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是在下唐突――”
“先生大方享景,却之不恭。”她抬首,回以一笑。
孟锦结结实实愣上了一愣。她自己许是不晓得,她眉眼弯弯,明眸皓齿的模样,仿佛是香培玉琢的面皮,就是无意,也分外勾人。
“先生?”
他回神,做了个手势,“请。”
阮玉仪大大方方先举步走去,裙摆在身后漾开花般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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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散闷,自然也没预备车马,只知会了府里一声,挑了安静些的地儿走。
临行前,孟锦打发婢子去取了幂篱,专要她戴上,说是:“娘娘若是不遮着面,这一路上怕是不安生。”
“先生说笑。”她接过,也没多想,戴了上去。
透过白纱,只能见些绰绰人影。
第269章 诱骗
孟锦不时与她温声说些闲谈散话,眸中却是凝着冷意。
她带着幂篱,对他如何神情是不知的,原还有心回答,一路走着,发现身边之景愈发陌生起来,心下难免不安,“先生,你所言之处还有多远?”
“娘娘可是累了?”他说话如春风拂面,“不若先找个地歇歇脚?”
如此一想,又没这个必要。她摇摇头。
木香也觉着有些不对,可眼前的毕竟是夫人亲择的教书先生,学识深厚,底细清白,也不好多说什么。
七拐八拐的,不知拐进了何处,人烟愈渐稀少,巷中光线昏暗下来。
到底是有前车之鉴,阮玉仪的手渗出冷汗来。
快她一步的孟锦脚步不停,巷子尽头微亮的光落在他的发顶,身上淡青的直缀也深了几分。他没回头,忽然道,“娘娘可曾听过柳暗花明又一村?”
眼下之景的确有几分相像。
孟锦一出声,将她心底的不安驱散了几分,她不再混想,“这巷子倒是长。”他们走了有些时候了。
他乜斜着眼,缓声道,“娘娘莫担心,就快到了。”
她嗯了声,算是答应。忽觉身边木香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心下生疑,“怎么了?”
木香捉着她的衣袖,顿住了脚步,张了张口,半晌才出声道,“小姐,奴婢忽然想起您约了四姑娘待会儿逗鸟不是?若叫姑娘等久了,她又该闹了。”
今儿的鸟雀的确尚未喂食。她也住了脚步,侧眼看着木香,眸色沉沉。
可是她根本不曾约闲儿逗什么鸟。
木香显然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倒忘了这茬了,闲儿该怨我了。”她没有戳破木香,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孟锦听见动静回过身来,他的面孔浸沐的昏暗中,显得骨相凌厉了几分,有些阴沉气,“娘娘这是要爽在下的约?”
这话说得有些僭越。
阮玉仪微蹙了眉,口上还是客气着,“毕竟是应了闲儿在先,不若下回再随先生去?”
他默然不语,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打了个手势。
“都已经至此处了,就在前边。”他的语气生硬,仿佛是非去不可的。
“娘娘既说了要回,何需与你解释。”有一声音在巷头侧传来。孟锦身子微僵,却换上了一贯的笑脸,还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来者正是温雉,一身常服,抱臂踱步而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分明皆是笑意盈盈的,可空气间似乎弥漫起几分寒气,颇有一种对峙的架势。两人皆打量对方,一时无话。
温雉都在附近,阮玉仪不信他不在。她抿了抿唇,没有动作。
还是温雉先行开口,打破眼下的局势,“孟大人几年前殿试未进前三甲,如今作弊案一破,若按原本名次,孟大人理应是探花。陛下还不及补偿,却如何也找不着大人您――
“您这些时候,究竟上何处去了?”
孟锦脸色微变,垂下眼,仍是拱手笑道,“自是另谋出处,这不,正巧左骁骑将军府上的公子小姐缺一先生,在下就去了。”
那么再往前的时候呢,落第失意时,他又在何处?
孟锦避而不谈,温雉也没有追问。
雪白的糜丽下,阮玉仪神色微怔,原来眼前位姓孟的先生,就是因程行秋之举,被挤下来的探花。
温雉颔了颔首,“如此,咱家就先引娘娘回了。”
“自便。”他眉眼弯弯,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就果真没有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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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仪没作声,只是随着温雉一路走至巷口。
光线愈盛,人声渐闻,身侧的温雉停了下来,行了礼,退至一边。
她依旧闭口不言,透过飘飘荡荡的白纱,看着跟前那抹身长玉立的影子。
姜怀央以两个指头拨开她的幂篱,细细理在竹帽沿上,他一双眼分外沉静,又因小娘子好端端站在他面前,隐隐透出点后怕来。
“不想知晓巷子那头是何处?”他如此问。
她也听出了古怪,知眼下不是与他置气的时候,因顺着往下道,“是何处?”
