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忘却了自己当时怎的会那般感恩戴德的。而太后与她非亲非故,却如此尽心待她。
不。
她微微弯起唇角,又往太后膝上依了依。
现在太后已经是她的亲人了。
“难为娘娘费心了,一切都还适应。”锦衣玉食,她有什么不适应的。
太后嗯了声,“哀家与你说的那些话还不曾抛到脑后罢?”
“自然不曾,”白画软声道,“长安宫那位不知犯了何事,招惹得陛下下了禁足令,这正是机会。”
见她上道,太后的笑意更真切了几分,赞道,“乖孩子,近日宫里差不多也该开始做新春装了,记着去点几匹看得上眼的尺头,量量尺寸。”
“是,画儿记着了。”白画应道。
她虚扶了人一把,要她在边上坐了,又唤嬷嬷拿了桂花糕、荷花酥等来。
白画从前只见过主子们吃这样精致的点心,这会儿肚里的馋虫也闹腾起来了。虽心知这是给自己准备的,却不敢主动拿。
“怎么了,吃啊。哀家估摸着,你们这些小姑娘会欢喜吃这些呢。”
她如梦初醒,甜声谢过,这才动手抓了两块起来。
太后别过脸去,在白画看不见的地方,眸眼中泛了些许鄙夷。
.
话过几轮,直至太后说乏了,白画这才退了出来。
她自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去,而是惦记着太后口中的新衣裳,兴致冲冲去了尚衣局。
至那门前,自有宫人来迎。
不过由于宫里主子们的一批衣裳,因着费时费力,精巧非常,早嘱蜀地及江南的纺织局做去了,如今拿回来的,已是成品。轮到白画,自然没那个时力,只能将就将就。
但即使是如此,白画也是被那各色的尺头晃了眼睛。
再听宫人熟稔地介绍着,口中一连串什么素锦、云锦、妆花缎,玉锦、蜀锦、花素绫……更是脑袋晕乎乎的,仿佛在这些锦缎里闻见了什么仙宫飘来的香气。
见她大半晌也抉择不出个结果来,侍候的宫人有些不耐了,催促道,“不知怎般的尺头才入得了姑娘的眼?”
她是知晓太后新认的这义女,原是与她一样的婢子,心中难免不忿。
白画一慌,唯恐惹得这宫人不快,便随意点了近前的两匹。
而后这位宫人又取来了软尺,给她度量尺寸。
眼下的衣裳已是渐渐穿得轻薄了,宫婢的指尖抵到她的胳膊腰间,惹得她有些痒,不断缩手缩脚的。
“烦请姑娘莫要乱动。”宫人拿开软尺,蹙眉掀起眼皮。
白画抿了抿唇,连声道歉。
正这会儿,边上有几位宫人,一列端着承盘往出走,承盘上俱是或清丽,或华美的裙衫。
其中有一件纹饰色泽,虽是叠在一处,辨不清款式,却已然美若云霞,光丽灿烂。只一瞥,她便移不开眼了。
她脱口道,“等等。”
几名宫人立住,为首的回过身来,“姑娘有何吩咐?”
见她态度恭谦,白画胆子大了些,指着那件裙衫道,“这些是要拿去哪个宫里的?”
“自然是长安宫的,”那宫人回,“陛下就欢喜看娘娘穿艳丽的,因此这样花色的送去也多。”
她不住地拿眼觑着,欢喜得紧,又开不了这个口。宫人见她没有旁的要问,欠了欠身,打算离去。
跟着白画的婢子看不过去了,“诶站住。”
几个宫人果真回过身来。
“我们姑娘欢喜这套,不若就留下来罢,”她将那件裙衫拎起一角,“槿妃娘娘那么多衣裳,想来也不会吝啬这么一件的。”她们姑娘不好意思说,她可开得了这个口。
宫人一惊,往后退了几步。承盘上的衣裳本好生叠着的,这会儿已是被拆散了去。
白画的婢子眉宇间拧起几分不悦,眼珠儿微转,道,“你也瞧见了长安宫如今的情状,这明摆着是那位惹怒了陛下呢,你们还上赶着去讨她的好,也不怕――”
听罢,那宫人果真迟疑起来。
她趁热打铁,又接着诱道,“那位不会一直得势,我们姑娘却会一直是太后娘娘的义女,你们可要掂量清了。”
领头的宫女一思忖,觉着不能怠慢了眼前这位,槿妃娘娘又素来是个宽和的,想来不会说道什么。
况且,此人之言,也不无道理。
犹疑之下,宫人便将这衣裳留了下来。
白画身边的婢子是个会做事的,一面笑着谢过,一面承诺定然会在太后跟前多为她美言几句。
这宫人也不顾所谓“美言”是否顶用了,欢喜道,“那便劳烦姑娘了。”言罢,她眸光微闪,推脱漏取了件披肩,要旁的姑娘等上一等。
旁的几个不疑有他,由她去了。
这宫人寻了剪子,在衣裳上横七竖八剪了几道,而后又仔细叠好,如此,光外边看来,便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她捏着那剪子,低低笑起来。
待这衣裳出了问题的事传到慈宁宫,想来太后也会知晓是她所为。她这般做,一来是投诚,二来,主子们的物什出了差错,总是先过问上头的女官,这亦不失为拉管事的女官下马的机会。
第246章 流言
这几件裙衫一到阮玉仪面前,她就认出了里头少了一件。
