绕着这屋子一指,“这院子。”
又点了点自己的身上,“这衣裳。往后都没了。”
狗一刀义气的拍拍楚留香的肩,“别怕,我赚钱养你。”
楚留香失笑,“哦?不知一刀打算如何养我?”
狗一刀略一思索,“往后若有人需要帮忙,我都收费一两。我们赁个小些的院子,一个月不过三吊钱,吃穿用度要亏待你一些,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赚钱的!”
楚留香来了兴致,故意叹了口气,“我平日里离不得酒。”
狗一刀安慰道,“虽然喝不起琼浆阁,不过我可以每日去为你打二两散白。”
楚留香故作怜惜,“辛苦一刀了。”
狗一刀看着楚留香的满满信任,一时间胸中豪气万千,“养你不辛苦!”
楚留香笑着摸了摸狗一刀头,语气愈发温柔,“那便多谢了。”
想起狗一刀所说昨夜在狱中度过,今日又在衙门一阵折腾,心中不免心疼,“吃过饭吗?”
狗一刀这才想起肚子饿,“还没。”
楚留香叹了口气,进厨房端来几盘一直热在锅里的菜,“这两日累了,吃完饭快去睡吧。”
看着狗一刀狼吞虎咽的吃完回屋,楚留香才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张信笺,信笺上悠悠的香气透露出主人的身份。
无人不晓,这便是楚留香留名江湖的纸贴。
手腕轻动,挥洒出篇。
所有盗来的贼赃都由红袖处理,如今归还自然也只能由红袖相助。
楚留香将信笺封好,走至窗边,将信笺举起。哨声响起的刹那,一只信天翁俯冲而下,衔起楚留香手中信笺再昂首飞离。
狗一刀躺在床上,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事,觉得自己似乎有所感悟,想要理清,却又发现其中仍旧布满迷雾。狗一刀没忍住敲敲自己的脑袋,侧身抱住枕边的刀,心中郁郁。
从前,刀可以帮她解决大半的问题,若遇到刀也解决不了的,她便听从好心人的说法,相信官府可以解决。
可如今,似乎这些道理行得通,又行不通。
她的刀似乎比官府更厉害,但她的刀却不能帮她辨别真正的是非。
狗一刀此刻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恩人要她明白愤怒的原因才能出刀了。她便是烂命堆里挣出来的一条活路,为了活下来便是吃泔水也常有。
这样的活法仍旧没选择去死,只因她生在市井底层,是最明白生命贵重的人,狗一刀是决计承受不了自己刀下负上一条命的。狗一刀想着,她很幸运,至少她相信了官府。
因而她可以将这些性命交给官府裁决。
忽然,狗一刀耳尖一动,她听见门口有人虚弱的叫门,风里传来丝丝腥气。
狗一刀立刻出门,正好撞见准备开门的楚留香,二人对视一眼,一路到了院门。
楚留香准备上前开门,狗一刀却拦下,将楚留香挡在身后,径直拉开大门。
大门打开的瞬间,倒下一个浑身血迹的人,呼吸孱弱,狗一刀附身将他抱住,扒开脸上被血液凝住的头发,发现此人竟是方鲁。
方鲁嘴里喃喃,狗一刀侧耳凑近才听清,“救,救命。大江帮……救命……”
狗一刀回头看向楚留香,颦眉,“你带他进去,我去看看。”
说罢,将方鲁打横抱起,交给楚留香。
楚留香接过方鲁,见他只有进气少呼气多,凶多吉少,确实需要人紧急照料,但想到大江帮的情况,多有担忧,但只能多嘱咐一句,“行事小心。”
第29章 刀身出鞘 怒斩劣根
狗一刀唤来枣红马, 披星紧赶。
距离大江帮还有二十里路,便远远瞧见有红光直冲天际。狗一刀心感不妙, 夹紧马肚,扬起鞭子暴空响起,枣红马跨步大跃,不到片刻便到了荒地之前。
火光直冲天际,火焰带起的黑灰四处飘散。狗一刀看着远处,眉头越皱越紧。枣红马聪慧,知道情势不妙, 不再扬蹄止步,前蹄一跃, 踏进荒地之中,狗一刀牵扯缰绳示意躲避,到了大江帮,只见十一人被扒皮吊在寨门之上, 寨门一侧竟是千人京观!沙土地面被人血沁的透黑, 远处的房屋燃起的大火伴随着木梁轰然气焰熊熊。
相比寨门前的死寂,屋舍烈焰下的“噼啪”, 后山倒是人声鼎沸。
男人们的嬉笑追逐, 女人们的惊叫逃窜。
狗一刀内心从未有过现下这般平静, 她明白了自己的刀下负担不起任何一条人命, 但她至少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刀。
狗一刀迈步朝后山走去。
“咻——”
蜷缩在树上的哨兵发现了奔来的狗一刀,立刻打响哨声, 原本压在女人身上的男人们瞬间起身, 将身下的女人如抹布一般暂且扔到一边。
先前玩闹放肆, 现下却列队迅速,显然, 这并非一般的无知匪徒。
哨兵上前,朝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单膝跪下,“将军,只来了一个人。”
耶律莫哥唇角勾起一抹笑,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我倒要看看,一条丧家之犬挣命逃出去,能请来什么人物。”
狗一刀仍旧穿着一身从临安城带出的短打旧衣,内里棉布外是粗麻,头上的发团因匆忙赶路散落成丝,披在肩头,脸上因火尘染黑。
耶律莫哥看着步步向前的狗一刀,兴致盎然,“你是什么人?”