“靖王府。”
他的嗓音清清淡淡,分明带了几分冷意,不是对她,而是因着那个贼心不死的四皇兄。
这孟锦不是别个,正是靖王身边的幕僚。
此时木香沉声开口,“小姐不比奴婢们,不常出门办事,怕是有所不知,这巷子的确是通往靖王府的近路。”
木香自是不可能拿假话匡她,何况那孟锦也委实是有些古怪。
再如何说,他到底是年纪轻轻就成了进士,这是多少书生一辈子抵达不到的高度。他文采傍身,天赋出众,怎可能不受上头重用。
阿娘用他的时候,也是查过的。他分明身负官职,却在那之后愤然辞官,再往后,据他自己说,是去了小私塾教书。遣人去他口中的私塾一问,也确有其事。
可是如今想来,一个人不甘心落第,又怎会甘心一辈子湮没于一所小小私塾中。
思及此,她也知此番是受了他一恩了,因盈盈一礼,淡声道,“此次多谢陛下了,陛下若是不嫌弃,过些时候,妾绣个小枕头来,届时托家兄给您送去。”
听她有礼却疏离的语气,姜怀央唇嗫嚅着,只挤出一声轻笑。他有些心交力瘁地问道,“非要与朕分得如此清楚吗?”
她面上波澜不起,“有恩必报,理应如此,陛下缘何不愿受?”
他被堵得没了话,沉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那朕送你回去总行罢?”
见她不作声,他就只当她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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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就如此一道回将军府。
阮玉仪原是与他并肩走着,想了想,慢下了步子,刻意落他一步。
姜怀央也是有所察觉,衣袖下的手微微攥紧,骨节泛白,但还是纵容着小娘子的小举动。
将军府的正门除非是有要事,否则是不会轻易开的。几人因绕了点路,至东角门。多走这点子路的时候,他反倒是庆幸她步子小。
不过就算是如此,仍然嫌弃这段路太短,下次见她,又不知要寻个什么借口才好。
“莫要再让那人进府了,至于教书先生的事――你弟弟的可以转去国子监。”他十分顺手地将她散落的鬓发别至耳后。
她下意识躲了下,两人皆是一愣。
“多谢陛下。”
他注视着她款步进了府中,漆朱的大门在他眼前缓缓阖上。
这是第二声谢了。
第270章 哄人
大约还是在之前大病的时候落下了弱症,加上在巷子里受了惊,阮玉仪回去就染了风寒。不是多严重,却也惊动了阖府上下。
请郎中的请郎中,煎药的煎药,阮夫人一日要在女儿这处坐上小半日,才能安心回去。
就是她咳两声,屋里侍候的小丫鬟也端了润喉的茶水来,嘘寒问暖个半晌,直到阮玉仪称乏要歇下,才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开。
她知晓他们是关心自己,因此反倒乐得病一场。
新帝不见白日里来了,却总是在夜里,她就寝之后,在内室待上好半晌。也不吵醒她,只是看她一会儿就离开,有时还逮着木香问问她的近况,一面还不许木香与她说。
她原是不知道此事的,毕竟姜怀央总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来。还是她染了风寒后,半夜将自己咳醒,这才发现。
虽是漆黑一片,勉强能借着月色,辨清几案边立了个影子,可她并不会以为是什么贼人,只是因着身形,就辨别出来者。
――大约仅仅凭着足音,她也能听出来。
阮玉仪不愿见他,便假装半梦半醒,咳完就又睡去了。她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将她暴露的只是后来压抑不住的咳嗽。
她见他似乎是背对着自己,于是掀开一角帘幔。
月光从窗隙间透进来,为他描摹出一圈光晕,他似乎收敛了所有在人前的冷色。他微垂着首立着,目光落在手中的物件上。
那是一支细长的签子,顶着一个滚圆的物体,像是一只兔子。
而当姜怀央打发人煮了雪梨汤,亲自掀开软帘,轻声唤她起来用些的时候,她才明白,他大抵早发现她醒了,不戳破而已。
“陛下何必守着妾,却放宫中姐妹独守空闺。”她支起身子,警惕地往床里头缩了缩,瞥了眼他手中的小碗――黑黢黢的看不分明。
她身后被及时垫上一个软枕。
放在他捏在手心的东西,似乎被好生放在了窗下的几案上。
他不愿见她一心将自己往旁的人处推,持着汤匙的手指尖蜷了蜷,只当做没听见了。他自顾自地搅了搅,里边的梨被煮得软烂,且汁水饱满。
“你咳得厉害,嗓子里定是一片红了,用下些会舒服点。”
若是这句话出现在她受太后欺负的那几日,她定然会大为动容,放下心里所有的防备,上前搂住他的脖颈。
但如今,她只觉得有些可笑。他若真的在乎她,为何当时不救救她,难道为了除去太后,就要用她的性命做诱饵吗?