不因别的,若旁的少了,她也许自己也记不清了,单单这件,是她亲挑的尺头,想着用来做春装正妥当,一直有个印象。
她心下生疑,就问了一嘴,“怎的少了件衣裳。”
宫人不愿承担这份责任,自是有什么说什么,“是慈宁宫的白姑娘看上了,非要不可,奴婢也没法子。”
她悄悄抬眼瞥了眼阮玉仪的神色,试探着道,“若是娘娘想,奴婢这就去替您要回来。”
阮玉仪反应了一会儿,才忆起她口中的“白姑娘”指的不是白之琦,而是太后新认的义女白画,听说从前是李美人跟前的心腹丫鬟。
不过一件衣裳,她也没有非揪着不放的到底,便没再多问,摆手示意宫人可以离开了。
那宫人松下一口气,尚未走出几步,却听身后有个沉静的声音:
“且住。”
宫人面色未变,笑盈盈地回身,“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这会儿阮玉仪将那破损的衣裳展开,一边的木香也瞧见了,微微惊诧。上边的破损处断口平滑,显然是有人有意为之,且用的是专门剪布匹的剪子,才会不见毛边。
木香要她上前,沉声诘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手中拎着的裙衫光丽华美,却有多处口子,叠着尚且是个完整模样,眼下展开,却是显得有几分零落。
宫人微微张口,眸中泛起几分惊色,忙垂下头去,“奴婢不知。奴婢只是负责送来,旁的就不是奴婢的职责了。”
她以为她们看不见,轻轻勾起唇角,却不想叫阮玉仪瞧个分明,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宫里,谁没有几个隐秘的心思,阮玉仪怠于过问,但也没打算让这件事情这样轻飘飘地过去。
“去将你们管事的姑姑请来,尚衣局出了这样的差错,本宫自是要问上一二的。今儿剪的是衣裳,明儿岂不往衣裳里藏绣花针了?”
她稍沉着眉,声音清清冷冷。不知怎的,这宫人打了个激灵。
不过这正巧合了宫人的心意,她心下得意,口中咕唧着,“娘娘这是何意?您是金贵人,可也没有这样怀疑人的,却是叫奴婢们寒了心去。”
她声音算不得多轻,就是要阮玉仪听着才好的。
忽地,她的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这笑似乎带着冰棱子,直至扎入她血肉里,让她浑身泛起凉意:
“既如此,也好办,你便照价描赔罢。”
宫人愣了愣,猛地抬起头来。眼前的女子面色平静,并无愠色,那双琉璃含情眼,却是分外疏淡,微微睨着她。
……怎么会?
这位不该是息事宁人,顶天了叫来女官敲打一番么。
难道她知晓了这是她做下的事?宫人连忙否定这个念头。也不对,她又没有剪完了在上边留个自己名儿,这位又要如何知晓。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有些时候,人的神色就能暴露出很多。
阮玉仪抿了下唇,将哈欠咽下,回身往里走,将宫人兀自留在大殿中,惶惶难安。
入宫来,旁的不知,她倒越发领会了一理。并非是她一再相让,那些有心人就会适时收手的。眼下不紧着敲打,容嫔禁足其间的事,怕是会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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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尚衣局的女官果然领着方才的小宫婢赔罪来了。
这会儿阮玉仪正歪在榻上,瞧着木香替她绞指甲。乌发散挽着,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裙衫半垂于榻侧,勾勒着纤合度的身姿,好似画中人。
饶是女官,也先愣了愣,见那画动了动,才是一惊,侧首低斥宫人赔礼谢罪。
宫人自是不忿,暗暗瞪了女官一眼,理了理裙裾,直直跪下,“娘娘恕罪。”
木香将绞下的指甲包好扔了。阮玉仪垂着眼眸,看了眼修整整齐的指甲,又不紧不慢端起茶盏,呷了口,待口中清苦的滋味弥漫开来,才缓声开口:
“没了?”
底下的宫人又憋出一句,“奴婢待会儿就将那被白姑娘拿去的衣裳给送回来。”
她深深地望着宫人,“你是这样与你们姑姑说的?”
她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无端叫宫人打了个寒颤。宫人垂了头去,这会儿才晓得惊惧起来。
一边的女官听出不对,揪着宫婢的耳朵,“好个小蹄子,你还有瞒的?”