狗一刀没有出声,看了一圈排列整齐的队伍。在她进入后山时,他们便从后路收紧,将她层层包围,如同驱赶猎物的群狼,配合默契,将猎物赶进他们的包围圈。
狗一刀解开手腕上缠绕的绸带,这是楚留香先前在玉剑山庄给她束发用的那条,她没见过世面,绸带束发在她看来已是极为奢靡,因而一直捡着,舍不得乱放。
慢条斯理将四散的发丝收拢,高高的束起一尾头发。随后顺势从背后取下刀身,握在手中,看向耶律莫哥,“你是契丹人?”
耶律莫哥看了一圈自己的士兵,全都如眼前这人一样,穿着粗布短打,并无区别。
耶律莫哥觉得有趣,“你怎么知道的?”
狗一刀没有接话,反问道,“契丹人深入中原腹地,为什么?”
耶律莫哥并不因为狗一刀无视自己的问题而生气,身子前倾,低俯在马背之上,饶有兴趣的看向狗一刀,“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耶律莫哥带着狗一刀的眼神看向远处的寨门,“是想替他们报仇?”
又看向林中尽量缩起身子,减少自己存在的女人们。女人们感受到耶律莫哥的视线,一阵瑟缩,浑身颤抖。
“还是来救她们的?”
狗一刀一手握住刀身,一手握在刀柄,仍旧不接话,“你为了紫金钵?”
耶律莫哥嗤笑,“你知道紫金钵?那你定然也知道大江帮的人杀我士兵了?”
耶律莫哥笑容骤收,眉眼冷硬,“我的士兵好声好气的来买紫金钵,却被人扒皮吊挂,我身为主将,不该为此复仇?”
狗一刀一时失语,方鲁先前笃定那人是辽国探子,并且余凡似乎为了护住紫金钵更是特地请来另外两帮相助。若当真只是为了避免丐帮盗回,理应不至于此。
还未深思,耶律莫哥又道,“你倒是说说,我该不该报这个仇。”
狗一刀说不清,但她放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指了指远处的女人们,“我要带走她们。”
耶律莫哥抬手,手中反折着一根马鞭,随意点了个士兵,“带那些女人过来。”
女人们如同被赶往屠宰场的猪猡一般被驱赶过来,浑身没有任何镣铐或绳索,并非因为他们对她们的信任或是疼惜,而是因为他们断定,这些女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不用白费任何功夫。
狗一刀将姑娘们一一扫过,她们身上的青痕和下/体的鲜血让狗一刀清楚的知道,这群士兵与姑娘们方才在树林中的叫喊并非是彼此的欢愉。
这样的伤痕她见过。
狗一刀曾收了半吊钱去替一个小娘子收尸,在见到小娘子尸首之前,她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活计。
那位小娘子她认识,曾是春芳楼的头牌,每次她去收泔水若是遇上她,总会给个笑脸,时不时还会赏她块点心。只是后来小娘子过了双十年纪,没了常客,就遭老鸨发卖出去做了暗娼。
狗一刀见到小娘子时,她的身上便是如此狼狈,衣衫被撕成条状,身上青紫的痕印,从大腿根处流出的一滩血已经凝成黑色。
龟/头将半吊钱砸在小娘子身上,啐了声,“晦气!”
冲着狗一刀指了指那钱,“收了钱赶紧带着这东西滚蛋。”
后来春芳楼里新的头牌娘子和狗一刀问起过前任娘子的境遇,叹了口气说着“身不由己”的“苦命”。
狗一刀的手再次握上刀柄,“她们并未参与杀死你的士兵,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们。”
耶律莫哥挑眉,“我的士兵需要奖励。”
“所有的士兵?”
耶律莫哥扫视了一圈,笑道,“刚刚享受了女人滋润的家伙,出列。”
狗一刀看着出列的男人,一共五十三个,而姑娘只有十二位。
五十三个男人包围在女人们的身边,脸上止不住满足的笑餍,七嘴八舌朝着耶律莫哥行军礼致谢,“多谢将军!”
狗一刀按住猛烈跳动的心脏,她想起了那个躺在地上连一片白布都没有的小娘子,热血上涌。
从前她收下了半吊钱,摸着闷闷的心口不知为何。但现在,她清楚的知道,究竟因何愤怒。
“铮——”
刀身出鞘,狗一刀反向持刀,刀身与手臂平齐,刀锋向外,涌向五十三人之间。
狗一刀的动作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点点血滴从五十三人裆下流出,落在地上。
“啊!”
“啊——”
此起彼伏的呼痛乍起,五十三人全部倒地捂住身下,所有士兵紧握手中兵器,神色紧张,看向耶律莫哥,只待他一声令下。
狗一刀持刀,背身立在女人们身前。
耶律莫哥并未因此表现出愤怒,也并未因为狗一刀惊艳的刀法有任何畏惧,他翻身下马,走向那群女人,随后转身看向狗一刀,“你想带走她们?”
狗一刀点头。
耶律莫哥勾唇一笑,“那你要留下什么,与我做交换?”
狗一刀颦眉,“我留下了你们的性命,换走她们,不够吗?”
耶律莫哥并不收敛笑意,“你与大江帮是什么关系?”
狗一刀思索,“她们的帮主是我劝去自首的。”
“哦?那你岂不是还救了他一命。”
耶律莫哥嘴角的笑意更甚,眼底的兴趣愈发深沉,“你随我回上京,我放她们走。”
狗一刀摇头,“不行,我还有未尽的事情要做。”
耶律莫哥笑着看了眼这群状若羊羔的女人,与倒地捂裆的士兵,再看了眼狗一刀,“你一点也不像个中原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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