她不过一个香闺绣阁里长大的女子,她不想与他讲什么大义。
她要的是无底线的偏爱。
但她曾软声唤过夫君的,现下站在她跟前的,终究是一个君主,他要为他的百姓负责,要为举国上下负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为了一个计策,要了她的性命。
她不是要他在自己与举国的百姓之间做出抉择,她要的只是当他有何计策要做时,至少能费些心思,在其间做出最优解。
这是她的心寒处,她到底是害怕了,她赌不起。
姜怀央见她怔愣着不动,在床榻边坐下,舀起一勺汤汁,欲送至她唇边。他语气里颇有几分无奈,叹气似的轻声道,“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他们总不能这样一直僵持着。他知错,她也总得给他补偿的机会。
单单这一句话,却先是击溃了阮玉仪为自己筑起的最后的防线。泪水无征兆地就落下来,她倔强地不肯让他看出来,别过脸,压下哭腔,缓了缓气,才敢开口:
“陛下觉着妾任性?宫里、京中,大有听话的温柔乡!”
她一伸手,将他手中的瓷碗打翻了。瓷碗落在地上,响了两下,正巧倒扣着,里头鲜嫩的梨和汤汁撒了个干净,所幸没碎。
姜怀央的手上和衣裳上,不可避免地也沾上了汤汁。
屋内一下静默下来。
瓷碗落地的动静仿佛一声钟,将她的怒意敲散了几分。她到底是太过心软,心下一沉,又开始思虑起这样的做法是否会太过了些,他守了这许多时辰,终究是一片好意。
不及她想个分明,喉间就又泛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痒意,她掩口,几乎要将身子里装的脏器也咳出来。
有一只大手覆上她的脊背,安抚似的顺了会儿,见她咳嗽不止,抽身离去。
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新盛的雪梨汤。在姜怀央一来一回的时候,木香早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了。
他依旧将东西舀好,递至她唇边,低声威胁,“尽管打翻,锅里还有很多。”
阮玉仪也委实是难受得紧了,视物都晕乎乎的,凑上前,唇抵上温热的勺子。勺子微倾,汤汁就顺着张开的唇瓣流入,没吃进去的,润湿了唇瓣。
他眸色一暗,手上却还是又舀了勺汤汁,喂入她口中。
这次是带着一小块梨的。
汤里大约是放了冰糖,入口甜滋滋的,又不至于太过。雪梨块还带着果子本身的清甜,她咬碎咽下,果真将喉间的痒意压下不少。
用了小半碗,她没好意思再就着他的手吃,想将碗接过。
姜怀央却不肯,反是将碗拿远了些,道是她若再摔了该如何。他得了经验,这会儿是四指托着碗底,一指扣着碗沿的。
她没了办法,只好忍着耳根的热意,继续喝汤。
他就这样认真地看着她喝,似乎也十分有趣。月凉如水,映照得她的颊腮恍若凝脂,她垂着眼,纤长的眼睫像是栖息的蝶,眼下的模样,倒是比跟他置气时乖上不少。
就如此一勺,一勺,竟是一碗雪梨汤都下了肚。边上侍候着的木香接过了空碗。
“陛下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也早些回宫歇息才是。”
这是开始下逐客令了。姜怀央也没想着她会让自己在此处歇上一夜,何况明儿也不是休沐,若从这里起,明日早朝怕是赶不及。
因此他也没再纠缠,举步离去。
阮玉仪方吃了东西,也不好直接躺下,靠着软枕歇息了好一会儿,确认他的确是走了,这才跣足下榻。
第271章 主意
地砖上的凉意直侵入肌骨,冻得她的足有些发麻。
她定定地看着被靠在茶具上的,方才被姜怀央拿在手里的那物――那是一个兔子形状的糖人。生辰那日的记忆忽地涌上来,毫不留情地将她淹没。
不知不觉间,阮玉仪红了眼眶。
竹签很细,显得上边坠着的兔子有些压手。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拿不住了,两只手抓着桌沿,身子蹲下去,蜷缩成小小一团。
她在哭于冷清的长安宫里,苦苦等待的自己。那时候的她,定然会很羡慕眼下的自己。
发泄完了,她缓了缓,直起身子。
但终究不是当时的那个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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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昨儿睡得晚了些,翌日起得也早,脑中昏昏胀胀的。
由木香侍候着梳妆毕后,就照例去了阮夫人院中。打起软帘进去,原以为这个时辰众人应该各自在各自的院子里,不想个个都在。
众人见她到了,齐刷刷侧首看过来,神色整肃,倒将阮玉仪唬了一跳。
她眨了两眨眼,扫视了一圈,“这是――怎么了?”
闲儿打头冲过来,一把抱住她,眼泪是说下就下,半点也不含糊,“呜呜阿姐,近来那个坏家伙一直都有来找你是吗?呜……你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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