宫婢吃痛地想去捂自己的耳朵,一面犟着不肯作声。
笑话。衣裳叫白画拿去了,她可以极轻省地将这责任推了,但衣裳之事,却是要她一人担责的。此事的发展全然脱离了她的预计。
“那件衣裳上的几个口子,你可认?”
闻言,她面上白了几分。
见她如此,女官也就明白了,也忙谢罪不迭,心下暗暗咒着这小宫婢,实在是会给她惹事。
阮玉仪思忖了下,道,“姑姑便罚两月月钱,她的就不必给了,直至还完这衣裳的价为止。”至于饭食之类,宫中自是会照给的,顶多是日子过得紧巴些。
女官领了命,欠身告退,临走时,脚步顿了顿,低声道,“娘娘能管得了我们这些底下人,却不见得管得了陛下,您且看那位今夜还来不来这长安宫。”
言罢,她举步离去。
阮玉仪端着茶盏的手微顿,面上没有理会,眸底起了波澜,旋即又恢复平静。
先前还说好暂且信一次,她可不能半路又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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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领着那宫婢走出长安宫,见四下无人,张口便斥,怎样难听的,就捡怎样的说。
宫婢被训斥得面色通红,咬着牙忍了会儿,忽地打断道,“陛下若真宠爱她,怎会将下这禁足令,姑姑还这般帮着说话做什么?”
若有一天,长安宫也倒了,她攀上了慈宁宫,那时有得这老妖婆羡慕的。
闻言,女官却冷笑一声,“到底是小丫头,尚还嫩得厉害。你若要做这出头鸟,可别拽上我。”
长安宫如今虽说是禁足,但她们这些办事的,却还能自由出入,足见这位的情况与容嫔并不一致。
若要扳倒这位,还需得照太后娘娘所说,借着这个机会,多添把火才是。
且走且看罢。
女官骂得尽兴了,便快步往尚衣局的方位走去。
第247章 藏娇
夜幕垂垂,笼罩了整座巍峨皇城,只是有人居住的宫殿里,仍旧是灯火辉煌,几乎要映亮半边的天。
阮玉仪挑掉了内室的最后一盏烛灯,内室陷入一片昏黑。
她借着稀薄月光,摸索至床榻边。
时辰尚早,她也的确是还没有困意,但不论是打络子,抹骨牌还是旁的什么,她都有些兴致缺缺,只好尽早睡下,让自己少些胡思乱想。
正半跪于被褥之上,要拉开锦衾时,身后忽地传来打起软帘的动静,接着是沉稳的脚步,这显然不是木香。
她浸沐在黑暗中,没有回身,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姜怀央自身后将她拥住,嗓音被月光所浸润,显得分外柔和,“白日里做什么了,怎的今夜这般早就起了困意?”
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后,似乎要将她融化。
她忽然觉得好委屈。
说不上来的委屈。
她转身,去拥住他,鼻尖抵在他肩颈处,所嗅见的尽是熟悉的幽香。她拱了拱脑袋,像是想将自己融进去才好的。
“怎么了?”他问。
她默了会儿,低低地答,“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姜怀央并未在意指称问题,一思忖,便猜中其中缘由,“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他捧着她的脸,要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月光分明很是微弱,落入她的眼眸中,却恍若上乘的东珠,光润灿烂。
她没作声,其实已是默认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安抚似的轻吻着,一面耳鬓厮磨,一面磨蹭着替她换上了外头穿的裙衫。他道,他带她出去散一散闷。
她有些羞于方才的失态,昏暗遮掩下的脸,已是满面飞红,因而分外配合。只是换好衣裳,她还是将心下疑惑问了出来,“可是臣妾正在禁足,怎能出宫?”
他嗓音轻缓,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劲儿,“那便悄悄的,不叫旁人知晓。”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她的耳垂,将那处动得灼热,似乎连话语也带上了几分暧昧,仿佛他们是在做什么背德之事。
小娘子别开了脸,躲开他烫人的指尖。
他眸色一深。对外虽说是禁足,却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免遭诟病,他禁的是闲杂人之足,可不是她的足,她若想出去,守在宫外的侍卫无人会拦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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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仪捉着他的衣袖,随他走着,也不问去何处。
她知道,再过一个转角,就是湖心亭。临近处点缀有二三假山,山隙间有一活水流过,溶溶汤汤,直流出宫外去。
身边的男人身形颀长,要高出她一个多头,就连影子也比她的长些。她垂头看得出神,直至影子融入殿宇的阴影下消失不见。
她这才抬首。
她的眸中映出星星点点的光。
那是一盏盏的荷花灯,漂在小溪上,或聚,或散,错落有致,沿溪一路蔓延至远处,恍若灯河,朗照黑夜,灿烂盛大。
阮玉仪侧首望向身边之人,见他的眸中也映出了那荷花灯的光辉。
攥着他的衣袖的手微微收紧。她鼓了鼓腮,敛下眸去,也敛去了眸中的光亮。他不能这般来乱她心神,她不愿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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